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未一開始沒意識是陳從今，遲疑了一會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被對方撞上后，他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逃避般的垂下頭。

    陳從今本來冷著臉，剛剛被打到的嘴角磕出了一點血，有幾分凌厲感。見蘇未無措地站著，他不由地勉強(qiáng)擠出一點笑，放軟了語氣道：蘇未，過來。

    蘇未看到了陳從今嘴角的傷口，盯著那里看，被帶到了路燈下，再機(jī)械般扭過頭去，像是想找客人的下落。

    陳從今捧著他的臉，想把他的臉轉(zhuǎn)了回來，然而沒成功。他無奈地說：那家伙打不過我，還挨了罵，自己嫌自己丟人，氣沖沖走了。

    但蘇未還是沒面對他，他感覺蘇未依舊憂心忡忡的，借著這個姿勢很輕地掐了一下蘇未的臉頰，以作安慰。

    陳從今自嘲地笑了下，覺得自己拿蘇未完全沒辦法。原先他自己心里悶著一股火氣，此刻卻擔(dān)心蘇未因自己的沖動而生氣。

    也不能說是沖動，陳從今想著，看到蘇未被人欺負(fù)，自己的行動完全出于本能，沖動可以克制，而本能是無法阻止的，就算剛才不上前去，那會轉(zhuǎn)化為往后日復(fù)一日的懊悔。

    不想理我嗎？陳從今問。

    再不收回手，就不禮貌了，他動了下手指，卻察覺到自己觸摸到了冰涼的液體。

    蘇未哭了。

    我

    凌晨正是美夢香甜的時候，然而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方飲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打算罵句我草他媽，然后顧及到陸青折聽到臟話會皺眉，硬生生忍住了后面的三個字。

    后知后覺自己今天沒睡在陸青折那里，他隨即順暢地罵了出口。

    做好了狂懟一通對面的準(zhǔn)備，不料打電話來的是自己文靜又聰慧的室友，這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清了清嗓子。

    方飲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呀？

    蘇未的聲音有些沙啞，口齒不清不過能理解意思，像是宿醉過后，硬生生要自己清醒過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蘇未洗了冷水澡，刺骨的寒意驅(qū)趕了他的醉意。

    三言兩語講明白了自己的遭遇，蘇未捂住了臉。他之前沒想過和任何朋友分享這件事情，吃虧也好，吃苦也罷，他能夠默默消化諸多后果。

    但是現(xiàn)在牽扯進(jìn)來了陳從今，他不愿意陳從今因此被那個客人記恨為難。

    印象里方飲和那人認(rèn)識，他寄希望于方飲能夠在其中說上話。不過，他還沒提出請求，方飲便主動拋了一句這事讓我來解決，讓蘇未早點睡覺。

    方飲掛了電話，躺了回去揉揉眼睛，看清楚現(xiàn)在是五點鐘以后，哀嘆了一聲，在床上打了幾個滾。

    因為身邊沒陸青折，所以他下意識打滾打過頭了，險些跌到床下面去。

    而隔壁的趙禾頤稍后開門離開，估計要去研究所繼續(xù)切樣片，腳步聲十分虛浮地下了樓。

    聽趙禾頤越走越遠(yuǎn)，方飲一手枕著后腦勺，一手拿著手機(jī)，翻找出那個朋友的電話號碼。

    那人秒接電話，八成氣得徹夜未眠，畢竟小便宜沒占成，反而丟光了臉面。他陰陽怪氣道：難得啊，那么想我嗎？這時候打我電話。

    要不是你犯賤，誰他媽這時候找你。方飲嘀咕。

    那人嚷嚷：姓方的

    方飲和這群人打交道時，說話向來又直又沖：閉嘴，你還想趁機(jī)摸人褲兜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徹底成了下三濫，居然調(diào)戲我室友。

