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方飲買了大口徑的天文望遠(yuǎn)鏡，發(fā)來時是一箱子零件，他還沒裝好。邀請過陸青折以后，他參加完班長的生日會，風(fēng)急火燎地回到家開始拼裝。

    已經(jīng)放假回國的年威過來湊熱鬧，看到圖紙便暈頭轉(zhuǎn)向，只能給方飲遞螺絲刀。幸好方飲的動手能力強，就算自己一個人，也能很快把器材拼裝好。

    這個可以看到月球嗎？年威完全是門外漢。

    方飲道：那不是廢話，想看什么，和老大說，老大給你找找。

    年威踹了他一腳，他嬉笑著把望遠(yuǎn)鏡對準(zhǔn)了某個方向，接上了低倍目鏡開始調(diào)焦。

    你在看哪顆星？看這玩意不該對準(zhǔn)天空嗎，你的方向怎么挪到半山腰上去了？年威道。

    唔。方飲道，那里有我的星星，他是歸我的。

    年威還以為方飲買了顆星星，湊過去一瞧，發(fā)現(xiàn)畫面里是某個人的家，隨即反應(yīng)過來，大喊受不了。

    你最近身體怎么樣？年威問。

    方飲回：很爽。

    年威發(fā)蒙：問你健不健康呢，這個形容詞是什么鬼？

    他嫌外面冷，很快回到了屋子里，玩著書桌上的貓耳頭箍，上面本來系著的鈴鐺被憤恨般拆掉了，擱在了旁邊，小巧玲瓏，發(fā)出的聲響非常清脆。

    他一邊玩著鈴鐺，一邊問：這頭箍是什么玩意，毛茸茸的，傻里傻氣，你去游樂園玩了？買這玩意給自己戴??？

    方飲看到這個就耳根發(fā)燙，想到了幾個小時之前在廁所隔間發(fā)生的事情，不禁有些羞恥和心虛。

    他兇巴巴道：靠，你給我趕緊放下。

    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年威閃電般地松開了手，并嘖了一聲：你們玩那么野？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方飲回過頭去，哼哼著。

    門口駛進來一輛商務(wù)車，他沒再擺弄天文望遠(yuǎn)鏡，詫異地跑到樓下去，看到攜著一股寒風(fēng)進來的mama和叔叔，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方母抬起眼：年威也在？

    年威道：阿姨好，阿姨又年輕了！

    叔叔溫和地關(guān)照他們：今晚據(jù)說要下暴雪，你們別再出去玩了。

    好的好的，一定不會出去的。年威答應(yīng)得極快。

    方飲神色猶豫，主動和方母噓寒問暖了幾句話，把方母送上樓以后，蔫巴巴地縮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

    年威看他這副臉色，就清楚他心里在盤算些什么，勸他：暴雪呢，不要出門了。

    今天是他生日。方飲說。

    年威不解地問：生日又怎么樣？

    方飲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大，即將變成風(fēng)暴席卷這座北方城市。不遠(yuǎn)處的連綿山脈轉(zhuǎn)而換了顏色，與天地融為了白茫茫的一片。

    方飲抱著墊子，回答：他不應(yīng)該再孤零零地回家。

    唉，正常，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這么過生日。對他來講，這大概早習(xí)慣了，你別凍感冒就好。年威道。

