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仙君蹲大牢 第39節(jié)
自那以后,琉璃遲遲沒有投胎,一直徘徊在秦箏身邊,陪著她讀書上課,看著她吟詩撫琴,滿身的殺氣和戾氣一點點淡去,幾乎不像個厲鬼了。 秦箏也不怕這位“鬼jiejie”,待她如待尋常親友一般,兩人時常交流課業(yè),度過了一段親密無間的好時光。 “jiejie懂得可多了!” 秦箏興致勃勃地拉著聶昭,小鳥一樣說個不停,“我不熟悉的典故,不了解的逸聞,她都能說得上來。除了嬤嬤,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博學的人?!?/br> 說到這里,她又有些沮喪:“倘若jiejie還活著,該是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只可惜……” 聶昭安慰道:“正因如此,你才要加倍刻苦努力。來日你成為仙官,為天下人主持公道,世上便不會再有下一個琉璃?!?/br> “就像聶姑娘一樣嗎?” 秦箏抬起臉來,眼中閃爍著憧憬的光亮。 聶昭笑道:“就像阮仙君一樣。我還差得遠呢?!?/br> 秦箏受她鼓舞,大大振奮了一番精神,又接著道:“對了,能否請你幫我找個人?嬤嬤前些時日說要回鄉(xiāng)探親,至今沒有消息,我擔心她遇上了什么變故……” “這個不難,包在我身上?!?/br> 聶昭一口答應,“我常聽你提起這位嬤嬤,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秦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眼中浮現(xiàn)幾分懷念之色: “嬤嬤她……是位端莊持重的老婦人,不太喜歡與人說話,待我卻很和藹。談起學問,她總是嚴謹、自信又從容,不卑不亢,不驕不餒。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她撫平了我心中的恐慌?!?/br> “爹娘不肯讓那些夫子提點我,從小到大,都是嬤嬤瞞著他們,手把手教我讀書。也是她告訴我,不可自怨自艾,唯有奮發(fā)進取,才能將命數(shù)掌握在自己手中……” 聶昭正聽得入神,忽然迎面撞上一道人影,下意識地讓開幾步。 那人卻不依不饒,一把扯住她道:“別走!” “嗯?” 聶昭扭頭看去,只見對方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面色是濃妝都遮掩不住的憔悴,卻將下頜抬得很高,強撐著高門貴婦的雍容氣度。 在她身后,還跟著兩個濃眉大眼、細皮嫩rou的小男孩,一個七八歲模樣,另一個約莫十歲出頭。 這三人穿著半新不舊的春衫,每一道褶皺都被仔細熨燙撫平,卻始終難掩陳跡,好像一張青春不再的臉。 尤其是那婦人,發(fā)量不算大,發(fā)髻卻梳得很高,端端正正插著一支鎏金黃銅步搖,在燈火映照下明晃晃地閃光,一看就是家道中落,捉襟見肘地維持著最后的體面。 “娘……?” 秦箏停下腳步,目光中只有警惕戒備,絲毫沒有與親人重逢的欣喜,“你來做什么?” 那婦人脂粉下的面皮微微一抽,精心畫過的雙眉立起,帶出幾分尖酸刻薄的兇相來。 她疾步上前,緊盯著秦箏道:“好,好啊。你這不孝女,翅膀硬了,就連自己的爹娘兄弟都不認了?” 見秦箏一言不發(fā),她又紅著眼抬高嗓門: “你可知道,你父親和兄長都下了獄,很快就要被流放去離洲了!那種蠻荒之地,人煙稀少、妖獸橫行,他們怎么受得了?全家人都盼著你為他們說情,你卻不聞不問,連家也不回了,這是要與秦家斷絕關系嗎?” 聶昭一聽,差點沒當場笑出聲來。 還有這種好事? 她見暮雪塵有心上前,連忙一把將他攔住,壓低聲音道:“我們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此事還須秦姑娘親手了斷,你且看著?!?/br> “娘,女兒只有一句話問您。” 面對母親聲淚俱下的質問,秦箏語氣平淡,神色泰然,如同一尊安詳沉靜的白玉佛像。 “父親和大哥與鎮(zhèn)國公勾結,將我的試卷出賣給他們,又為了封我的口,企圖逼迫我嫁給周韜。這些事情,您都知道嗎?” “這……” 秦母一時有些心虛,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能有錯不成?” “你爹說得對,你一個女兒家,讀那么多書做什么?還不如給兄弟謀個好前程,往后他們登上高位,你做個享清福的正房娘子,既有夫君寵著,又有娘家兄弟幫襯,這不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嗎?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聶昭心想,在封建時代背景下,這或許的確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了。 至于為何秦箏不甘心、不愿意,大概也沒什么旁的原因,就因為【她是個人】吧。 但凡是人,落在不如意的境地里,又意識到了這種不如意,總是要不顧一切往上走的。 “娘,我不明白。” 