    我就是想想，根本沒摸！你知道他朋友把我揍成什么樣了嗎？那人在方飲面前沒那么橫，也習(xí)慣于聽見方飲隨心所欲的言語，毫無氣焰地回嘴道。

    方飲嘖了一聲：你要是摸了，這會估計在醫(yī)院里剛做完截肢手術(shù)。我要帶著一只咸豬蹄來看你，裝你身上正配你的行為。

    對方完全無法回?fù)簦?/br>
    那人緩了緩，罵罵咧咧的：搞沒搞錯？你是方飲嗎？摸摸怎么了，看得順眼就一夜情的人多得是，動手動腳的就更多了。cao，我就是倒霉，遇到一根筋的。

    方飲道：人家你情我愿才這么搞，我室友不高興，你他媽非要纏著。你到底是去買酒的還是買鴨的？當(dāng)i是妓院?。咳思业姆?wù)里可沒這項。

    好好好，我錯了，我真錯了！那人說，我哪知道他一個夜店服務(wù)生，那么經(jīng)不起鬧

    方飲補(bǔ)了一句：老狗逼，也不看看我室友多嫩多純一個人，你沖著人家下手之前，也不看看自己手多臟？

    那人理虧，也忌憚方飲，被這么諷刺了也不和方飲橫，一個勁地嘆氣：我都被揍了！行了吧！以后不找他麻煩，我繞著他走！

    也繞著陳從今走。方飲道，說的是揍你的那個人，他是我對象的哥們。

    那人不干了：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他是你對象的哥們，我就不是你哥們了？他把我揍成豬頭，還要我放過他？

    我讓你繞著他走，是別給他添堵。再說了，你打得過他嗎？方飲說。

    被摁在地上打的人不說話了，知道對方不會再追究，方飲也沒繼續(xù)講。他翻了個身，道：給個面子。

    他清楚自己以前那個圈子結(jié)交的大多數(shù)人，得稱作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尋歡作樂，沒什么名堂。但狐朋狗友也是朋友，一轉(zhuǎn)眼就把人當(dāng)垃圾的話，他覺得也太過分了。

    方飲說：抽空請你喝酒，不在i喝了，怕你對店門有心理陰影。地方你自己挑，我最近都有空。到時候敬你一杯，這事當(dāng)作掀篇。

    那人被方飲這么打過一聲招呼后，再怎么不情愿也好，終是看在方飲的面子上，生生忍了這口氣。

    他郁悶道：一杯？去你媽的，誠意呢？你等著破產(chǎn)吧。

    方飲非常肆無忌憚，打算滴酒不沾：附加說明，碰杯是我碰，喝酒紀(jì)映喝。

    你最近耍什么大牌？那人匪夷所思，讓紀(jì)映喝個屁，我和紀(jì)映喝酒需要借著這由頭？你帶著男朋友來喝還差不多。

    方飲道：我男朋友不喝酒。

    為什么？

    方飲搖搖頭，情緒復(fù)雜地冷哼了一聲。

    那人正腦補(bǔ)著一出方飲對象不給面子，或者是酒量極差，亦或者是拿不出手，沒法在朋友面前顯擺。

    他正想要諷刺幾句，說方飲連這個都搞不定，談個球戀愛，瞎他媽地?fù)炖?，就聽到電話那頭飄來了一句話

    他喝了酒的樣子只能給我一個人看，你想瞧兩眼？真是美得你。

    第51章

    陳從今意識到蘇未哭了以后，急忙收回了手。

    臉頰那側(cè)屬于陳從今的氣息很快被寒風(fēng)吹散， 蘇未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指動了動， 不等他有所動作， 便聽到陳從今無可奈何般嘆了一口氣， 心里感到一陣復(fù)雜。

