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yǎng)禍水 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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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是去服役,你當(dāng)是去游山玩水呢?”晴芳也落在對面,嗔一眼怨一眼地,“你不想想,他做著些吃苦的事,叫你看著,你不心疼?你心疼他,他又心疼你,何苦來呢?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就在家踏實待著等他?!?/br> 簫娘把嘴一癟,固執(zhí)己見,“就是相伴著,也是好的嚜?!?/br> 晴芳默了片刻,瞅她一眼,“你這時候是頭腦發(fā)熱。要我說,人還好好活著,家里也沒被抄,就是萬全的事情,你何必又去惹他擔(dān)心?他是吃得苦的人,唯有一樣放不下,就是你,他一準(zhǔn)也不會答應(yīng)你跟著去。你再細(xì)想想,我去瞧丫頭們歸置東西。” 言訖,晴芳捉裙往屋外去。簫娘獨自在榻上,搦腰去望,廊外的雨細(xì)細(xì)密密,把那些削尖了的竹葉往下壓,天也低低壓著瓦。她懸了好幾個月的心也似乎在往下落,無底洞似的,落得她心慌。 她坐不住,不得不起身走一走。不防剛拔座起來,忽然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撐也撐不住地往地上栽。 晴芳在正屋里倏聽“咚”地一聲,她只當(dāng)是打雷,站在門首朝天外等一等,又不見動靜。這才提起心來,走西廂窗前一望,不得了,原來是簫娘昏了過去! 一時四下里嚷起來,丫頭們都往這屋里沖,亂了陣腳。晴芳忙打發(fā)人出去告訴小廝請?zhí)t(yī),又并著兩個丫頭將簫娘抬到床上去。心急如焚地等了一盞茶功夫,簫娘倒先睜了眼。 她醒來,迷惘地盯著帳頂望了會,那蟹殼青的帳子像密云乍聚的一個漩渦,她暈頭轉(zhuǎn)向地在里頭翻涌一會,才把前事皆攪動起來。 三四個月提心吊膽的日子在她腦子里走馬燈似地閃過,那日日夜夜的懸心煎熬,一聲更漏滴答、滴答,似一生那么長,終于,她又熬過了一則漫長磨人的苦劫。 這是她一貫應(yīng)對災(zāi)禍的方式,平靜地朝前,等跨過去,回頭望,才想起來膽戰(zhàn)心寒,才有后怕與揪心。她那一副牙關(guān)開始細(xì)碎地磕絆起來,渾身漸漸打著顫。在淅瀝瀝的殘雨里,那身荏弱的骨架險些抖散。 不一時她坐起來,抱著膝蓋便開始哭。淚珠字一顆接一顆地滾在薄衾上,須臾濕了大片。 晴芳聽見嗚咽,忙撥開丫頭們,自己坐在床沿上歪著臉窺探她,“你可是哪里摔著了?!” 這一問,簫娘想起腦門磕在炕桌上,這會火辣辣地疼起來,愈發(fā)疼得她眼淚直流,抬起淚涔涔的眼問:“我額上是不是起了包?” 晴芳撥開她的手一瞧,“哎唷,真格好大個包!快、取塊冰來帕子包著捂一捂!” 小丫頭包了來,簫娘便摁在額角上,眼淚又鋪天蓋地墜了一陣。眾人只當(dāng)她是疼的,也不去計較。她自己垂著下頜,一刻時辰后才放松了一身緊繃的筋骨??拗拗?,竟泄出個笑,低低地嘆,“冷哥沒事了……” 聞言,晴芳歪著眼窺她,“哎唷我的老天爺,你別是因這個,這會才想起來哭的吧?” 一瞬間,簫娘又是那個簫娘,抬頭淚眼朦朧地剜她一眼,“你這會來打趣我有意思?” 二人小絆幾句嘴,聽見說太醫(yī)來了。由小廝領(lǐng)進來,觀了額上的傷,老太醫(yī)也驚一驚,“怎么撞這么大個包?