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蓉被她的大白話嗆得一時之間說不出旁的話，半晌才開口道：“你，你這人，說話怎么就，不順耳呢?！?/br>
    李平兒嘆了口氣，“我這是說心里話，jiejie不愛聽了。你同大伯親還是同一個外男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br>
    “可我瞧著能比探花郎好的，怕也不多了?！毖θ剡€堵著一口氣。

    到底是意難平。

    李平兒心想，委屈，誰不委屈呢。自己還流落鄉(xiāng)間十來年，乍然被找回，最該委屈的是自己呢。

    可這份委屈，既不是父母的罪過，也不是旁人的罪過，怎么能用委屈二字，就逼得親人難做呢？這世間，百般付出的是父母，可子女何嘗不是退讓了許多。

    到底因著親人間的掛念，不得不強(qiáng)咽下去。

    只這里的感悟，她如何也不能同薛蓉說，只好勸她往前看。

    “jiejie之前可是罵他罵的厲害呢。若是真的成親了，給探花郎知道了，還不得憋出一肚子委屈?！崩钇絻何嬷焱敌?。

    薛蓉凝視著她，片刻后輕聲道：“七娘，你不懂呢。我先前罵他越厲害，現(xiàn)下就越覺得他好。我不明情況在背后說他的壞話，合該羞愧才是……可他卻覺得我極好。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他到底是大伯父的學(xué)生，大伯父總不會真的和他斷交。我同他成親也是好事一樁，還能把堂姐的事情蓋下去……”

    薛蓉越說越多，雖有些遮掩，卻也叫李平兒明白過來，薛蓉心里已經(jīng)喜歡上范叔問了。

    這真是太奇妙了。

    前些時候還因著罵他沆瀣一氣的兩人，現(xiàn)在又坐在一塊，聊起范叔問的好來了。

    李平兒可不想攪合進(jìn)去，連忙打斷她，“jiejie，你就別說他多好了，我也不認(rèn)識他，你說再多，我聽了直犯困啊。”

    薛蓉這才臉色羞紅地打住了。

    她拿起詩集，幽怨地看了李平兒一眼，“若是你jiejie在她一定能懂我的?！?/br>
    “可不是，她嫁了翰林家的才子呢。”李平兒不以為意。

    “你啊……若是嫁了個才華橫溢的郎君，不懂詩詞相合怎么是好。平日里要怎么相處呢？”

    李平兒仔細(xì)想了想，若是和五jiejie這樣的人日日呆在一處，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免打了個寒戰(zhàn)，“那就只能先請托他教我讀書寫字了。”

    “也是，你生得聰明，好好學(xué)也是能學(xué)會的。”薛蓉想到這里，忽然拿出了一疊白紙出來，“來，你寫字我看看?！?/br>
    第62章

    待李平兒在薛家練了大半天的字后，帶著薛蓉的淳淳善誘和一袋子書，沉甸甸地回了承恩侯府。

    許是教導(dǎo)李平兒讓薛蓉重燃了斗志，她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當(dāng)起了先生，誓要教會李平兒寫詩。好在李平兒寫字的本事太差了，到底讓她息了這個心思，轉(zhuǎn)而監(jiān)督起李平兒練字來。

    薛蓉的家學(xué)源深，不是一般先生能比的。在薛府得了薛蓉的提拔，李平兒倒有了一點(diǎn)就通的微妙。

    李平兒學(xué)的好，薛蓉自然更是賣力，越發(fā)以先生自居，還哄李平兒給她敬了茶水。

    一來二去，薛夫人倒是同李平兒熟悉了不少。她早從薛蓉口中打聽到了李平兒的為人，京中也略有傳聞，說李平兒是農(nóng)戶養(yǎng)大的。

    只薛夫人細(xì)細(xì)看來，李平兒雖然學(xué)問上不比貴女，可立身正直，是個好姑娘。

    “我看她比你懂事，知道事情要同親娘說，”薛夫人戳了戳薛蓉的腦袋，“雖然讀書不多，可卻是個真誠的好姑娘。人家是外人，尚且看得分明，你不適合嫁范叔問，你自己卻陷在里面看不清楚了?！?/br>
    “我自然是曉得的你們是為我好，說得也對，”薛蓉抱著腦袋撒嬌，“可是娘——有些事情不是對和錯就能解釋的。若是我們無緣無份也就罷了，偏偏他也因著詩詞掛念著我，這不是本子里常有的大好姻緣嘛，你叫我一下子丟掉，我也是不成的，難道我的夫婿，還能越過探花郎不成？”

    薛夫人不做聲，說起來，范叔問能得探花郎再來求娶薛蓉，的確是心意到了。只怕女兒再難找一個比范叔問更好的男子了。

    薛蓉嘆了口氣，垂下了眉毛，“娘，若是我同他實(shí)在沒有緣分……那嫁給旁人，也是無妨的。只除了他，旁人不論是誰，我心里都覺得不比他好了?！?/br>
    薛夫人這才攬過她，低聲道：“他到底是薛家的得意門生，又是今科的探花郎，薛家怎么舍得這門好親事。若是你堂姐嫁過去了，你也萬萬不要心生怨懟……”

