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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替身回來了 第10節(jié)

    她是個(gè)很漂亮的女人,正是如花盛放的年紀(jì),她一笑露出一顆有些長歪的虎牙,笑容媚而不妖,能笑進(jìn)人的心里。

    冷嫣已有一百多年不曾開口說過話,費(fèi)了點(diǎn)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是哪里?”

    女人道:“這個(gè)渡口是迷津,這片水是弱水?!?/br>
    冷嫣又問:“這些船是去哪里?”

    女人用理所當(dāng)然的口吻道:“當(dāng)然是去歸墟呀。”

    冷嫣道:“歸墟是什么地方?”

    女人似乎被問住了,想了想才道:“活人有活人的去處,死人有死人的去處,不死不活、無處可去的,就去歸墟。”

    “快上來吧?!彼叽俚?。

    冷嫣點(diǎn)點(diǎn)頭,上了船。

    兩個(gè)亡魂并肩坐在小舟中,不用人劃槳,小舟順著水流悠悠地往前飄。

    女人很健談,態(tài)度熟稔又親昵,任誰也看不出他們才剛遇見。

    “你生前是個(gè)凡人?”女人問冷嫣。

    冷嫣不知她是怎么看出來的,沒有立即回答。

    女人道:“你別怕,我們妖天生看得出來?!?/br>
    她似乎有些赧然:“我是個(gè)狐妖。不是天狐那種靈力高強(qiáng)的狐妖,只是只普通的山狐?!?/br>
    她頓了頓道:“我姓封,人家都叫我封十一娘。你叫什么名字?”

    冷嫣遲疑了一下,沒有把真名告訴她,隨口編了一個(gè)道:“劍翹,蘇劍翹。”

    封十一娘親熱道:“劍翹,你怎么會(huì)來這里?這不是凡人來的地方?!?/br>
    冷嫣實(shí)話實(shí)說:“我不知道。”

    正說著話,本來相距約三五丈的鄰舟忽然向他們靠過來,舟上坐著個(gè)修士裝束的亡魂。

    他毒蛇似地盯住冷嫣,目光中滿是貪婪:“竟有凡人到這里來,天助我也……”

    他獰笑著便傾身過來,竟似要越過船舷爬過來。

    就在這時(shí),封十一娘忽然像野獸一樣竄過來,伏在船舷上,向那修士嘶聲道:“你敢動(dòng)她試試!”

    她春蔥似地手指變成鉤子似地利爪,俏皮的虎牙眨眼間變長變尖,伸出口中,變作兇狠的獠牙,親切溫柔的雙眼露出野獸般的兇光。

    那修士遲疑了一下,退回自己舟中,迅速遠(yuǎn)離了他們。

    封十一娘轉(zhuǎn)過頭時(shí)已變回了原樣,她拍拍胸脯,長出了一口氣:“幸好你遇到的是我,這里從來沒有凡人,像你這樣的魂魄很稀罕……”

    冷嫣道:“多謝。”

    封十一娘道:“不必同我客氣,我第一眼見你便覺親切,你把我當(dāng)成自家jiejie就是了?!?/br>
    頓了頓:“你一個(gè)凡人能到這里來,想必是有很深的執(zhí)念了。”

    她坐近了些,攬住冷嫣的肩頭:“可是被男人辜負(fù)了?”

    不等冷嫣回答,封十一娘便自顧自說道:“你別不好意思,我一看你便知道,因?yàn)槲彝闶且粯拥?。?/br>
    她全然不在乎交淺言深,便把自己的遭遇和盤托出:“我本來在山中過得好好的,想修煉時(shí)便修煉,不想修煉,開開心心的就是一天,這樣無憂無慮地過了五百多年,偏偏不知造了什么孽,那一日早晨去林子里采松子?!?/br>
    她苦笑了一下,扶了扶鬢發(fā):“要是早知道會(huì)遇見他,我就是饞死也不去采那把勞什子松子。接下去的事你肯定也猜到了,無非是那些俗套。我在林子里見到個(gè)重傷昏迷的男人,救了他,把他背回洞窟,替他治好了傷?!?/br>
    她眼中像是起了霧:“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傷好了也無處可去,便留了下來。我們看對(duì)了眼,他也不嫌棄我是只狐妖,我們就對(duì)著月亮拜了拜,算是拜了天地。