太太走路還是要當(dāng)心些,也不是小孩子了。虧得沒撞破,這要撞破了,保不齊要留疤?!?/br> “是磕在炕桌上了?!?/br> “不是走路不留心,是冷不丁昏過去了?!?/br> “老太醫(yī)再觀觀面色,有沒個好歹?” 一窩丫頭七嘴八舌地分辨,晴芳將手揮一揮,把簫娘的胳膊遞出來,“不知怎的,忽然腦殼發(fā)昏,一頭栽了過去。老太醫(yī)給把把脈,可別是什么要緊的病癥?!?/br> 那老太醫(yī)闔眼號了半日脈,樂呵呵地丟開手,“是有身子了,三個月不行經(jīng),你們這些服侍的人竟然不曉得?” 聞言,簫娘乍驚,由枕上爬起來,胡亂抹了滿臉的淚漬,細(xì)思細(xì)想,果然有三個來月未行經(jīng),只是日夜掛心席泠,倒不曾留心自己。 再一算,恰好是席泠被押前幾日的事情。她啞了半日,又再把腕子遞給太醫(yī),“您老再給瞧瞧,是不是真?” 那老太醫(yī)一貫是給她瞧病的,闔著眼又號一陣,嗓子越發(fā)含笑,“再真也沒有的事,連這我也斷錯,就不必在太醫(yī)署當(dāng)差了?!?/br> 眾人挨擠著竊竊笑議,晴芳倏地咋呼一聲,“哎唷!那方才栽倒,不要緊吧?” “不要緊,太太外頭瘦,里頭倒好?!崩咸t(yī)挪到席泠案上寫下一副方,交予晴芳,“使人抓了藥,日日吃著,回頭我再來瞧,再給換藥方,可別胡亂吃東西。” 簫娘爬在床上,夠著腦袋吩咐,“晴芳,你送老先生出去,給謝錢!” “噯!” 這屋里亂一陣,晴芳送人回來,打發(fā)了丫頭們,仍坐回床上瞧她。瞧著瞧著,兩個人對目笑起來,她抬手將簫娘臉上淚水黏的發(fā)絲細(xì)細(xì)撥開,“好了好了、都好了!”想起來,又嗔她一眼,“我說不能跟老爺?shù)綇V州去吧?這會肚子里有個孩兒,還怎經(jīng)得住顛簸?就在家好好養(yǎng)著。” 簫娘細(xì)想想,把肚子捂著,垂目望一眼,“這會就是我想去,也去不成了。還是單替冷哥收拾些要緊的衣裳,交給差役。噢,對,多使些銀子,他們一路走過去,只怕泠哥在路上吃苦!舍得下些本錢,不至于路上出了什么差池,他們不照管他?!?/br> “曉得,這還用你囑咐?你先躺著,這會大約還有些頭暈?zāi)垦D?,我去使人抓藥。”晴芳撳她倒下去,掖了掖被角,一徑笑嘻嘻踅出廊去?/br> 門被闔攏了,簫娘躺在枕上,卻遲遲闔不上眼。心里一時間五味雜陳,一會是苦盡甘來的高興,一會又聚散離別的憂慮。翻來覆去,只道塵隨馬去,總好過再無歸期。 可水逝東流,怎不叫人犯愁?她覺得發(fā)悶,下床來將兩頭窗戶打開。開到書案那一頭,就在席泠那張椅上坐著,苦一陣,手撫在肚皮上,又笑兩聲。 垂眼間,瞥見那蛇不知幾時爬在窗臺上,靜靜望著她。她也壯著膽子望那蛇,笑了笑,“原來你是來給我報喜的?” 那蛇靜悄悄爬走了,簫娘獨坐半日,漸漸打起精神來,去攤開包袱皮收拾席泠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折好了,又一件地一件抖出來,再折進去,再抖出來…… 反反復(fù)復(fù)折騰到月光滿城,雨停了,洗凈青空,一片繁星。秦淮河的笙笛迓鼓又隱隱拍過來,她可算是橫下心,不就是五年離散么?遇見席泠之前,她在浩瀚塵世間,不知只身闖蕩了幾個五年,何懼再五年? 于是初九那日,簫娘晨起忙不迭裝黛一番,換了茶色的裙,綰色的薄綃對襟褂子,挽著輕帛,打扮得不見一絲悲愁。將席泠的幾件衣裳又再清點一番,裝上兩個二十兩的錠子,套上馬車往城外送行。 這日倒怪,一個犯官,送行的卻多。先是何盞匆匆來送,后又是柏仲領(lǐng)著應(yīng)天府幾位官員也套了馬車趕來。 眾人下輿就見席泠并兩個差役侯在雜草淹沒的小路上,穿著玄青的袍子,在秋高艷陽下,立得筆直,那一股淡淡意氣,仿佛不是去流放服役,而是羽化登仙。 