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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珠錦衣玉食長大,竟會為了一個養(yǎng)女如此小氣? 肯定有內(nèi)情,要么是白琬小題大做,要么是養(yǎng)女先做了什么。 沈延心疼楊姨娘一個人被留在府里,在下人跟前顏面掃地,又安慰:“公事已經(jīng)辦完,明日我們一起去街上逛逛,你也該出去散散心,然后……后日隨我一起上山去吧,給老太太和夫人一個驚喜,看看我提早了多久就回來了?!?/br> 沈延自己提前上山去,的確是驚喜;再帶上一個楊姨娘,對白夫人來說只能是驚嚇。 等了這些天,終于得了侯爺?shù)奶厣?,楊姨娘心滿意足,很快便安心睡去了。 沈延卻依舊望著黑夜毫無睡意。 金花酒肆里那個小女郎的身影,在眼前揮之不去。 真像她啊……越回味就越覺得像,甚至比她的親女兒婳珠還像她。 她去得那樣早,留在他心里的樣子還停留在最美的年華。 如今他已兩鬢斑白、英俊不再,他的瑛娘在記憶里卻定格在年輕貌美的模樣。 他這一生,竟再無機(jī)會與她攜手白頭。年輕時的誓言,都隨她的衣冠埋進(jìn)了墳?zāi)埂?/br> 淚水劃過眼尾的細(xì)紋,沾濕了枕頭。 驀地,沈延的目光銳利地刺向軒窗方向。 方才的動靜細(xì)微得幾乎與蟲鳴融為一體,卻沒能逃過沈延的耳朵。 那是有人從窗下俯身經(jīng)過的聲音,不會錯。 偷聽? 還是行竊? 沈延抽出壓在枕下的短刀,輕手輕腳起身出去查看。 兩個值夜的婢女在外間小榻上睡著,一無所覺。 深夜鬼鬼祟祟,不可能是府中仆從,鎮(zhèn)北侯府沒人會傻到偷到侯爺就寢之處。能穿越侯府護(hù)衛(wèi)深入內(nèi)院,倒有幾分本事。 人影在花\\徑掩映處一閃而過,沒能逃過鎮(zhèn)北侯的眼睛。他這一份目力,是多少年夜間奔襲練就,世間難逢敵手。這等小毛賊,鎮(zhèn)北侯爺毫不忌憚,只當(dāng)失眠的消遣,也不喊人,提著短刀饒有興味地追上去。 一直追到西北角的千霜苑,人影仿佛憑空消失。沈延四下一望,并無利于脫身的其他小道,于是憑直覺摸進(jìn)了千霜苑,正房門戶緊鎖,那便繞過正房,果見一個人影立在海棠樹下。 竟是個身形纖細(xì)的女子。 隔著丈許的距離,晚風(fēng)吹來女子身上的香氣,香氣有些古怪,不像普通的熏香,而是帶著濃郁的辛辣感,又甜絲絲的。 沈延顧不上理會什么香氣不香氣的,瞇起眼,深深地望向海棠下的女子。 居然……像是金花酒肆的那個小女郎呢,連衣裳發(fā)髻都一點沒變,可是似乎又瞧不真切。 “是誰?”沈延不確定地問,語氣里甚至并無敵意。 女子轉(zhuǎn)過身,同時檐下一排燈籠忽地亮起,霍然映亮了她白皙的面龐。 沈延腦子里昏昏沉沉,只覺此情此景似夢似夢,仿佛置身畫境。他不由向前挪了兩步,明明走在平地上,卻走得搖晃。 看清了。 那一雙明麗的眼睛,那一身天青色的薄衫,那一襲銀朱紅的長裙,那一條黛藍(lán)繡花的汗巾子…… 全都看清了。 “瑛娘,是你嗎……” 沈延抬手按住額角,用力甩了甩發(fā)漲的頭,想讓這一切都感受得更真切一些。 可是腦?;煦缫黄?,眼前景象愈發(fā)朦朧。 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她! “瑛娘!” 沈延伸出手,艱難地向前邁了半步,雙腿卻仿佛注了鉛,抬不動。 沈婳音站在海棠樹下,后撤了半步,重新拉開距離。 “瑛娘別走!” 沈延幾乎是哭喊出來的。 白日里挺拔如松的中年將軍消失了,只有深夜里痛失至愛、青春不再的男人。 “延郎?!?/br> 沈婳音緊繃著身體,強(qiáng)迫自己喚出了這個稱呼,容阿婆告訴她的稱呼。 “哎!” 沈延喜極而泣。 “我在呢,延郎在呢!” 辛辣的香氣混著不真實的畫面,讓沈延不得不大口吸氣才能看得更清。 頭好暈……是高興得發(fā)暈了吧! “瑛娘!我好想你!” 海棠下的女子卻幽幽地道:“騙人,你根本就不想我?!?/br> 沈延無措:“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啊,是了,你一定還在怪我對不對?的確怪我!瑛娘,都是我不好,當(dāng)年我去得太遲了,是我去得太遲了!我趕到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已經(jīng)……” 沈侯爺說不下去,哽咽難言,用力抓住心口的位置,抓得寢衣皺成一團(tuán)。 “不,你并不想我,你連我唯一的女兒都弄丟了?!?/br> 沈婳音看似平靜的眼睛里淌下一行淚,在昏黃的燈籠下映照出一條晶瑩的淚痕。 “你捫心自問,到底有什么資格說想我?” 沈延茫然:“婳珠沒丟,她好好的,就在棲霞山。噢,你還魂歸來,沒在府里尋見她對不對?她不在這兒,她在咱們的園子里好好地住著呢,沒有丟!” 沈延艱難地又上前一步,再次向女子伸出手,“瑛娘,回到我身邊,好嗎?這些年我想你想得好苦!” 沈婳音緩緩搖頭,眉宇間的苦楚化解不開。 晚風(fēng)拂過,過了花期的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在她肩頭。 容阿婆說過的,沈侯爺最愛海棠,因為鄭夫人最愛海棠,他那是愛屋及烏,甚至給繼室所生的嫡女取名棠姐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