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yǎng)禍水 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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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老太太睇她一眼,眼珠子黑漆漆地閃著光,像能把人從面皮照到心。露濃在這雙眼睛底下,些微垂了臉。 老太太慧眼如炬地照她片刻,匆匆領(lǐng)會,卻不拆穿。 到晚夕,老太太早不怒了,反倒有些心平氣和地與老侯爺議論,“我問過露濃那丫頭,也不過是中秋那夜,兩個人在河邊撞見,姓席的上船拜見,丫頭小廝們一時貪耍,沒陪著,叫外頭人瞧見了,才傳出這些話來。事情原沒什么要緊,只是有一樁,如今這些話已經(jīng)傳了出去,外頭議論得不好聽,露濃的名聲也作弄壞了,再要想別的親事,只怕那些人家反倒要抬起臉,像咱們?nèi)デ笏麄兯频?。咱們家是從不為這種事求人的,從前都是人三催無情的來求著咱們的小姐,唯有這一點,如今難辦。” 這一說,也將老侯爺難丟手的心事提起來,“按你的意思,還是這席泠是正選?” 老太太捏著手,慢慢思想,炕桌上的燭光跳在眼內(nèi),全是閃爍的心眼,“我從前說姓席的不好,也不過是叫那小子氣的。平心而論,姓席的相貌人才與露濃再般配也沒有了。再有一點,像你說的話,這個人那樣的家世,卻如此年輕,就官居四品,要緊還不是掛名的官,手里是有實權(quán)的。如今縱有四五品的年輕后生,也都是仗著家里的干系,討的個閑職,在朝廷里實則說不上一句話?!?/br> “噯,你這才算明白我了!”老侯爺捋著須頻頻點頭,“你當(dāng)我為什么一向看好他?那些討封賞的公子哥,不過是在朝廷混個例,外頭好看好聽的。自打我退下來,咱們家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人屈指可數(shù)。向來一朝天子一朝臣,縱然我有似林戴文那一班的學(xué)生,他們看著敬我,可有事情,未必真會幫忙。兒子們也是四十多了,我看如今就是頂頭了,再難升上去。倘或招贅了席泠,保不準,他還能有我從前的風(fēng)光,內(nèi)閣六部,不出二十年,他總要占一頭的。” 老太太扭過臉來,“他真能有這樣大的出息?” “你信我,我不會看走眼的。”說著,老侯爺停起腰板,把銀須長長地撩起來,“雖然咱們家從來不倚勢欺人,可這一回,少不得要借這些流言,壓一壓他才好,否則這小子,骨頭太硬?!?/br> 如此,這兒女婚姻又轉(zhuǎn)回了從前那番局面。這番要叫席泠,卻不似從前下帖去請,老侯爺既要以理以權(quán)壓人,面上擺足了款,只打發(fā)了個小廝去。 小廝進門便掛住臉,把晴芳男人嚇了一跳,走到望露來稟席泠,“他們家的小廝說老侯爺要叫老爺去問話,那口氣,聽著可有些不善吶?!?/br> 簫娘正在案側(cè)替席泠研墨,聞言丟下墨石就嚷嚷開,“叫我們?nèi)栐??我們還想問他們呢!平白的誰家的千金小姐把個漢子誆騙到她船上去,倒還惹得我們一身sao!我們還要去問問他,他公侯門第的家教就是這樣的?” 言畢,一屁股落到窗戶底下的圈椅上,氣得腮鼓起來。可心里想想,人家到底是公侯門第,兒子還在北京擔(dān)著要職,人家又是小姐,這里頭的名聲可比個男人要緊許多。想來真是吃了個啞巴虧! 席泠只沉斂地打發(fā)晴芳男人去,“知道了,叫他候著吧,我就出去?!?