    電視里一對情侶吵得不可開交，大概是一方撒謊，被另一方捉了個正著，死活要分手。方飲心煩意亂地?fù)Q了個坐姿，轉(zhuǎn)過頭看著樓梯。

    他心想，要出去肯定得和mama說一聲，mama會同意嗎？要是得知自己去給同學(xué)過生日，會不會起疑心？

    外面的風(fēng)有點大，弄得窗戶陣陣作響，聽上去嚇人。

    他篤定，他mama一定會覺得他有病。

    表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小姑娘悄悄問道。

    陸青折不知道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意外地問：怎么了？

    小姑娘指了指他的衣領(lǐng)：有顏色。

    衣領(lǐng)上沾了方飲的唇釉，估計是亂動時蹭上去的。蹭在自己臉和脖子上的唇釉被洗掉了，在這里的卻一時沒發(fā)現(xiàn)。

    陸青折愣了愣，難得流露出無措的一面，抱歉地朝自己的表妹笑了笑。

    小姑娘道：長什么樣呀？

    在廚房里洗碗的姑媽在這時轉(zhuǎn)過身，插了一句嘴：你們在講什么？

    小姑娘沖陸青折歪了下腦袋，意思是我可以說嗎，得到了陸青折的肯定以后，轉(zhuǎn)而跑去廚房，抱著她的mama敘述了這件事，在這期間，姑父也湊過來聽了一會。

    姑媽把小姑娘哄騙去了房間里寫作業(yè)，驚喜地打聽道：是你的大學(xué)同學(xué)嗎？

    嗯，也是高中同學(xué)。陸青折道，但不是女朋友。

    姑父好奇：?。筷P(guān)系還沒定下來？

    他太調(diào)皮了，所以讓meimei有點誤會。下次有機會的話，我?guī)麃硪娨娔銈?。陸青折說。

    姑媽和姑父詫異地對視了一眼，姑媽為了表示一切都可理解，隨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再謹(jǐn)慎地問：誤會什么？

    陸青折頓了頓，道：我的對象不是meimei想的那樣。

    對家人坦白性取向?qū)﹃懬嗾蹃碚f，并不沉重，大家都是通情達(dá)理且開放的人。去年，有一對同性情侶邀請過姑父姑媽去參加婚禮，他們特意趕去國外送上了祝福。

    但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不管怎么樣，這件事還是多做一些鋪墊比較好。畢竟姑媽還惦記過自己和湯藍(lán)能成一對，一直默認(rèn)他喜歡女生。

    回家的時候，他收到了短信。姑媽說：這個下次不需要考慮很久，你想和我們說的話，我們隨時愿意聽。

    紛紛揚揚的大雪拖慢了陸青折的腳步，他撐著傘，把屏幕上落滿雪花的手機收了回去，心想著自己應(yīng)該趁早買一輛車。

    隔壁那戶人家應(yīng)該在聚餐，陳從今那輛單車停在外面，幾乎被雪給覆蓋住了，透過客廳的落地窗，可以見到幾道身影圍在桌邊，歡快地談笑著。

    到了自己家門前解開密碼鎖，機器發(fā)出的動靜在寂靜院落里顯得格外響。他感覺角落里有什么動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去，方飲縮在那里，坐在被當(dāng)作雜物清除出去的木板凳上，不滿地揉了揉眼睛，鼻尖被凍得發(fā)紅，嘟囔：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陸青折不可思議，一度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眼睛眨也不眨地愣了一會，才敢確定方飲真的在這里等自己。

    他道：我要是不回來怎么辦？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伸出手把方飲凍僵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他另一只手摁了指紋打開門，讓方飲進去踩在地暖上。

    方飲說：提前說一聲，不就像是來做客嘛?？瓤?，你的男朋友要來你家了，你準(zhǔn)備一下？

    在暖氣里，他的呼吸舒緩了一些，抖掉外套上的雪珠子，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他補充：我也沒考慮那么多，只是想著你要是回來怎么辦？

    陸青折給他泡了熱水袋，太燙了，沒直接給他拿去焐手，把自己的手弄熱以后，一直牽著他的，感覺到他冰冷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慢慢變暖。