    溫暖干燥的指腹先搭在蘇未的眼角， 繼而沿著他的眼睛輪廓，小心翼翼地往前。他閉上眼睛，濃長的睫毛就輕輕扇在上面。

    眼淚被陳從今用這種方式輕輕擦掉，但又越擦越多。

    陳從今安慰：好了，沒事了。

    蘇未點了點頭，咬住嘴唇逼迫自己停下哽咽，接著，他感到難堪似的， 往后退了半步，道：我回去了， 謝謝你。

    陳從今看他眼神渙散， 仍然沒有酒醒，說：我送你。

    這三個字讓蘇未不自禁地僵了下，陳從今誤以為他把自己也當(dāng)成了無賴，補(bǔ)充：送你到樓下， 我就走， 行嗎？

    蘇未道搖搖頭，但不是拒絕的意思，解釋道：可以， 我是覺得太麻煩你了。

    陳從今笑了：不麻煩，以前想送還沒機(jī)會呢。

    說完又覺得不妥，他懊惱地講：但可以的話，希望不要是這種場合和契機(jī)。

    蘇未道：過了這個寒假就不做了。

    走去停車場的途中，風(fēng)吹過來，他瘦削的身體縮了縮，尾音帶著點顫。

    陳從今說：等一下。

    蘇未就站著了，即便喝醉酒，他此刻除了重心不穩(wěn)外，其余都表現(xiàn)得很乖。他愣愣地等著陳從今，看陳從今拿出了手機(jī)，以為他是有什么事情要處理。然后陳從今把手機(jī)放在褲子口袋里，脫掉羽絨服遞給蘇未穿。

    見蘇未一動不動，似乎呆住了，他便把衣服披在蘇未身上。他的尺碼比蘇未大一碼，羽絨服又是長款，把蘇未攏了起來，抵御了大部分寒冷。

    衣服上猶有陳從今的體溫，蘇未懵懵懂懂地坐到了陳從今的車上去。

    陳從今擰開了礦泉水的瓶蓋，示意蘇未喝幾口。蘇未喝了兩口，然后捏著瓶子陷入長久的沉默。

    暖氣令他犯困，他卻沒睡，面朝著車窗，打量車窗映著的陳從今的身影。

    明明人就在身旁，卻還要繞這樣一個彎子。蘇未抿了下嘴，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害羞嗎？

    車子開到小區(qū)門口，因為外來車輛不能入內(nèi)，所以陳從今下車陪蘇未往里面走。蘇未推拒說不用，陳從今道：你答應(yīng)過我，說可以送你到樓下的。

    蘇未不想在這里耗著，外面太冷了，而陳從今都沒穿外套。他領(lǐng)著路，走路搖搖晃晃的，被陳從今攙著。陳從今的舉止很禮貌，只是不輕不重地握住他的胳膊，借了一股力氣任他支撐。

    即將送到樓下，蘇未揉了揉太陽xue，看了好幾眼幢號，確定自己沒走錯地方，打算和陳從今告別。

    路燈的燈光有些暗，陳從今本就深邃英俊的眉眼顯得有些深沉，好像有心事，或者說擔(dān)憂。

    蘇未慢吞吞地問：在想什么？

    陳從今道：是不是快要到了？我看著你上樓，燈亮了再走。

    蘇未攏了攏羽絨服外套，腦袋微微斜向陳從今，好似只是活動了下脖子。他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會再像今天這樣。那個

    他另一句話只起了個開頭，卻不再往下說了。

    陳從今接話：嗯，你要小心點。

    你剛剛是在擔(dān)心我嗎？蘇未道。

    陳從今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他的確在想這個，但不僅僅于此。怕場面尷尬，他巧妙地反問：不然呢？

    走到樓下，蘇未跌跌撞撞地刷了門禁卡。門鎖開了，可他遲遲沒進(jìn)去，繼而咔嚓一聲，門又鎖上了。

    他在等陳從今放手，陳從今在等他挪步?？蓛扇撕驼f好了一樣，都沒有動作，安靜地在原地。

    還是陳從今先有所反應(yīng)，大概是覺得再扶下去，這意味就不對勁了，生澀地撤開了手，在松開的同時，被蘇未拉了一下。

    蘇未拉住他的手指，像是摸到了一塊冰，不難想象陳從今有多冷。

    蘇未道：不然，我猜你在想要不要牽一下我的手。

    這下輪到陳從今呆住了。

    房間里的暖氣沒有停歇過，方飲窩在躺椅上看了一會英語閱讀。似乎在學(xué)習(xí)，實則胡思亂想著下學(xué)期如何渾水摸魚，還把自己此刻的低效率歸罪于悶熱干燥。