/br> 人一出去,簫娘就xiele底,挪到席泠腿上坐,吊著他的脖子哭喪,“這可怎么辦吶?叫你去,必定是要叫你趁著咱們還沒大張旗鼓辦筵席,悄么聲息地先把我休了,好娶他家虞露濃!誰說這事情只有女人吃虧的?我看你就吃了這名節(jié)上的大虧!” “我先去瞧瞧,總是有法子對付的?!毕鲆槐谑樟税干夏嵌颜埧唾N,一壁放她下去,走到那頭去換衣裳。 簫娘止不住灰心,不見笑臉,跟到榻上,向窗外望著。廊下才換了大紅絹絲燈籠,廊角兩只斜斜映著暗綠的竹林,像林間開出的兩朵花,相依為命地搖晃著。 換罷衣裳,席泠稍看她的側(cè)臉須臾,心里有種是非難平的無力。這世間變幻太多,誰知道虞家一日變個花樣,他們像是人家籮筐里的魚,只能力所能及地撲騰。好在他為她,好似有源源不斷的精力去應(yīng)對。 他整罷精神,一徑步行往虞家,進了老侯爺?shù)能庰^,容光沉斂,身姿屹然,仍舊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氣度。 老侯爺亦比先前面色凌厲許多,腮幫子硬一硬,淡淡擺手,自落到榻上,“請席大人來,是有一樁事要問,我想,席大人心里必定有些數(shù),還望你男子漢,不要只顧推卸縮避的好?!?/br> 席泠在下首椅上莞爾頷首,“大約猜著了。晚輩不敢欺瞞,我近日一向在衙中忙碌,還是拙荊提起,才曉得外頭傳聞。晚輩行為疏忽,帶累了小姐清名,是晚輩的罪過,就是老侯爺近日不請,也要擇日登門謝罪?!?/br> 老侯爺聽他先認了錯,一氣興師問罪的話倒不好出口了,只得泄一口氣,“你說謝罪,倒也不至于。原也算不得什么驚世駭俗的越矩之事,不過是兩個未婚男私覿一番。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叫人傳出閑話去。你是男人,出了這樣的事,人家只會議論你席大人青年才俊,風(fēng)流倜儻,可我那孫女畢竟是女流之輩,如今滿城風(fēng)語,叫她如何議論親事呢?” 說到此節(jié),稍稍佝僂著背,一副力不從心之態(tài),“不瞞你說,我們家原是定下京里頭盛王爺家的世子,眼瞧著就要立媒為憑了,如今,我這里還遲遲未收到那頭的信,只怕人家聽見了什么,從前的事,不作數(shù)了呢!我老了,不圖別的,只求家宅安定兒孫美滿,無端端的鬧出這些笑話,還如何美滿?” 這是要叫席泠擔(dān)當(dāng)起來的意思了。席泠只得面上附和點頭,言語里周旋,“都是晚輩的過錯,小姐傾國之姿,縱然沒有盛王爺,也定有更好的親事,侯爺不必……” “不中用?。 币娝邦欁笥?,就是不提他自己,老侯爺陡然板了臉,“你說得松快,可你是男人家,自然于你沒什么大的妨礙,未必我們家,就要受名聲所累,隨便揀一個不成?席泠,你年輕后生,我勸你一句,男人要有男人的擔(dān)子,一味退縮躲閃,可不像個男人的樣子?!?/br> 席泠淡淡噙笑,“可晚輩已經(jīng)成了親,這幾日,就要辦喜事了?!?/br> 老侯爺提起腰板,睨著他冷笑,“不過是個沒要緊的女人,無家無業(yè)的,你為官之人,若要叫這些事絆住了腳,還如何成就事業(yè)?我看這樣,叫她還跟著你,只是正頭夫妻,始終不配,趁著婚事還沒辦,外頭還不知道,先解了衙門里的干系。往后仍舊叫她跟前服侍,露濃不會虧待她的。” 事情既已攤開來說,席泠只好懷內(nèi)摸出一張?zhí)?,走上去也堂皇地攤在炕桌上,“小姐是女流,原不該把話說得太明白,以免傷了體面??墒乱阎链耍坏貌徽f明了。不瞞侯爺,中秋時候,是接了侯爺?shù)馁N,才往船上去赴約,侯爺請看,這可是您的印章?