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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二人又閑話少傾,楚歡道:“沈叔不是一直喜愛本王府上的沙盤室?知道沈叔要來,本王特地命人收拾了,只等沈侯光臨?!?/br> 昭王府有間專門打造的沙盤室,直接在地上灑沙砌模型,將整個北疆地勢按比例復制了出來,十分壯觀。 當年剛做成的時候,沈延羨慕得口水都要流到腳面上,回家心癢難耐,與白夫人商量也想弄一套。 可是建這偌大沙盤耗時耗材不說,主要是占地方,沈延又總不著家,哪兒有閑屋子做這無甚大用的東西?實用主義的白夫人當然沒同意。 楚歡饒有興致地觀看沈延擺弄沙盤,平日雜事太繁,虛偽嘴臉太多,天家親情又太疏離,反倒是與沈延相聚的這一時半刻,才品出幾絲尋常人家的歲月靜好來。 “本王聽阿音說,貴府在別業(yè)宴請中書令家眷,似乎正是今日,沈叔早回兩日多好,說不定能趕上。” “今日能站在殿下面前,已是發(fā)了力的,愛駒差點跑死。莫說趕不上,就算趕得上也不能去,女眷們聚會,某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方便湊那熱鬧?!?/br> 沈延兩眼放光地擺弄沙盤,對每一個模型都愛不釋手,半點掄刀挽弓的威虎之勢都不見了,只像個孩子氣的中年美大叔。 “今晚還得趕回京畿營地整軍,明日一大早又要進宮述職,只怕圣人留我中飯,說不定還要留晚飯……”沈延一臉苦惱又驕傲地道,“城中還有一堆要走的過場,再快也得花上三五天。” 楚歡就愛看他這深得圣眷還賣乖的老頑童相,順著道:“已比預期提前了好些天與家人團聚,也不賴。沈叔今晚就在本王府上用了好飯再走,不過,酒當真不能喝了,阿音叮囑,叫本王養(yǎng)好傷前不得沾酒?!?/br> 滿身掛彩都不耽誤酒癮的沈延哪里在意這些,不耐煩道:“阿音阿音阿音,殿下半日里倒念叨了百八十回阿音。哎,您若瞧上我家收養(yǎng)的這顆好白菜,就眨眨眼,待某回去,替殿下探探那孩子的意思——” “沈叔!不要說笑?!?/br> 楚歡蒼白的臉上莫名添了一層血色,竟顯出幾分難得的健康紅潤。 沈延一見這小子惱羞成怒的樣子,笑得更狡猾了,“殿下今年有二十一了吧?某像殿下這么大的時候,長子都落地了,殿下怎么提到女郎還臉紅呢?” “誰臉紅……”楚歡氣死了,“罵本王是豬,拱你家白菜,真當本王聽不出來?” “豬?這可是殿下自個兒說的。” 論起耍賴和氣人,這么多年楚歡就沒贏過這老不正經。 白夫人方才已介紹過沈婳音的來歷,鄭家太夫人卻又特地問了一次她的名字。 沈母慈藹地笑答:“沒錯,這就是咱們方才說的音姐兒?!?/br> 被鄭家太夫人直白的凝視灼著,沈婳音的心臟再度狂跳起來。她沒有心思細看這位外祖母與記憶中的母親究竟有幾分像,只想知道外祖母在打量什么——也會像容阿婆那般,覺得自己與母親神似嗎? 沈婳音鼓起勇氣,硬迎上鄭家太夫人的直視,盡最大努力保持著面上的平靜,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鄭家太夫人眼里只容了沈婳音一人,一雙生得嚴厲的鳳目似喜似怒,一字一頓緩緩地道:“音姐兒,告訴我,是誰教你這般打扮的?” 嗓音竟有些失常。 這打扮……白夫人如夢方醒,猛然意識到了不對。 當初是怎么回事來著?對了,音姐兒為宴會準備的衣裝被裁縫鋪弄壞了,不知怎的竟摸去了千容衣行,大手筆地買回這一整套來充數。 白夫人深覺自己真蠢啊,當時的注意力全被婳珠的鬧事牽走了,只顧著弄清音姐兒這一大筆錢是從何而來,竟沒注意到,平素連脂粉都不上心的音姐兒,怎會突然在衣裝上一擲千金! 鄭家太夫人是什么人物?兩朝皇家御賜的好東西不知見過了多少,現(xiàn)在居然會特意問起音姐兒的打扮,這打扮里一定有鬼! 就聽沈婳音已經答道:“回太夫人,平日里主母對我們悉心照料,但并不拘著我們如何打扮。這身衣服是阿音按著自己的喜好所選,只想著不要在太夫人和鄭家姊妹面前失禮才好。阿音入京只有三月,審美還停留在北疆邊塞的風尚,難免有些落伍,太夫人若覺得不妥,阿音這就去換了,不敢令太夫人和鄭家姊妹見笑。” 這般周全誠懇的回答,既給主母白氏解了圍,又謙恭溫順,沒人能挑出錯來。 鄭家太夫人臉上的詫異在沈婳音的聲音里淡去,最終果然恢復如常,微微笑道:“沒什么不好,只是瞧著頗有復古之風,在當下看來倒覺新奇,也讓人懷念?!?/br> 懷念嗎? 沈婳音暗暗攥緊了袖中的手指。 像鄭家太夫人這般身份的人,說話當是滴水不漏,喜怒不形于色。方才那短暫而細微的失態(tài)被沈婳音敏感地捕捉在心,這一聲“懷念”似悵似嘆,似乎也有弦外之音。 所以,她一擲千金,果真等到了一聲回響,盡管這回響只泛起了不起眼的漣漪,到底是精準命中了。 鄭家老夫人,絕對,已經,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鄭六娘的影子。 否則絕不會有此一問。 沈婳音不敢發(fā)力過猛,福身一禮,便該落座了。 “你阿娘當年照顧過我的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