    薛蓉一愣，怔怔地抬起頭來，“娘，這怎么會……”

    薛夫人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薛蓉的鬢角，“我兒就是天真了些，你堂姐為何獨(dú)獨(dú)告訴了你們，不就是盼著你能知道后退讓她。而家里顧慮著她的名聲，干脆就逼著范叔問娶她。她這點(diǎn)小聰明，你大伯母緣何不知道。”

    薛夫人心想，在男人眼中，范叔問大長公主同駙馬對他多有照顧，他自己又一步踏入了樞密院，還是今次科舉的探花郎，前途無量。所以不管是娶了薛九君還是薛蓉都一樣，都是薛家女婿，日后一榮俱榮。

    可在女人眼里卻不同，范叔問頭頂沒有婆母，他自己身邊又干凈，還是個愿意為了妻子拼一個探花郎才來求娶的志氣后生。這樣的女婿可遇不可求。

    薛蓉目瞪口呆，看著薛夫人智珠在握的模樣，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娘，不應(yīng)該的，他喜歡的是我，他若是要娶堂姐，早就娶了不是嗎？！”

    薛夫人搖搖頭，“不是一定要娶你堂姐，若論身份，的確是你堂姐高攀他了。只你大伯是他的先生，多少有師生之誼在，尊師重道更為先。你爹……也不能說不。你委屈，我同你爹爹如何就不委屈呢？這件事，只能看范叔問自己了?！?/br>
    薛蓉猛地抱緊了薛夫人，“這件事，他知道嗎，知道不是我討厭他，是因?yàn)樘媒恪挪淮饝?yīng)他的？”

    “二女爭夫是家丑，如何能外揚(yáng)？”薛夫人撫了撫薛蓉的腦袋，“以后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不管男子再好，你自己也要懂事，明白嗎？不能再同小女兒一樣，滿腦子只有詩詞了?！?/br>
    薛蓉應(yīng)了聲，不知為何，眼淚落了下來。

    這邊廂薛蓉同薛夫人滿腹苦澀，到底露出了端倪。薛蓉請了李平兒來，卻決口不提范叔問的事情，連帶著去花會，都不再同徐姑娘她們一道了。

    徐姑娘埋怨她只同李平兒好，忘了詩社的一行人了，薛蓉便道：“這是我的學(xué)生?！?/br>
    李平兒卻明白過來，想來是薛夫人提點(diǎn)了，不許薛蓉再念想范叔問了。

    可究竟為什么呢？范叔問這樣的女婿，薛家應(yīng)該巴不得留下呢，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為何不答應(yīng)呢。

    隨著今年李平兒要在宗祠記名，一切就明了了。

    林荀之寫了書信回去，讓宗祠的長輩見一見李平兒，把林萱兒的名字也記上去。

    得了大伯的首肯，江文秀喜不自矜，同李平兒趕回了宗祠，當(dāng)著祖宗的牌位磕頭，又見過了族長，送了厚禮。

    族長年紀(jì)大了，還沒見著面眼淚就落了下來，“好孩子，好孩子，真是同林妃娘娘一樣?！?/br>
    “難為您還記著了……”江文秀有些感慨，若不是有大姑娘，只怕二房在宗族里頭臉都抬不起來呢。

    族長擺擺手，瞇著眼睛看了李平兒一眼，“是個福氣樣貌，盼著日后你同你jiejie一樣，也能給父母宗族添光?！?/br>
    李平兒眼睛都要瞪大了。

    的確，她jiejie為了宗族，為了林家付出了太多，最后連命也埋沒在深宮里了。

    可族長乍然就是要她同jiejie學(xué)，恨不得用命換富貴。

    “人我見過了，你們先在這里過年，過了年，拜祭了祖宗再回去。等明年年末的時候，我就把她記在宗祠里，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出嫁?！?/br>
    江文秀笑得臉都紅了，“哪有這么快，還沒相看好呢?！?/br>
    族長夫人哈哈一笑，提點(diǎn)道：“他大伯還沒同你說為什么要入宗祠吧，萱姐兒是個有福氣的，那是要風(fēng)光大嫁出去啊?！?/br>
    江文秀一愣，利落地脫了一個翡翠鐲子，塞進(jìn)族長夫人的手里，“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懂這些，還望您能指點(diǎn)指點(diǎn)我，也好教孩子不出錯?！?/br>
    族長夫人自覺失口，但是握著這只水頭十足的鐲子，心里到底熱乎，“這件事情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只別提從我這里打聽來的就好。你大伯寫了信來，說是想要替萱姐兒定承恩公府的婚事，萱姐兒身份上差了點(diǎn)，就讓我們替她抬一抬?！?/br>
    江文秀如在夢里地走了回來，嘴里還念念有詞，“入了宗祠，你就是林家真正的女兒了?！?/br>
    李平兒卻有些迷茫，“娘，不入宗祠，難道我就不是爹娘的女兒？”