若非見是老侯爺下的貼,我也不會中秋佳節(jié),撇下家人往外頭去。” 倒把老侯爺說得心內(nèi)一驚,撇一眼那貼,果然是他的印章。旋即老人家細細在心里檢點一番,還有什么猜不出來的?原來是叫自家孫女架在了臺上。 事事牽絆,誠如梯子上一根一根相搭的木條子,老侯爺原就不甘舍了席泠,只是礙著臉面,不肯做那仗勢欺人的權(quán)貴,今番再有虞露濃添木筑高,到此地步,無論如何是下不來臺了。 以勢欺人也罷,也權(quán)謀私也好,橫豎作不成這樁婚姻,只怕難收場。 因此,老侯爺只作沒瞧見那貼,仍舊冷眼笑,態(tài)度稍稍和藹起來,有些綿里藏針之態(tài),“什么彎彎繞繞的前因我管不了這許多了,只說如今的后果。如今鬧得這樣,再叫我家招誰為婿去?我實在有些不明白,不過是一個無親無故的野丫頭,你反放著我虞家的門第不要,非要執(zhí)意聘她做正頭夫妻是什么道理?” 不等席泠回,他又擺手,“好好好、就算你有你的道理,我管不上,可這事情就是說給皇上聽,皇上恐怕也是和我一樣的思想。為著個野丫頭,叫個兩朝元老與個新貴大人僵持不下,沒有這樣的理!你信不信,我一封奏疏遞上去,皇上也念我個老朝元老為人父母的苦心,兩句笑言一落,自然能成就這段婚姻??僧吘故莾号?,犯不上為這點事上奏皇上。你說是也不是?” 席泠朝下走了兩步,漸漸被門內(nèi)一片斜陽曬得發(fā)燙,燙得蟄痛皮膚。 他回轉(zhuǎn)身來,走到陰涼處,笑意坦然而落拓,目光卻冰冷尖銳,“說到底,晚輩也不過是個沒根基沒家世的寒酸書生。當(dāng)初進京殿試,受辱失利,被官場棄之如履,遣回南京待命。待來待去,叫晚輩待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禮法規(guī)制,大約根本就不是為公正而定,不過是為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定。既如此,晚輩也不得不順應(yīng)時勢,做一個暗室欺心之人。” 說著,他將年邁的老人望著,仿佛隔著時光,打量幾十年后的自己。越看越有些悲涼,他還做不到完完全全遺落過去自己?;蛟S他的可悲之處在于放不低最后一點善,因此也達不到至惡。 他在昏暝的天色里,搖搖欲墜,“侯爺說拙荊是個野丫頭,說得不錯,可唯有這個野丫頭,還能叫晚輩留守寸心,使其不昧?!?/br> 遺憾世人連這一點“寸心”也麻痹了,老侯爺回想往昔,已經(jīng)不記得是否有過不為名利、只赤忱地為某些人與正論。如今擺在他眼前的,是小到兒女婚事、大到家族利益所化的一柄緊致算盤。怎么算,都不能放了席泠。 他凝而重的眼色里,迸出威勢,“你有你的說法,我有我的打算。你既不聽我的勸,少不得咱們就聽?wèi){皇上做主。我相信,皇恩浩蕩,還肯給我們這些年老的舊臣兩分體面。你再想想,想好了再來回我,我虞家等你一個月?!?/br> 虞家公侯人家,又是舊日的禮部尚書,真要上疏,皇上也少不得給個恩賞,輕描淡寫地命席泠休妻重娶。 兩方又陷僵局,席泠只得作揖告辭,另計深遠。 第73章 碎卻圓 (三) 席泠一徑歸家, 已是日墜西山,斜陽立盡。林間杳杳落葉,簫娘在木臺子盤著腿兒做活計, 密匝匝的葉影搖在她葭灰的裙上,像蒙蒙天里的一群飛雁, 走失了方向。 她身旁燒著小茶爐子, 里頭的炭比殘陽還要紅,銅壺里的水煙滾滾而上,籠罩她半張臉,撲朔迷離。她從煙霧里抬眼,慌著拽席泠, “虞家怎么說?” 席泠在她對面盤著腿坐,胳膊肘撐在炕桌上, 無力又無奈地笑,“你說得不錯, 他家要我做孫女婿,我不答應(yīng),就要上疏到京, 請皇上做主?!?