柏仲與幾位大人一并迎上去,席泠托著手鐐與他們一一作揖。待此時再看這些人,席泠胸懷內(nèi)似縈紆了滿腹的話,他又不善奉承,欲說難說,只是“多謝”二字。 柏仲托起他的手臂,袖口揮灑,“噯,不要說這些謝不謝的話,咱們共事這樣久,不要講這些虛禮?!闭f著,自顧自點點頭,“你放心,堤堰的工程,總不停就是了。” 席泠默然拱手,又望向鄭主事,噙著絲笑,“此番雖未牽連各位大人,到底也帶累你們不少,席某心有愧疚,只等來日歸來,再向各位大人賠禮。” 眾人相互作揖,說來說去,都是些讀書人間的臨別贈言,不題也罷。片刻席泠反送幾位登輿,好幾輛馬車紛紛調(diào)頭折返,唯有一輛還在原處,掛著靛青的簾子,那簾子被風(fēng)拂動,看不清里頭坐的什么人。 席泠眺著靜目,正疑惑,卻見那趕車的小廝一徑往跟前過來,“席大人,我們老爺有請。” 跟著過去,挑開簾子才看見,里頭坐的正是林戴文。那坐姿不大端正,斜斜地歪在車壁上,餳著眼睨席泠,“請席大人上來稍坐片刻?!?/br> 席泠料想他總要來南京一趟,卻不想是壓后到今朝。這廂登輿鉆進去,小廝放下簾子,里頭是一片淡淡晦暗。席泠坐到側(cè)面,托著手鐐向他作揖,“罪員見過林大人?!?/br> 林戴文望一眼他腕上沉重的鐐銬,調(diào)侃地笑了笑,“委屈么?” 不用想席泠便知他所指,澹然地將那坨鐵銬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犯官有罪,甘愿受罰。” “除了才智,我就瞧上了你這股能忍辱負(fù)重的勁?!绷执魑霓壑?,漸漸欠身,兩個胳膊肘撐在膝上,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獸,“我此番要往北京去了,一是為萬壽節(jié),二是為入列內(nèi)閣,在南京轉(zhuǎn)河道,特意來瞧瞧你。我在車內(nèi)看了會,倒是沒看錯,你今日,一改從前摧頹之色,總算有了些處變不亂的平坦之氣?!?/br> 說著,林戴文端正了半身,整拂袖口,“你有什么想問的,只管問吧?!?/br> 席泠噙著絲喜怒難辨的笑,拱了拱手,“敢問大人,為什么要幫我?小小一樁幾十萬的貪墨案,微不足道一個席泠,能在北京引得皇上與內(nèi)閣相爭,我想,必定是大人從中周旋的緣故?!?/br> “你想案呈朝野,讓那些高在朝堂的人都知道黎民之苦,怎么就知道我何嘗不想?” 說話間,林戴文收斂了笑意,眼色不經(jīng)意地凌厲起來,“還有,我曾對你說過,要提你為南京戶部侍郎,這不是哄你的話。我如今要入列內(nèi)閣,江南又是一朝的錢袋子,南直隸戶部是最要緊的地方,用別的人,皇上與我皆不放心。我冷眼揀選這幾年,除了聞新舟,倒只有你堪用,這是皇上與我共同的意思。我自己的私心呢,也不妨告訴你,我初入內(nèi)閣,到底勢單力薄,得收攏些可用之人。正好,我看你不錯,不管身陷囹圄還是高居公堂,都不忘體恤民心,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權(quán)利生死麻痹。” 席泠倒沒料到得他如此器重,一時眼泄意外。林戴文洋洋舉著眼睨他一會,重又掛起唇角,“你以為我器重你,是憑你那兩三萬銀子?席泠,我常任江南巡撫,見過幾百幾千的銀子,你那一點,實在不夠晃我眼的?!?/br> 聞言,席泠生出兩分慚愧,兩三萬銀子,確實不夠買個南直隸戶部侍郎之職。 “嘖、我看你哪里都好,唯有一點不好。”林戴文含笑將他指一指,“就是有些年輕人的臆測習(xí)性,總慣把人、把世間往最惡劣了想。你太清高孤絕了,低著眼看人,這一點恰是握權(quán)者的大忌。