    “來年我生了一窩小狐貍,一共三只,兩只像我,一只像他,三只都可漂亮了。他生得著實(shí)不差,不然我也不會(huì)看上他。

    “我們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三年,有一天我出去給小崽子們采松子……”

    她自嘲地一笑,卻有一顆淚滑落到腮邊:“又是松子,我這輩子就折在松子上了,好不好笑?

    “等我采完松子回家,那男人已經(jīng)不在了,我的三只小崽子,排排地躺在石床上,身子還是暖的,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再也吃不成松子啦?!?/br>
    冷嫣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沉默著。

    封十一娘道:“我當(dāng)然不能善罷甘休,于是千方百計(jì)去找那男人,找了幾十年,總算讓我找到了,他是天門宗宗主的嫡傳弟子,與宗主千金訂了婚約,那日他同門在山里找到了他,叫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便跟他們走了?!?/br>
    “我問他為什么要?dú)⒘宋业暮⒆樱f……”

    封十一娘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他說,‘我當(dāng)然不能留下三個(gè)孽種?!€說,‘本來我顧念舊情饒你不死,沒想到你還有臉找過來,那便休怪我絕情’……我便死在他刀下了……”

    她搖了搖頭:“你看,這些男人就是這樣,為了娶那賤人,連自己都妻兒都?xì)ⅰ阏f我能不能饒過他們?我一定要找他們報(bào)仇,殺光他們滿門!”

    她咬牙切齒地問道,神色幾乎有些癲狂。

    冷嫣道:“你打算怎么報(bào)仇?”

    封十一娘道:“只要去求若木……”

    她說到一半,忽然住口。

    冷嫣道:“什么是若木?”

    封十一娘猶豫了一下道:“若木是長在歸墟之上的上古神木,只要求得祂的允諾,無論什么愿望都能達(dá)成?!?/br>
    “無論什么愿望?”冷嫣問。

    “大概吧?!狈馐荒锏馈?/br>
    冷嫣若有所思:“怎么才能得到祂的允諾?”

    “我也是道聽途說,不知底細(xì),總要去了才知道,”封十一娘道,“啊呀,只顧著說話,”封十一娘突然直起身道,“月亮快要升起來了,你會(huì)行氣么?趕緊打坐行氣吧,到歸墟還有好幾天舟程,你這么虛弱可抵受不住?!?/br>
    說話間一輪血紅色的月亮升起在水面上,封十一娘盤腿坐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第8章

    小舟平穩(wěn)地行在水面上。弱水上沒有日夜,只有一輪血月有時(shí)升,有時(shí)落,有時(shí)圓,有時(shí)缺。

    時(shí)不時(shí)有別的小舟向他們靠近,那些魂魄總是來者不善,沖著冷嫣露出貪婪的笑容,不過全都被封十一娘逼退。

    弱水無波,四周一片四寂,沒有飛鳥與游魚,血月落下的時(shí)候,封十一娘就來來回回講她的凄慘遭遇,講那男人的可恨,講他的殘忍無情,講那三個(gè)孩子如何可憐,講她要當(dāng)著那負(fù)心漢的面,殺了他鐘愛的道侶、恩師和同門,啖其心,食其髓,讓他也嘗一嘗她的痛苦。

    偶爾她也講起她初遇男人的那個(gè)清晨,講陽光如何穿過薄霧彌漫的松林。

    冷嫣總是靜靜地聽著,在她哭泣時(shí)并不安慰,在她憤怒時(shí)也不見同仇敵愾,封十一娘好奇地打探她的經(jīng)歷,她從來不說,只是道:“沒什么值得道的。”