/br> 簫娘乍驚, 兩個眼滴溜溜地流動著不可思議, “就為這點事, 要去驚動皇帝老爺?”說著有些輕蔑地半剪眼,拽他的袖口,“你就這樣金貴?還值得告訴皇上?” “你這問題, 我也想問問老天爺?!毕鐾嫘χ焐弦恢? 須臾漸漸凝重下來, “你不懂朝廷里的事, 我告訴你聽。虞家自老侯爺退下來,現(xiàn)在朝中就只兩個兒子在朝為官,雖擔(dān)著要職,卻后繼無人。虞家到虞敏之這一代,有幾個子侄,皆不成器,不論科舉還是蔭封,都成不了氣候。他執(zhí)意要招我為婿,是為了讓他虞家權(quán)貴長繼?!?/br> 簫娘這回聽明白了,惡狠狠地咬牙補全,“還有一點,是她虞露濃算是砸手里嫁不出去了!這一遭,她把別的好路都自行了斷,差一些的,他們還瞧不上。他虞家,可不就只盯著你了!” 這道理席泠也懂,只是一時無個對策,臉上全是無奈疲憊的笑意。 隔了一會,見簫娘也是愁眉苦臉,他又生起玩笑,把腦袋埋在她眼皮底下,“你替我瞧瞧,我這三千煩惱病根,是不是又白了一些?” 逗得簫娘噗嗤一聲笑,剜他一眼??赊D(zhuǎn)眼嘴一癟,又似要哭的樣子,“怎么辦吶?!人家真要告到皇上跟前,我算個什么?一個無依無靠的平頭百姓,還不叫你把我休了娶她去?我告訴你,我可不依!真要如此,少不得我雇兩馬車跑到北京,吊死在皇上宮門口!我叫皇上他老人家夜夜做噩夢!” 說的都是無能為力的玩笑話,她也心酸得只剩這么些玩笑話可說了。其實他們心里都分外清楚,他們不過是這麻木人世間的兩只蚍蜉,妄圖撼樹。 席泠也叫她逗樂了,蒼白一笑,“但凡君王,手上沾的血無數(shù),你的冤魂,只怕還擠不進他的夢里。” 他將她摟到懷里來,仰頭看天,殘陽欲斷,天色將晚將落。遙山天際,瑰麗的晚霞被竹影搖碎,彷如一片裁得零碎的艷麗浮光錦。 簫娘在他懷里沉默著,他也沉默著,好一會,兩個人似面對動蕩世事的一場默哀,滿是酸楚與無奈。想起來不免有些泄氣,不論席泠如何鵬路翱飛,犧牲了什么,官居幾何,總也沖不破壓在他們頭上的天。 那是片九重天,闖過一重,又是一重。 他有些覺得對不住她,在她頭頂噙著遺憾的笑,“這時候,暫且不能觸怒虞家,先這么僵著,等我趕在老侯爺上疏前想個法子出來。咱們的喜事恐怕就不便大張旗鼓cao辦了,或者你再等等,等虞家這陣風(fēng)過去,咱們再辦?!?/br> 叵奈簫娘抽了身,端端正正地凝望他,“怎么不辦?關(guān)起門來,咱們自己辦!我偏就要嫁你,悄么聲息地,咱們敲他個悶棍!要拜天地、要吃合巹酒!倘或往后咱們真散了,我從南京告到北京,告你個負心薄情郎,告他們倚勢仗貴欺我孤苦,就是告到陰曹地府,我也是堂堂正正有話講!” 席泠以些微蒼涼的眼靜靜看著她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這一刻,令他倏地想起仇九晉來,好像對他的執(zhí)意有了刻骨的了解。 簫娘也不過只是個女人,這世上美貌婀娜的女人比比皆是。今天的rou.身枯萎,明日自然有新鮮的生長起來。一向有權(quán)勢的男人從不缺女人,為什么單單對她念念不忘? 追根溯源,他尋到了愛她的原因。由另一方面注釋,她從不單單只是個女人。她是涼薄人間的煙火,是轟烈紅塵的剪影,也是一點萬世不滅的熱切與良心。她有善有惡,有貪有癡,好的壞的,統(tǒng)統(tǒng)在她身上調(diào)和。 其實,她只是撥開這世間一切因果所鑄成的繁蕪萬象后、顯露出的那些微小而平凡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她是世事本質(zhì)的照影,是一朵美麗鏡花。 