凡是方策,皆有優(yōu)劣,人亦如是,為政者不能局限在自己心目中的好壞去看人論政。時事視人,方可縱觀全局?;噬吓c我有意將你流放出去,就是想磨一磨你這過于清冷的脾性。滿打滿算你也才二十五的年紀(jì),這點苦頭,不算什么?!?/br> 山野的風(fēng)拂動著車簾,若隱若現(xiàn)的陽光斜在席泠眼中,如一泓金波,沉默地振蕩。 林戴文拈著須,放軟了嗓音,“你不是有位愛妻?聽說她出身寒微,大字不識?可你甘愿為她棄了侯門的好姻緣,我想,在你心中,一定覺得她很好。我望你有朝一日,用看她的眼光去看待世人,以待她之心,去待世人的優(yōu)劣?!?/br> 席泠沉默了半日,胸懷里波濤洶洶翻滾,到頭來只拍出口一句:“多謝大人教誨。” 林戴文笑著擺擺袖,陽光傾注在眼中,滿是過來人的淡泊與滄桑,卻浮動著中年人的睿智與野心。 比及席泠跳下車來,朝那揚塵車馬深深作了個揖。再抬首時,簫娘便一如整個人間,由馬車上躍然眼前。她飄曳的衣裙像一幅秀麗江山圖迎面朝他拂過來,那枯敗與盛開的,都是點綴的顏色,使整個人世豐滿充盈。 太陽東出,熱切地曬在席泠身上,他的目光注視著簫娘以及她身后的杳杳蒼山。簫娘用扇子遮在額上,笑嘻嘻地走到跟前,把兩手背在身后,有些俏皮地仰起臉,“你在這里站著,是在等我么?” “可不?可不就是在等你嘛。”這一瞬間,席泠滌凈心胸,開懷地面向她。陽光刺著他的眼,他不得不蹙著額心餳著眼皮,朝那來路上望去。目斷處,枯草荒蕪,卻是秋榮,“等你好久,來了好些人送我,又走了??偛灰娔?,我還當(dāng)你是在家打點行李,要跟我一道去呢?!?/br> 簫娘別別扭扭地搦一搦腰,臉上有些紅霞浮動,“我原是這么打算的,可臨了,想去也去不成了,只好你自己去,我在家等你?!?/br> 她這個人固執(zhí)起來八匹馬也拉不轉(zhuǎn),這回忽然換了心腸,席泠不由好奇,“為什么想去又去不成了?” 山風(fēng)拂散了簫娘髻上的碎發(fā),挹動她滿目的春意。她抓起他沉重的手,往肚子上放,“我經(jīng)得住勞頓,他也經(jīng)不住啊,保不定路上一尸兩命,可怎么好?” 席泠驚嚇一瞬,反應(yīng)過來,嘩啦啦地拽著鐵撩,在那似乎有些變化的腰肢上緩緩摸了摸。仿佛他的血脈流淌在她的身.體里,他們徹底融匯,他有種嶄新的歡喜,“真的?多久了?” 簫娘瞪圓了眼,說來都是驚,“太醫(yī)說三個月,這些日子我光顧著為你擔(dān)心,竟一點沒察覺!那天猛地昏過去,請了太醫(yī)來,我才曉得?!?/br> “昏了過去?你哪里病了?”席泠一只手捧起她的臉細(xì)窺,見杏臉含春,又不像病的樣子。 簫娘抓下他的手,搖搖頭,“沒病,就是偶然發(fā)了個暈。” 她默了默,忽然聽見席泠抬著下頜笑了兩聲,她順勢擰了他手背一下,“笑什么?” “這孩兒來得真是及時?!焙嵞锼贫嵌?,席泠吊著眼角斜斜一掃,與她玩笑,“我這一離家就是五年,你又好熱鬧,保不齊你在南京耐不住寂寞,起了歪念頭,我豈不是防不勝防?這下好了,有個孩兒纏著你,你就是有那歪念頭,也沒那閑工夫。” 恨得簫娘咬牙切齒,在他臂膀上狠掐一把,“你就這樣看我?!五年嚜,我耐得??!” 席泠掣手躲一躲,須臾沉寂了笑,抬手撥弄她額前的發(fā)絲,“我曉得你耐得住,只恐別人趁我不在家,打你的歪心思?!?/br> 她以他慣常說的話回他,“我也沒你說的那樣好?!闭f著,翻個眼皮朝后招招手,把晴芳叫到跟前來,取了兩錠銀子,向枯樹下的兩個差役走去。 兩位差役原在石頭上坐等,見她過來,忙起身見禮。簫娘將銀子塞在二人手中,剎那堆起滿臉笑,好一通奉承,“這一去,山高水遠的,二位路上好不辛苦!我們老爺呢,一向不大會說話,倘或一句半句的不周到,您二位可別往心里去,他是個犯人,不要同他計較好吧?