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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冰鑒太過得力,仲簡竟覺得全身皮膚如被冰石,汗毛直立。 低了頭,恭謹答道:“報紙名叫《周婆言》,確是太子殿下命名。主編名叫薛恒娘,在太學中承攬浣衣活計?!?/br> “會洗衣服,會辦報紙,這薛恒娘倒是文武全才,不虧了朕賠送一個參政?!被实壅f得笑模笑樣。 御史臺并不愿往死里得罪韓元英,最后參他的罪名果然如仲簡所料,有妻更娶、家門不肅、待下嚴苛。 韓元英也乖覺,即刻閉門謝客,上表自請出京,不讓皇帝為難。 政事堂少了他這個中立派,為著新人選吵得不可開交?;实凼譄?。 這話是說笑的口吻。仲簡卻不愿賠笑,唯有沉默。 他來御前回過幾次話,皇帝對他這個死板性子有所了解,也不理論。 盤腿坐在紫金鑲綠玉羅漢塌上,圓潤指節(jié)在案幾上不緊不慢扣了幾下,像是在尋思什么,過一會兒又問道:“朕還聽說,連安若都跟這浣娘有交情?” 仲簡額頭微微冒汗,低聲道:“大小姐確實對薛恒娘頗為照顧。” 又過了半晌,殿內寂靜,十幾個內侍垂首肅立,連半聲咳嗽也無。 暗金獸香爐里燒著龍涎香,氤氳濃郁。仲簡不習慣這股味道,越發(fā)覺得心口沉悶。 皇帝似是有了什么決定,抬頭笑道:“這薛家小娘子,倒是個人物。你既在太學,便多多與她結識結識,查查她的人品家世。” “遵旨。” 這一番殿前回話,歷時小半個時辰,皇后派了人過來,請皇帝過內殿賞歌舞,方才作罷。 仲簡退出長春殿,殿外芭蕉有一人高,他在蕉葉下略站了站,鎮(zhèn)定自己的心緒,方才覺出背心出汗,秋風一吹,寒意侵膚。 恒娘只怕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名字,如今已上達天聽了吧? 仲簡慢慢松開手掌,掌心幾道深深指印逐漸平復。 離開宮城前,仲簡駐足回首。 夕陽如血,宮墻高聳,廣場空曠,十來個個灰衣內侍低頭灑掃,像是一片巨大面餅上嵌了幾??捎锌蔁o的胡麻。 仲簡再次感受到許久未有的驚惶與茫然:九重之上,帝君垂問。這對小小的恒娘,究竟是禍是福? —— 恒娘可不知道長春殿這一出,她今日回家早,在巷子那頭就聽到家里笑語盈天,婦人響亮聲音從二樓傳出來,尚在黃昏時分,天還亮著,窗里居然透出憧憧燭火來。 這可奇怪了。她娘知她賺錢辛苦,素來在生活上節(jié)儉得很,除了養(yǎng)病吃藥的開支,其他方面,能省就省。日常用的都是特制的省油燈。今日居然舍得買蠟燭? 早起薛大娘特地囑咐她早歸,卻不肯說明原因,只臉上笑微微的,似是十分高興。恒娘向來是只要她娘高興,其余一切都可以不計較,自然答應。 乖乖地把事情交代給宣永勝,早早回家,還特地拐去張家蜜煎鋪子買了些零嘴。 詫異至極,加快腳步到了家門口。一只手兜著蜜煎果兒,另一只手砰砰砰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卻是翠姐兒。 恒娘從油紙包里翻出個蜜雕冬瓜魚遞給她,笑道:“看看我給你買了什么?我記得你第一回 拿工錢,買的東西都是給你爹娘哥哥的,只有這個是買給自己。如今咱們不愁生意,你想吃,咱們就隔三岔五買上一回,也不打緊?!?/br> 翠姐兒接過,也不細看,低聲道了謝。恒娘本已進門,又倒回去,等她上好門閂,仔細看看她,疑惑道;“翠姐兒,你眼睛紅了?怎么,今日去太學收衣服,有人為難你了?” 眼前瞬間浮現(xiàn)一張俏麗狡猾的面容。磨磨牙,此人又干些偷雞摸狗,欺生宰熟的勾當?看樣子,明日該去一趟太學,敲打一下友鄰了。 翠姐兒搖搖頭,聲音有些沙:“不是,我今日去看了蘭姐兒?!?/br> “她怎么樣了?”恒娘不由得低了聲音。 蘭姐兒終究沒等到她緩過勁來。才回家兩日,便被她爹急不可耐地賣去富人周千二家做婢女。 等恒娘重新奪回營生,她爹又悔之不迭,奈何當時貪圖那十幾貫銀錢,竟是將蘭姐兒賣了死契。 她爹原想再將家里剛滿八歲的女兒送來薛家,被恒娘以年太小,干不得粗活婉拒了。 “她……”翠姐兒頓了頓,看看左右無人,仍舊下意識湊到恒娘耳朵邊上,悄悄說道:“她那日一進周家的門,晚上就被老爺叫去上房了。” 恒娘嚇了一跳,聲音都有些發(fā)抖;“那周老爺不是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嗎?蘭姐兒,蘭姐兒,她可連月事都還沒來。”手上沒注意,太過用力,啪嗒一聲,捏碎一個蜜雕梅球兒。 “我今日去,門房上推三阻四,不肯讓她出來。我塞了好些銀錢,又賠了好些好話,才領來蘭姐兒。 沒說到十句話,又催著蘭姐兒回去。蘭姐兒一直哭,手上脖子上都是傷。 看門的說是她不服管教,當面頂撞老爺。前兩日主母叫了她娘老子去訓話,她爹當著主母面說了,既是賣斷,凡有不聽話的地方,任打任罰,打死勿論?!?/br> 恒娘低了頭,手里無意識地摸索著那包蜜雕果兒,凝神想了一會。 若是以前碰到這事,怒火中燒之余,并不能有什么好辦法。 然而如今的她,曾堂堂正正立在京兆府大堂里,與大尹老爺說過話,也曾仔細與阿蒙推敲過律法,深究過律令背后的朝廷用意。遇到事情,已經(jīng)可以拿出像樣的章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