在她帶著賭氣成分的堅持里,席泠點點頭,“好?!比缓笮χ鴵Щ厮?,珍重地親了下,“只要你往后想起來,不怨我沒有轟轟烈烈迎娶你就好。” 簫娘卻想,他也為了她,竭力周全,從未妥協(xié),拼到他有些疲累,仍不松手。這難道還不算轟轟烈烈?哪怕他們只是浮世里的塵埃,業(yè)已在光線里跌宕過,足夠轟烈了。 由這“轟轟烈烈”的情狀里展開想象,簫娘心竅忽動,靈機一轉(zhuǎn),眼珠子爍爍地亮起來,“依我說,咱們該拜堂拜堂,不要宴請賓客,只請何小官人與綠蟾來作個見證好了。面上,你還是周旋著虞家,底下的事,交給我辦。” “交給你辦?”席泠笑著懷疑,支起一條膝蓋打量她,“你能有什么法子,未必上京告御狀去?” “呸、你也太小瞧了我些,我什么身份,上京告御狀?只怕北京城還沒進,先就叫人摁住了?!焙嵞镓抠赓獾匦敝?,默然想一想,越想越開懷,笑倒在他懷里,“你別管,這事情我心里已起了個主意,只是得細細周全一番?!?/br> 席泠仍舊懷疑,簫娘拍他胸膛一下,“橫豎事情成與不成,咱們都是把虞家得罪狠了,要想不得罪他們,除非你真給人做孫女婿去。再說了,就算不成,你都要替我兜著,還有什么丟不開手的?” 這樣一說,席泠倒也開懷了,“在理,不論你做了什么,我都替你擔(dān)著?!?/br> 簫娘親在一臉疲態(tài)的臉上,顫顫的睫毛底下,兩泓清波,“那你就別管了,只管安心忙你的事去,等事情辦出些眉目,我再細細對你說?!?/br> 后頭席泠果然丟開不管了,簫娘講得不錯,橫豎事已至此,只要不應(yīng),都是把虞家得罪狠了,不如放她去折騰。 他仍舊一頭扎進那綿延的長河里,壘堰筑堤,除了愿它能抵擋潮汛,也愿它能為他阻擋洶涌世欲的侵襲。他的心,像綿延的上千畝田地,退守在岸。 簫娘亦拿出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堅守著她來之不易的幸福。男人女人,世界不論幾多繁雜,也無非只有這兩種人,人之所欲千百種,也不過以情為根本。恰好她簡單的頭腦里,存著最直白的智慧。 于是沒兩日,簫娘就向王婆子遞了話,請她往息奈庵走一趟。這頭也帶著晴芳與家丁套車往息奈庵去,略備了些敬神之禮。 徐姑子瞧見兩匹裹佛象的黃綢緞子、一箱子沉香并二十兩銀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忙將主仆二人佛堂跪拜。 堂內(nèi)梁高柱圓,上頭是一尊地藏菩薩,左右十八羅漢,滿是香煙裊裊。徐姑子捻香與簫娘,退到一旁敲魚誦經(jīng)。簫娘合香跪在蒲團上,十二分的虔誠。 說到心有所求,她細細檢算,金銀富貴,郎情妾意皆足,再無所求。可跪也跪在這里了,香油還添不少,萬不能虧了本錢! 于是,唯求席泠平安。這一求,不得不鄭重起來,斂整衣裙,深深俯首。 半晌拜完,徐姑子前去攙扶,“到底哪樣事情,風(fēng)急火燎地叫了王婆子來?!?/br> 簫娘待要說,挑眼見周遭肅穆莊嚴的佛像,忙合十作揖,“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回頭再說,敢讓菩薩聽見?” 說話徐姑子引著往禪房去,跨出門檻,簫娘回首一望,那一雙雙睨世的眼眸昭昭,照得她撇撇嘴角,有些心虛,又有些不屑。 禪房內(nèi)王婆子一早等候,幾人稍稍吃了茶,簫娘一氣將虞家與她家的事情說了,言談中咬牙切齒,胸內(nèi)懷恨,只怕交與說書的,也沒她這般義憤填膺。 講得群情激奮,王婆子聽后,先就起身向著門將虞家痛罵了一通,“好嚜,我還當(dāng)打上回的事情了結(jié),他家總該死了這條心,不成想,還有這般不要臉的門戶!” 