這里小小意思,兩位拿著一路上打酒吃!” 兩個差領(lǐng)會,也忙推辭,“哪里敢要太太的賞?何大人早交代過了,路上要照看好席大人,就是太太不賞,咱們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疏忽怠慢!況且席大人的品行,我們曉得,太太如此講,可不是折小的們的壽?” “何大人交代是何大人的事情,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可千萬要收!不收就是嫌我禮輕了!” 這里推推搡搡,席泠在前頭,把晴芳與她男人叫到跟前來,也是一通囑咐,“我不在家,里里外外全靠你們夫妻二人看管著,別的也就罷了,門戶上卻要千萬分的留心。倘或遇見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叫人捎話往廣州告訴我。若遇什么十分要緊的急事,可到隔壁問何小官人的意思。” “老爺只管放心,小的們心里都曉得?!?/br> 落后,簫娘又走回席泠跟前來,虛抬著眼皮望他。他臉上一洗前愁,目中蕩盡塵埃,仍舊有些漫不經(jīng)意的靡麗,只是往日那一絲頹態(tài)不見了,似乎他已拾起了對這囂嚷俗世的一片信心。 簫娘滿腹的話便攪在山野嗚嗚的風(fēng)聲里,什么也不必多囑咐他了,他一定曉得珍重。 她短吁了一口氣,笑起來,轉(zhuǎn)頭招呼晴芳拿了紙筆來,鋪在路旁稍顯平整的一塊山石上,“你先寫下男女兩個名字,我又不認(rèn)得字,回頭孩兒生下來總得有個名姓吧?” 席泠稍稍俯著腰,腦子里乍地一片空白,搖首苦笑,“一時叫我想,我倒有些揀不出來。” 簫娘偎在邊上搡他一下,“快想!滿肚子的文墨,這會要用你,你倒想不出來了??刹慌d什么‘桃花’‘小翠’的啊,我可叫不出口。” “不要急,叫我想想……”席泠提著筆徐徐立直腰板,向四面轉(zhuǎn)轉(zhuǎn)。小路盤繞在半山,對面是座座屏山圍繞,中間陷下去一塊平原,橫七豎八地切割成農(nóng)田,東邊一團輕云,太陽穿透,落下變幻莫測的一束光影。 也有光影在他的輪廓上匆匆碾過,隨他靜止而靜止了,最后光鑲滾著他側(cè)面的弧線,大起大落得極其協(xié)調(diào),似乎他就是山川,剎那淡遠。 他的肩將太陽碾一碾,躬著背寫字。簫娘回神,搭過腦袋去看,看不明白,便問:“念作什么?” 席泠將紙擱在她掌心,“倘或生個兒子,就叫他潮生,若是女兒,就叫她韶時?!?/br> 簫娘在心內(nèi)默了兩遍,折在腰間的荷包里,“成,回頭生下來,我再找算命的合一合,看看對不對八字。” 席泠沒奈何地笑了笑,把筆遞回她,“回去吧,我要啟程了。你在家乖著些,千萬顧好自己?!?/br> “你也顧好自己。”簫娘低低說了句,嗓子里含著沙。稍候片刻,她向前邁了一步,推了他一下,“你先走嚜,我望著你走?!?/br> 席泠站定凝望她一會,終生的愛與歡一并靜斂在黑漆漆的瞳孔中。片刻后,他沉默地剪一剪眼皮,好似就把她的影由眼封鎖在心里,寂寂轉(zhuǎn)身,向那枯黃迢遞的路上去了。 那鐐銬嘩啦啦地響起來,簫娘在后頭卻只看他被野草隱沒的黑靴,他得憑這雙腳走很遠,走到她望不見。山腰晴日,雁背遠秋,她還站著,與背后的南京共同淪為留都,在陳舊的繁華中,等待遷徙的“君王”回來。 似乎仍舊聽到鐐銬聲,嘩啦啦、嘩啦啦,是蕭瑟的野風(fēng)由身畔向著悠遠人世拂過去,拂低了幾千里的荒原。 ————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生千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