    封十一娘只得悻悻地嘆口氣。

    血月由圓變?nèi)?,再由缺變圓,眼前的景象終于有了一些變化。

    遠(yuǎn)方水面上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銀白的光。

    那團(tuán)光雖然也是銀白,卻不是亡魂那種慘淡凄冷的銀白,而是讓人油然感覺靜謐,圣潔,仿佛神魂被清風(fēng)明月洗濯了一遍。

    那團(tuán)光就像一個(gè)漩渦,所有小舟都在向它飄去。

    封十一娘望著那團(tuán)光,目光灼然:“看見了么?那就是若木,世間最后一個(gè)上古神明?!?/br>
    從他們看見那道光起,血月又升起落下十次,小舟才在若木前停了下來。

    四周一片蒼茫,天幕低垂,血月已沉入水中,天空卻并不黯淡。

    一棵美麗的大樹閃著銀白色的光,將周遭映得如雪原般明亮。

    冷嫣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樹,銀白色的枝干向天空伸展,銀白色的葉子細(xì)而狹長,銀白色的根須向四周蔓延,沒入下方望不到邊際的深淵中。

    大樹美麗而圣潔,那深淵卻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冷嫣看到另一艘小舟靠近一條根須,舟上的亡魂爬出小舟,那空舟立即打了個(gè)旋,向相反的方向飄去,似乎急著去迷津接引新的亡魂。

    那魂魄匍匐在根須上,對(duì)著若木三跪九叩,然后捧出一樣什么東西,虔誠地舉過頭頂。

    封十一娘在冷嫣耳邊小聲道:“他在發(fā)愿,就看若木肯不肯答允。”

    片刻之后,那亡魂漸漸消融,隱沒在了銀白色的根須中,那根須的光芒更璀璨了。

    封十一娘臉上滿是艷羨:“若木答應(yīng)了他的愿望?!?/br>
    冷嫣道:“他去了哪里?”

    封十一娘道:“若木接納了他,他便成了若木的一部分?!?/br>
    冷嫣這才知道,若木的銀白色正是因?yàn)槲{了無數(shù)靈體,那是幽冥的顏色。

    緊接著又有幾葉小舟靠近,卻再?zèng)]有亡魂被接納,被若木拒絕的亡魂,哀嚎著掉進(jìn)了深不見底的歸墟中。

    封十一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故作輕松地笑笑:“這樣等下去也沒用,能不能成都得試一試?!?/br>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躍跳上最近的一條根須,向舟中的冷嫣伸出手:“快上來?!?/br>
    冷嫣抓住她的手,封十一娘的手看著柔弱無骨,卻十分有力,將她輕輕一提,她便站到了根須上。

    她道了聲謝,封十一娘向她淺淺一笑,那笑容卻莫名有些悲哀。

    隨即她收了笑,凝視著冷嫣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蘇劍翹。”

    她近在咫尺,聲音卻似夢(mèng)囈,像水波一樣從遠(yuǎn)處蕩過來。

    那雙嫵媚動(dòng)人的眼睛里露出惑人的光芒。

    隨即,冷嫣感到丹田傳來撕裂的痛楚。

    一只野獸尖利的爪子穿透了她的小腹。

    封十一娘嘆了口氣:“劍翹妹子,你休要怪我……”

    話未說完,她忽然停下來,獸眼中露出警覺。

    因?yàn)樗谏倥宄旱难垌锟匆姷?,不是驚愕,不是難以置信,而是淡淡的悲哀。

    可是意識(shí)到不對(duì)勁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太晚了,她想拔出插在少女腹中的指爪,卻有一股力量扯住了她。

    一道纖細(xì)而銳利的靈力纏住她的手腕,勒緊,等她回過神時(shí),她的右手已被齊腕切斷。

    是劍氣,細(xì)若游絲,卻比世間萬物更韌,更利。

    不等封十一娘回過神來,少女纖弱的,凡人的手指,已經(jīng)插進(jìn)了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