秦箏低垂著眼睫,嗓音輕柔而篤定,“我想了很久,很多,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何我要給兄弟謀一個好前程,卻不能為自己去謀、去爭呢?” 秦母微微一怔,眼神游移:“這……血濃于水,兄弟姐妹之間,本就該互幫互助……” 秦箏苦笑道:“我贈他們一腔熱血,他們還我一把屠刀,這就是娘眼中的‘互幫互助’?既然如此,您不妨早些告訴我,你們養(yǎng)我只當養(yǎng)一頭待宰的豬羊,也好過讓我白白期待,錯將屠夫當作親人。” “放肆!” 秦母氣得渾身發(fā)抖,尖尖的指甲幾乎戳到秦箏臉上,“我是你娘,你敢這樣與我說話?書院是怎么教你的?你等著,待我見到夫子,定要與他們理論……” “理論?” 聶昭在一旁忍俊不禁,“看夫人如今處境,怕是進不了書院的門吧?” “你還有臉說!” 秦母被戳中痛處,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要不是你們,秦家怎會被抄沒家產,祖宗基業(yè)毀于一旦……” 聶昭:“哈哈!” 秦母:“……” 聶昭:“對不起,我不該笑,是不是?但我也沒辦法,人是我打的,你在我面前哭訴他們被打得有多慘,我實在很難不笑?!?/br> 秦母:“………………” 一哭二鬧都徒勞無功,她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殺手锏,轉向秦箏發(fā)狠道: “你可以不救你父親和大哥,但你身為長姊,必須收養(yǎng)兩個弟弟,帶他們一道飛升?!?/br> 她自以為握住秦箏把柄,越說越是得意: “你不是想成仙嗎?你若不答應,我就一頭碰死在這里,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秦箏是個逼死母親的——”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從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喚道:“秦夫人,秦夫人?!?/br> “什么事?” 秦母冷不防被人打斷表演,沒好氣地回過頭去,“沒看見我正在教訓女兒——” 她身后那人是個女郎,聞言輕笑一聲,幽幽道: “你說的‘一頭碰死’,是指這樣嗎?” 女郎緩緩抬起頭來,撥開披覆在額前的黑發(fā)。 隱藏在那頭長發(fā)后的,赫然正是一張鮮血淋漓、皮焦rou爛,半面都是森森白骨的凄慘面孔。 “秦夫人,你好呀?!?/br> 琉璃瞇縫起沒有眼球的雙眼,牽動著牙床外露的臉頰,向秦母綻放開一個千瘡百孔的微笑。 秦母:“————” “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br> …… 就這樣,秦箏與原生家庭之間的孽緣,在母親和弟弟們刺破天際的慘叫、落荒而逃的背影中,斷了個干干凈凈。 直到這一家子螞蝗精跑得不見蹤影,聶昭才發(fā)現(xiàn)暮雪塵一直緊緊攥著她衣袖,身板挺直,神情僵硬,雙眼怔怔凝視著虛空。 聶昭:“……雪塵?你該不會是害怕女鬼吧?” 暮雪塵:“不是?!?/br> 聶昭:“那個,你不用勉強。我已經見過怕狗的魔頭,就算你是個怕鬼的仙官,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暮雪塵:“不是。真的不是?!?/br> 情急之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加快語速:“從剛才開始,那個‘怕狗的魔頭’,就一直在酒樓上看著你。我只是在防備他?!?/br> 聶昭:“???” 她猛然回頭,只見身著紅羅衫、頭戴桃花簪的俊美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酒樓窗口,遙遙向她舉杯。 “聶姑娘,別來無恙。要上來共飲一杯嗎?對了,狗不得入內?!?/br> “聶姑娘,你就聽他這一回吧!” 還沒等他說下去,白貓小桃紅就從他頭頂冒出來,給他戴上了一頂既不威武、也不風流,但別有一番活潑可愛的毛絨帽。 “前日慶功宴上,有幾個兄弟喊上了熟識的犬妖朋友,可把他嚇得不輕,都把醬油當成酒喝下去了!” 第28章 自凌云(一卷完) “聶姑娘,請。” “黎公子客氣。” 聶昭從黎幽手中接過茶盞,禮貌地一點頭,“我頭一回知道,妖魔也有這般雅興。坊間傳言,果然多有不實之處?!?/br> “可不是嗎?” 黎幽不以為意,依舊笑得溫文爾雅,宛如一幅毫無瑕疵的美人圖,“仙界和人間,對我們都有諸多誤解。若有機會,還望聶姑娘代為澄清一二。” 聶昭擺手道:“別埋汰我了。你若真有心澄清,‘抱香君’還會被傳成一個無法無天的殺人魔?我看你啊,就是不想討別人喜歡?!?/br> “……” 聽見她這句大實話,黎幽眉峰跳了一跳,方才還像圖畫一樣的笑容瞬間鮮活起來,“姑娘通透。” 聶昭也不謙虛:“那是,我這孩子打小就聰明?!?/br> …… 他們此刻相對而坐的所在,已經不是方才相遇的酒家,而是臨近湖邊的一座寬敞露臺。 這湖也不是尋常的湖,形似一輪滿月,周圍是熱鬧的十里長街,一座極大、極富麗的舞臺如同一朵水蓮,在夜幕下的湖心盈盈盛開,映著輝煌的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