    方飲到了樓梯口想下去，卻被陸青折制止住。陸青折說：想看我的臥室嗎？

    方飲沒意識到別的，張口就接話：看你的床好不好，好的話就霸占了。

    他以為陸青折還住在地下室一樓的小房間里，但陸青折打開燈，領(lǐng)他去了樓上。與上次不同，整棟房子的白布都被撤掉了，也做了打掃和更換，全部煥然一新。

    正好上周有人來維護池子，就讓家政公司把這也順帶收拾了下。陸青折道。

    方飲環(huán)顧四周：你的房間好大。

    看到普通望遠(yuǎn)鏡擺在架子上，他猛地記起來自己今天的杰作，扯著陸青折的袖子分享：我的天文望遠(yuǎn)鏡搞好了，測試過，看你家屋頂真是看得一清二楚。

    陸青折道：你買一架可以看到12等星的儀器來看我家屋頂？

    方飲嘀咕：年威嘀咕我半天呢，從嘀咕望遠(yuǎn)鏡嘀咕到我出門，之前非要開車送我過來，我說這么短一截路，哪里用得著送。

    那么惡劣的天氣，怎么你沒開車？其實你可以在車上等我的。陸青折忽然說。

    方飲白天喝過酒，不敢開車。他抿抿嘴，腦筋轉(zhuǎn)得飛快，回答：走來見你比較浪漫??！我被糊了一臉雪花，你不感動嗎？

    沒等陸青折有回應(yīng)，他直接坐到了床邊，抬起頭看著吊燈。沐浴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他的五官被照得格外柔和，沒抹干凈的雪化成了水，睫毛濕漉漉的，此刻的他顯得又懵懂又純情。

    雖然年威說你大概習(xí)慣了，但我不想讓你習(xí)慣。方飲笑著低下頭去，眼睛看向陸青折，你要學(xué)著抓住我。

    第46章

    半夜里，方飲發(fā)了燒。

    陸青折貼了下他的額頭， 情況還好， 于是先下床去找退燒貼， 打算早上沒恢復(fù)的話， 再帶他去醫(yī)院。

    方飲應(yīng)該在難受， 明明很熱，但時不時打著冷戰(zhàn)。之前他使勁往陸青折懷里鉆，被拍著背順了半天，才消停下來。

    他迷迷糊糊地做著混沌的夢，下意識地確認(rèn)陸青折在哪里，很快察覺到身邊沒人。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身側(cè)，摸了個空，但枕頭上還留有溫度， 他馬上掙扎著睜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生病的緣故，方飲眼睛蒙了層水光， 眼尾泛著潮紅， 一副有氣無力的虛弱樣子。

    他嗓子不太舒服，說起話來有些沙?。宏懬嗾郏?/br>
    一時間沒有得到回應(yīng)，方飲吸吸鼻子，又裹在被窩里喊了一聲。

    在這里， 你體溫不太正常， 給你貼個退燒的東西。陸青折很快回到房間里，摸了摸他的臉，是我的錯。

    應(yīng)該是在寒風(fēng)里吹太久了， 著了涼。陸青折給方飲貼了退燒貼，回到床上摟著對方，啄了下酒窩所在的位置。方飲這才舒展了眉心，一手抱著陸青折的胳膊不放。

    真的生病了嗎？方飲把腦袋抵在陸青折的肩頭。

    他的吐息都是熱的，卻還不信事實。陸青折道：真的，你有低燒。受不了的話和我說，我?guī)闳メt(yī)院。

    方飲病懨懨的，聽陸青折這么說，不舍地往旁邊挪了挪，翻了個身背對著陸青折，卻又牽著陸青折的手。

    他說：那我小心點，傳染給你就糟了。

    擱在平時，方飲恨不能變成樹袋熊那樣掛在陸青折身上，現(xiàn)在應(yīng)該更需要安全感，然而他正慘兮兮地面對著墻壁。

    陸青折把他拉了過來，和他說：不會的。

    方飲沒挪回去，半張臉藏在棉被里，露出清澈的眼睛，亮亮地看著對方。

    雖然這不是必要，但被照顧的感覺很好，讓人想要握緊。他埋在陸青折肩頭點了點腦袋，頭發(fā)蹭過陸青折的臉頰。

    空氣里還有股若有若無的草莓味，窗簾拉得牢牢的，一塌糊涂的床單被換下來擱在洗衣機里。這獨屬于兩人的空間將外面的風(fēng)雪完全阻絕，溫暖又安靜。

    睡得著嗎？陸青折問。

    方飲搖頭：我現(xiàn)在不想太早睡覺。

    他大概覺得這狀態(tài)很好，醒來時正好有喜歡的人在身邊陪著，被窩舒適，衣料柔軟，在昏暗的光線里被抱住，讓他愿意清醒著多感受一會。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快感的余韻消散后，方飲本來就很疲憊，被陸青折有節(jié)奏地慢吞吞地摸著頭發(fā)，他再度瞇起眼睛，蜷縮著身子睡著了。

