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仙君蹲大牢 第103節(jié)
“楚……你……” 他鼻翼張大,嘴唇顫抖,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好像一口行將報廢的破風箱。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但喉頭早已僵硬,只能發(fā)出推動銹蝕鐵門般的“咯咯”聲。 在垂死掙扎的痛苦中,在滿腔悲憤的支撐下,他拼了老命抬起白發(fā)蒼蒼的頭顱,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企圖用目光殺死楚清漣。 楚清漣低頭迎上他充滿怨毒的目光,也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處境兇險。 說來諷刺,她原本是家學熏陶下長大的正經(jīng)閨秀,思路不像她侄女楚小姐一樣開闊跳脫,年輕時循規(guī)蹈矩,是個將“本分”和“獻身”刻入骨子里的人物。 因此,婚后最初的數(shù)十年里,她一直盡心盡力扮演“賢內(nèi)助”的角色,在外與夫君同榮辱、共進退,為他撐足了門面和體面;在內(nèi)主持中饋,生兒育女,夜以繼日cao勞不休,將偌大一個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眾人無不稱道,魏家夫人是百年一遇的賢妻良母,堪為世家宗婦之表率。 可她只覺得茫然。 就像楊眉一語道破的那樣,他們分明是修仙人家,合該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會和凡間的世家門閥一樣,拘泥于這些規(guī)矩禮數(shù)? 究竟是她想太多,還是推行這套規(guī)矩的承光上神,本身就出了問題? 高居九天的神尊會犯錯嗎? 楚清漣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一件事,就是這個管不住下半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夫君”,實在是惡心透了。 說實話,她并不厭惡那些如花似玉的姨娘們,甄姨娘也好,賈姨娘也好,從來都不是她怨恨的對象。 畢竟,魏家物質(zhì)條件的確不錯(大部分是她一手cao持的),兌洲女子生存不易,就連女修都常被家族打壓,來這里混口飯吃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魏震華每納一房小妾、每添一位兒孫,那張賴皮臉上露出的得意神情,都會讓她惡心到夜不能寐。 所以她動手了。 借助一位同樣厭惡魏震華的得寵姨娘之手,她用上了今生第一次從魍魎山市搞來的猛藥,對丈夫的海神之戟降下了雷神之錘。 “我……” 楚清漣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些什么。 不是向魏震華,而是向那位驚慌失措、指著她鼻子大喊大叫的姨娘解釋。 楚清漣想告訴她,自己并不是真心要處罰她們,喝令“拿下”只是為了在賓客面前圓個場,事后自會放她們出來。 可她轉(zhuǎn)念一想,cao他爹的,她為什么還要替魏震華圓場? 他活該戴綠帽! 他活該在眾目睽睽之下戴八百頂綠帽! 他種馬,他不要臉,這都是他應得的! 一念及此,她內(nèi)心的惶惑不安都如云霧般消散,再看向魏震華時,目光中便帶上了冷冽的清明。 而一旦冷靜下來,她很快便發(fā)覺: 魏震華印堂發(fā)黑、瞳孔渙散,臉上彌漫著一團渾濁的死氣,嘴角有細碎的白沫和濃稠的黑血溢出,分明不是真氣走岔,而是身中劇毒的模樣! 對此,楚清漣的第一反應是—— 哈哈,好死!開二鍋頭! 這是哪路神仙高人,怎么直到今日才動手殺他? 也不提前知會一下,她必然掃榻相迎啊! 與此同時—— “爹!想開點啊爹!古人云,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就得帶點綠!” “爹!冷靜點啊爹!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跟我一起深呼吸!” 聶昭和黎幽自知瞞不過所有人,也沒演得太過火,象征性地號了幾句喪,接著便話頭一轉(zhuǎn),佯裝驚訝道: “哎呀,不對!我看爹這模樣,好像不是真氣走岔,而是中毒了!” “啊喲,是誰如此大膽,敢在鯤鵬臺行兇?莫非兇手就在賓客之中?” “為今之計,唯有請各位貴客留在此地,接受搜身……” “請諸位稍安勿躁!若有什么可疑舉動,休怪我魏家翻臉無情!” 兩人一搭一唱,三言兩語便支起了一張大網(wǎng),將滿堂賓客統(tǒng)統(tǒng)拖進臭水溝,人人都滾了一身腥和泥。 一時間,假姨娘與魏家修士大打出手,真姨娘使出吃奶的勁兒大哭大鬧,魏家子孫各懷鬼胎激情扯吊,滿堂賓客或翻臉怒罵、或高聲喊冤、或互相揭發(fā)舉報,楚夫人以不變應萬變,簡單來說就是兩手一攤,與我無關(guān)…… 原本風光無限的大婚現(xiàn)場,如今已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成了群魔亂舞的地獄笑話。 