說著,門前走回來,朝幾人攤開手,“說來是公侯人家,卻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不如了?我們這些人,尚且曉得個禮義廉恥,曉得個伸手不掏別個的荷包。噢,天下的好男兒都該是他家的?我呸、” 這一激昂,又跳回門前,“皇帝老爺好,怎的不叫皇帝老爺給他家做女婿去?只怕是做他娘的春秋夢,夢醒還不知如今的富貴還有沒有呢,倒想往長里打算!俗話講,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富了這些日子,就是輪也該輪到別人頭上去了,想長霸著,啊呸!” 那絹子揮得,恨不能一把抹殺他人富貴,自家頂上。倒把簫娘驚了一驚,這王婆子素來有些嫉富酸貧的,不曾想如此憤世。 她暗里笑笑,將人招回來,使晴芳將一個包袱皮擱到桌兒上,一壁揭一壁笑道:“mama不要急嘛,我都沒趕著急,倒把您老的火氣說上來了。我來,就是已有了個法子,只是要請你們幫個忙。我這里拿出三百兩銀子,事成不成另說,只要您二位肯盡心,只管拿去分!” 徐姑子一見那白花花的銀子,眼也直了,喜得無可不可,“嗨,你又客氣起來。咱們哪樣交情?你如今是府丞家的太太,有什么話,只管吩咐就是。我們,無有不一的!” 簫娘把手輕招,兩人湊攏去,嘰里呱啦講好一陣后,王婆子眼睛锃亮,“虧得是你,這法子怎么想來?!” “這叫‘山人自有妙妓’?!焙嵞锾е掳脱笱蟮匦Γ耙膊淮蛄看蛄课蚁惹笆亲龅氖裁礌I生。古往今來,什么男男女女的故事我沒聽過?不單聽,我還唱呢!唱出來,那叫一個驚心動魄,唱哭了多少太太奶奶小姐的?!?/br> 晴芳在邊上咳了兩聲,簫娘訕訕一笑,忙轉(zhuǎn)回正題上,“別的先不說,你兩個認得的人多,王mama不必說,專是干的這營生,姑子你這里的香客也不少。千萬記著,這回唱小生的,可得比上回那個姓謝的要好。虞露濃可不是一般人,你們都是見過的,那樣的才貌,尋常窮酸迂腐的愣頭青,她可是瞧不上!需得是一頂一風(fēng)流倜儻的人物,貌比潘安的,會說話逗樂的,膽子還得大的,別一聽人侯門人家,就縮頭縮腦的上不得臺面?!?/br> 王婆子將她手一搡,“嗨,這有什么不放心?你mama專做的就是這勾當(dāng),只要是在南京城里轉(zhuǎn)悠的男人,沒有我不曉得的,你且等我回去冷眼揀選。” 徐姑子也應(yīng)承,“只管把心擱到肚子里去,我們先打探著,你只管去忙你的事情?!?/br> 兩人這一揀選,時過境遷,到下旬,按簫娘的意思,仍舊要拜堂行禮,只是一應(yīng)客人皆不請了,自然也不大張旗鼓地游街,只單獨請了何盞與綠蟾為證。 綠蟾這日強打精神,特意淡掃蛾眉,輕勻胭脂,穿戴了湘色立領(lǐng)掩襟長衫,芳綠的裙,戴著一條枯黃的抹頭,嵌著細細的珍珠,渾身似秋蕭瑟。 何盞陪著席泠在園中飲酒聽?wèi)虻葧r辰,雖然一概親友不請,為不叫簫娘覺著寥落,倒請了一班戲輪番唱著。丫頭小廝上上下下圍在水榭里聽?wèi)虺渣c心,竟然也有幾分熱鬧。 綠蟾則在屋里伴著簫娘,兩個人在榻上吃茶用點心,簫娘是地地道道新娘子的裝扮,大紅繡金遍地通袖袍,露出的一小截裙邊,也是石榴紅的,全身上下火紅地?zé)?,顯得臉上異常白皙,是火燒的釉瓷。 只是有一頂?shù)怨?,她偷懶未戴,預(yù)備行禮時候再戴上,頭上只得兩支嵌藍寶石的壓鬢簪,在額兩邊點著,像兩只水汪汪的藍眼睛,閃閃爍爍地對著綠蟾的病容,漸漸冷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