    他睡著的姿勢有點像冬眠的小動物，縮成一團，懶洋洋地挨在熱源處。

    過了一會，方飲的手機時不時有消息提醒，屏幕亮起時，因為手機塞在枕頭底下，所以會照到眼睛。

    方飲對此有所反應(yīng)，厭倦地蹙起眉頭，一邊哼聲，一邊蹭到陸青折那邊去。

    陸青折把動作放輕，盡量不打擾方飲，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把設(shè)備調(diào)成靜音。

    這點工夫，屏幕上交錯著彈出幾條新消息，全是同學(xué)發(fā)來的。

    [蘇未]：小方，班長剛剛來過寢室，問你借女仆裝你好像沒把那套衣服拿回來？

    [班長]：你是喝了幾杯清酒就喝醉了吧！你換衣服的時候，是不是把裙子落在廁所了？

    [蘇未]：明天中午要開班會，你記得回來。

    [班長]：我也想感受下穿女裝的涼快滋味！??！

    他知道方飲的手機沒有設(shè)密碼，但他沒多看，關(guān)了聲音就輕手輕腳地把手機放了回去。

    陸青折夢到了一些高中時候發(fā)生過的事情，時光回溯，套著校服的方飲在自己面前晃悠。

    開學(xué)前，他們在分班考的時候，就離得很近，是前后桌?？赡芊斤媽Υ撕翢o印象，但陸青折記得一清二楚，就連做夢，畫面也非常清晰。

    一張共有十二頁的綜合考卷，周遭響著奮筆疾書的書寫聲。陸青折不急不緩，花了一個半小時寫完了，抬頭發(fā)現(xiàn)排在自己前面的人遲遲沒來，好像不在意這場考試。

    監(jiān)考老師焦慮地看了眼座位表，問：誰和方飲認(rèn)識??？

    紀(jì)映舉起手來：老師，開考前我問過方飲，方飲說他在校門口！

    從校門口挪到教室挪了這么久還沒到，也是個奇人。老師認(rèn)為這個叫方飲的同學(xué)大概是放棄了進入重點班的機會，沒管太多，繼續(xù)去講臺上看報紙。

    盛夏季節(jié)，外面是炎炎烈日。有雀鳥立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樹影搖曳在整潔的試卷上，不遠(yuǎn)處舉行著籃球比賽，傳來學(xué)長學(xué)姐們的鼓掌喝彩聲。

    一切是那么生機勃勃，陸青折垂著眼睫，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窗外，卻覺得無趣。

    時隔父母出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他在這一年里整個人如同跌進谷底。最開始是無法接受，后來變得失魂落魄，痛苦的心情持續(xù)了很久，讓他一度沒辦法正常生活，覺得天塌下來也差不多是這樣。

    到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重新振作起來，但過得不算開心。

    老師抖了抖報紙，和底下的同學(xué)們說：試卷做好可以提前交，再多看幾遍，也看不出什么來。別把這次考試的成敗放在心上，以后多多努力，考上重點是不會有問題的。

    有人站起來交了卷子，接下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離場。

    快來領(lǐng)取一下該由你管的學(xué)生！年級主任笑嘻嘻地拎了一個學(xué)生過來。

    坐在前面的老師把報紙擱下，疑惑地看向門外。年級主任解釋：你瞧瞧，有個學(xué)生走錯地方了。他在我面前坐了半天，交卷子的時候，我覺得這名字很陌生啊，才發(fā)現(xiàn)我監(jiān)考的名單上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