小丑大舞臺,夠膽你就來! “…………” 魏震華像個被玩壞的破布娃娃一樣癱軟在地,眼睜睜看著彰顯魏家權(quán)威的婚禮毀于一旦,自己引以為豪的好大兒、好大孫們沉迷奪嫡,互相指控對方謀害親爹,卻沒人給親爹本爹一個眼神,任由他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在黎幽和聶昭你一言、我一語的對口相聲中走向死亡。 至于他心愛的賈姨娘和小兒子,早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真是一群孝子啊。 哄堂大孝了,家人們。 “救……我……” 鯤鵬臺獲承光上神庇佑,不知寒暑,四季溫暖如春。 然而此時此刻,魏震華卻感覺到了一陣徹骨的寒冷。 好冷,好冷,好冷…… 原來,他心心念念追求的“香火”,竟然是這樣一種毫無溫度的東西嗎? “啊、啊……” 魏震華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神智卻空前清醒,只能在漫長的痛苦中一點一滴感受生命流失。 他目光虛無,表情空洞,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脆弱的破碎感。 物理上的破碎感。 數(shù)十年前,他的戟兒先走一步,被一味彩虹小馬親自研發(fā)、投放市場的猛藥粉碎到無法復原。 如今,在粉紅狐貍精心調(diào)配的另一味猛藥下,他長著戟兒的腦子終于啟程上路,與他失散多年的戟兒在地獄團圓,成就了一場完美的雙向奔赴。 春風得意的種馬文男主,最終求仁得仁,求種得種,迎來了最適合他的結(jié)局。 開玩笑的。 在他接受審判之前,黎幽決不會投下致死的毒藥。 他的痛苦,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結(jié)束呢? …… 同一時刻,大殿之外。 位于鯤鵬臺一角的“靈獸苑”,門邊一條幽暗花徑上,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一道清瘦人影,正是打扮成小廝模樣的葛織娘。 她扶著一輛做工精巧的手推車,車上滿載各色鳥籠,有大有小,有圓有方,有華貴奢侈的金鑲玉,也有充滿野趣的綠竹籠,其中隱約可見跳躍的鳥影。 “meimei們,再忍忍。就快到了?!?/br> 葛織娘到底是在仙界當過差的人,氣度沉穩(wěn),不緊不慢,整個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一步步走向距離靈獸苑不遠的一座高臺。 這座高臺,名為“放生臺”。 魏家窮奢極欲又附庸風雅,一邊搜羅天下奇珍異獸打造靈獸苑,一邊假惺惺地在靈獸苑一側(cè)建了座放生臺,專門用來“放生”一些不夠名貴、不夠稀有的鳥雀,博一個寬宏慈悲的好名聲。 今日魏家大婚,魏震華早早吩咐下去,要求靈獸苑準備一批鳥雀,在洞房花燭之夜放飛天空,為新婚夫婦祈福。 聶昭便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讓葛織娘頂替靈獸苑看守,其他少女們變?yōu)轼B雀模樣,一同離開宗祠前往放生臺。 大婚當日,賓客如云,魏家內(nèi)部大多數(shù)錯綜復雜的法陣均已撤去,僅剩下最外側(cè)一道鯤鵬臺大陣。 據(jù)阿瑛所說,每次放生的時候,大陣都會開啟一道僅容鳥雀通過的縫隙,成為鯤鵬臺唯一與外界相連的出口。 葛織娘所要做的,就是趁此機會,帶著少女們穿過這道縫隙,飛往魏家再也追趕不到的天空。 為此,就需要設法擴大裂隙—— “守衛(wèi)大哥,我將要放飛的鳥雀送來了?!?/br> 葛織娘在放生臺前站定,客客氣氣行了個禮,又乖覺地向守衛(wèi)掌心塞了枚靈石。 “我一直在靈獸苑當差,頭一次辦這么大的差事,守衛(wèi)大哥多擔待。” 守衛(wèi)笑得見牙不見眼,自然滿口答應:“放心,不就是放個鳥嗎,有什么難的?待會兒我們打開法陣,我將那缺口指給你看,你只管驅(qū)使鳥雀往那邊飛就是了?!?/br> 葛織娘微笑道:“多謝大哥?!?/br> 于是,就在聶昭和黎幽大鬧婚禮現(xiàn)場的時候,遠離燈紅酒綠、鑼鼓喧囂的放生臺上,守衛(wèi)喜滋滋地將靈石揣進兜里,懶洋洋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葛織娘開啟法陣。 他抬手指向夜空:“喏,瞧見沒有?就咱們頭頂上,南方那個位置……” 守衛(wèi)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一枚薄如蟬翼的利刃從他頸邊大動脈掠過,切開了一道半寸深的血口子。 葛織娘溫婉柔和的嗓音從他身后傳來: “勞駕大哥,再幫我一個忙。這缺口太小了,怕是放不走這么多鳥兒,能否請你再開大些?” “你——” 守衛(wèi)下意識想呼喚同伴,卻只聽見“撲通”、“撲通”幾聲悶響,其他守衛(wèi)紛紛倒地,脖子上纏繞著一圈白綾似的柔軟紙帶。 “勞駕。” 葛織娘踏近一步,步履輕盈,卻似重重踩在他胸口。 眼看紙刃下一秒就要割斷他氣管,守衛(wèi)不敢呼救,只能拼命將自己縮成一團,打著哆嗦顫聲道: “你、你究竟是……” “我是誰不重要,總之是不該留在這里的人。” 葛織娘有一副刻在骨子里的好教養(yǎng),態(tài)度依舊謙和禮貌,握刀的手卻很穩(wěn),面對抖如篩糠的守衛(wèi)也沒有動搖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