    他又不愿意關(guān)掉設(shè)備，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走去把屋子里的窗戶給打開了。

    借著一股西北風(fēng)，有陣陣香味飄來，惹得人心神不寧。方飲頂著寒意直接跑到了陽臺上去，看到年威在自助燒烤，正在給rou上刷油。

    他隨即說：有好吃的不叫我？

    年威喊話道：你不是不能吃這種嗎？保持健康飲食，給我一邊待著去。

    方飲并沒有一邊待著，換好了衣服到年威家拜年，拜到了人家的露臺上，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看年威，最后還是吃了兩串。

    年威念叨：住院沒住夠，新的一年還得再續(xù)前緣。

    沒關(guān)系。方飲說，再續(xù)就再續(xù)，續(xù)完我還吃。

    出院了快要有半年，好了傷疤忘了痛，他開始皮癢了。年威沖他翻了個白眼，清楚說不過也管不了這個小混蛋，拉倒。

    即將過年，方飲沒再一天天跑到陸青折那邊去，安靜地縮在家里，力爭在方母面前樹立良好形象。

    公司放了春節(jié)假，方母難得在家休息。她和許多中年人一樣，戴著副老花眼鏡在手機(jī)上看養(yǎng)生微信稿，時不時還分享給方飲。

    方飲看到這類文章時，不禁對里面的圖片咽了一口口水，每天大概要咽幾十下。

    某天下午，紀(jì)映一家來做客，走時捎走了方飲。紀(jì)映原本是想著給方飲行個方便，讓人去談戀愛，不料方飲拐著他去吃了鹵煮。

    巷子里的那家店雖然味道非常地道，但環(huán)境很不干凈。用過的紙巾扔得滿地都是，廚房正對著路口，和車尾氣隔著一條人行道。

    因為這里承包了他倆的童年回憶，所以可以忍受，看著臟兮兮的桌面，還挺有懷舊感。

    方飲坐在里面，望著碗里雜七雜八的葷菜，拿勺子舀了點湯，感嘆：唉，那會我能吃一大碗

    現(xiàn)在即便面前擺的是日思夜想的東西，他的飯量也遠(yuǎn)遠(yuǎn)比同齡人要少。那些忌口差不多嘗到了滋味就打住，再怎么好吃也不吃了。

    有時候他會懷疑，或許自己對此其實沒那么大興趣，念念不忘是由于心里的逆反欲在作祟，他不甘于現(xiàn)狀。

    怪你爹。紀(jì)映記仇記得比他牢。

    我和我爸最近還好。方飲道，他照顧奶奶挺辛苦的，奶奶吃厭了醫(yī)院的菜，他每天要送飯過去。

    紀(jì)映說：一碼事歸一碼事。

    方飲敷衍地哦了一聲，接著聽到紀(jì)映問：你知道白逸南回來的事情嗎？

    上回我和陸青折看電影，碰巧見過他和他對象。方飲不太想提這個人，也不想再有任何接觸。

    原因不多，單單是對方給了他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紀(jì)映道：當(dāng)年有個人總欺負(fù)他，這次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把人家整慘了。

    方飲不愛看人笑話，也便沒問是怎么個整法，具體把人弄得有多慘。

    他回憶了下，平心而論，雖然白逸南被抱團(tuán)捉弄過，但其自身沒什么令人反感的人品問題。

    那時候不少人戲弄白逸南，是因為白逸南性格太過老實木訥，不會開玩笑也開不起玩笑，在這圈子里顯得有幾分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