    江文秀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傻孩子，進(jìn)了宗祠，你百年后才有香火，后人才認(rèn)你這個祖宗?！?/br>
    李平兒想了想，心里很是不情愿。jiejie拿命換來的富貴，就是盼著家里人給她燒香不成？她第一次有些思念那個遠(yuǎn)在深宮的侄兒，卻不曉得，他如今是什么模樣。

    “人死如燈滅，閉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br>
    “傻孩子！你若是不入宗祠，好姻緣可到不了你頭上?！钡降捉男闳套×耍瑳]好把族長夫人透露的口風(fēng)傳給李平兒聽，“可惜今年開過宗祠了，到底要等明年年末才行?！?/br>
    到底李平兒在老家住了三個月。

    這里雖不是京都富貴城，卻也別有不同。江文秀可比族長夫人還氣派，這些年聽過的奉承都沒這三個月的多。只是來往的都是家世不顯的人家，江文秀便捉摸著要不去同本地的一些貴女一同賞花吃茶。

    “此地的衛(wèi)家尤其蠻橫，不識禮數(shù)，萱姐兒身份不同，少來往的好?！?/br>
    江文秀有些驚訝，心里不太舒服，“在京中，大家到底還賣承恩侯府一個面子?！?/br>
    族長夫人哈哈就笑了起來，“你啊，侯夫人當(dāng)久了，不懂這些世故啊。京中最大的世家不正是皇族嘛，他們看得上哪個世家？既然在他那世家大同小異，那有何必區(qū)別對待呢?？稍谠蹅兒汴柕牡亟纾l(wèi)家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若是沾染了不必要的，只怕橫生事端?！?/br>
    “您說的是?！?/br>
    族長夫人意味深長，“咱們姑娘的福氣，在京都呢。衛(wèi)家蠻橫短視，來日必將有禍?！?/br>
    江文秀一愣。

    本以為京中來往已經(jīng)夠多夠復(fù)雜了，誰曾想老家這塊地方也一樣呢？

    因著這件事，江文秀的苦惱又上來了，只覺得族長夫人覺得她上不了臺面，索性找了李平兒大倒苦水。

    “我還以為到了林家，人人都當(dāng)我是承恩侯夫人，我看啊，她們指不定心里在笑話我呢?！?/br>
    “娘，您這是哪里的話?！?/br>
    “唉。你看族長夫人，先前對我親親熱熱的，還說家里給你安排了一個公府的親事，哄得我又是送她鐲子又是送她錦緞的，結(jié)果一轉(zhuǎn)臉，就只許我同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人家來往……我好歹也是承恩侯夫人?。≡诰┲幸簿土T了，在這里……唉，我干脆回京算了！”

    李平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忽然像是大鵝被抓住了脖子一樣，梗著聲音問：“公府的親事？！我怎么不曉得?！?/br>
    “這哪能說給你聽?！苯男氵B忙找補(bǔ)，“這回回祖宅，不也是為了給你身份上抬一抬嘛?！?/br>
    “娘，不是說我的親事怎么也要咱們自己做主一回嗎？！”

    江文秀擺擺手，臉色微紅，“你大伯大伯母找的還能有差，不要混說了?！?/br>
    “娘，你們說好的……那，那種家怎么辦？”

    “不過是區(qū)區(qū)平遠(yuǎn)侯，現(xiàn)下還出了事情，我看不行?！苯男阋话驼婆乃懒?。

    李平兒心里說不出的委屈和不解，“我這樣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公府？娘，你不要被糊弄了?！?/br>
    江文秀滿腔的熱情被女兒這盆冷水澆滅，本就心情不痛快，眼下更是生氣極了，“你也嫌棄我了！我做這些不都是為了你？你要是這么不情愿做林家的女兒，去找你哪個屠戶娘去好了！”

    李平兒眼眶一紅，“您怎么能這樣說李家阿娘！”

    江文秀本只是一時氣話，瞧見女兒似乎動了真情，切切實(shí)實(shí)為李二壯一家生氣的時候，她這才真正心酸了起來，扭過頭去，一言不發(fā)。

    兩母女有了隔閡，自然也呆不長久。眼見日子回暖，是時候要回京了。

    李平兒離開恒陽的時候，忽然馬道上來了一行浪蕩兒。

    他們或者身披烈紅色披風(fēng)，或者一襲白袍，瞧著都是頂頂富貴的模樣。其中一個人頭頂一顆龍眼大小的珍珠，身形微胖，瞧著一副癡肥模樣。

    “停下！停下！”那行人高聲喊道，“馬車?yán)锟墒橇皱锬锏拿米?？?/br>
    林家的人面面相覷，俱是十分震驚。在路上被一行年輕男子喊停了，這可是頭一回。

    “停車做什么，給我撞過去。若是反抗，拔刀便是?！崩钇絻豪湔f說道。

    江文秀一愣，還想要說些什么，卻察覺身下馬車一動，飛快撞了過去。

    “萱姐兒，你……”

    李平兒面無表情，經(jīng)歷了并州之事，于她而言雖然沒什么震動，卻并不曾慌張了，“攔路年輕女子卻不自報家門，同賊人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