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過去，秋天到來。陳駱幾乎每周都過來，一待就是一下午。終于，他忍不住問她：“我從來沒見你出過門，為什么？”

    森羅聲音艱澀：“是一種病，叫廣場恐懼癥?！边@種病讓她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開闊又空曠的地方，也害怕陌生人。她無法控制，這種恐懼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生理上也會有所反應(yīng)。

    “那你怕我嗎？”

    森羅不說話，她看見那些開始泛黃的藤蔓微微晃動，陳駱把手伸進(jìn)來，似乎想把它們撥開。

    他問：“我能見見你嗎？”

    3

    三歲大的時候，父親發(fā)現(xiàn)了森羅在音樂上的天賦，不惜花重金請來最好的老師教森羅小提琴。她的人生軌跡原本會按照設(shè)想的那般，參賽、獲獎、報考柯蒂斯音樂學(xué)院?？砂藲q那年，這條輝煌的路戛然而止。

    所幸她家境富裕，即便余生都只能縮在這間大宅里，父親也能供養(yǎng)得起。

    森羅的世界里只有兩個人：父親和小提琴老師。如今，多了一位闖入者。

    闖入者問她：“我能見見你嗎？”

    森羅強忍恐懼，看著藤蔓被撥開，那個午后一閃而逝的臉出現(xiàn)在柵欄后。他穿著一件松垮垮的棉質(zhì)T恤，戴一頂黑色的棒球帽，皮膚白皙，輪廓分明。比她想象的更為好看，也更凌厲，是一種極富侵略性的英俊。

    森羅滿手的汗，但是她沒逃開。她從未見過這樣燦爛的笑容，好像院子里那些被陽光暴曬以后的葡萄，清甜又飽滿。

    往后，陳駱來得更頻繁，隔著柵欄，他們挨著坐在草地上。他時常給她帶來好玩的東西，波子汽水、玻璃風(fēng)鈴、竹哨、舊電影海報、絕版的禁書……她騰出一只箱子，專門用來盛放這些。森羅詢問過他是做什么的，他說他是個詩人，寫一些酸詩，發(fā)在名不見經(jīng)傳的雜志上，賺點兒稿費，勉強能維持自己的生計。

    很快秋天過去，冬天也漸漸來了。天越來越冷，陳駱蹲在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他讓森羅不要出來，就坐在屋檐下，外面很冷，他害怕她凍感冒了。

    這天陳駱回去之后，森羅第一次主動找父親談話。她說自己新交了一個朋友，想把他請進(jìn)家中。父親簡直求之不得，森羅明白他又生出了自己會痊愈的期望。森羅不忍心告訴父親，她好不了，陳駱的出現(xiàn)只是個偶然

    陳駱開始頻繁出入大宅，在森羅堆滿了書、CD和樂譜的房間里消磨時光。他們會玩一些幼稚的游戲，諸如在本子上下五子棋，或是比賽講笑話，誰先笑誰輸。森羅給他拉帕格尼尼，恢弘的、莊嚴(yán)的，抑或是優(yōu)雅的。這個時候，陳駱總是格外沉默，眼睛因此越發(fā)幽深。他英俊如同她八歲以前曾在翡翠廣場上見過的大理石雕像，同樣吸引人靠近，又讓人不敢靠近。

    十八歲，在混沌而沒有去路的光陰里，她明白了何為“喜歡”。

    下雪的時候，森羅突發(fā)奇想，打算更改臥室的布置。她的房間就像一個寶庫，都是父親送給她的外面世界新奇有趣的東西，它們堆了滿屋，是以收納起來格外費勁。整理進(jìn)度很慢，即便有陳駱幫忙。因為一旦發(fā)現(xiàn)什么好玩的，兩人就會忘了正事。

    在北面的角落里，陳駱發(fā)現(xiàn)了一口大的樟木箱子：“這里面是什么？”

    “忘了，你打開看看吧。”

    那竟是一箱金燦燦的獎杯，全是各種大賽的冠軍。在其中，陳駱發(fā)現(xiàn)了一份資料，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的報名手冊。他翻開賽事簡介掃了一眼，明白了這項比賽的分量。

    “森羅……”陳駱合上報名手冊，看向她，“你想過要走出去嗎？”

    他字斟句酌，語氣顯得輕描淡寫，但森羅還是被一種憤怒和深沉的恐懼擊中。她重重地蓋上了木箱，讓陳駱滾出去，

    三天后，森羅才又重新聯(lián)系陳駱，為自己那天的行為道歉。

    陳駱笑說：“我明白，我沒有生氣?！?/br>
    春天到來，陳駱到森羅家里的頻率漸漸降低。起初他是每天都來，后來變成了三天、五天，一周、兩周……三月末的一個午后，他來跟森羅道別。

    “我要到北方去，有朋友在那兒幫我介紹了一份工作?！?/br>
    “一定要去嗎？”森羅心中焦灼難定，她沒法想象陳駱要是走了，自己的生活會變得多么枯燥乏味。

    陳駱靠在門邊的柜子上，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微弓著背，避開了森羅的目光：“森羅，對不起，我沒辦法一輩子陪你待在這間屋里?！?/br>
    森羅眼泛淚光，挽留的話說不出口。她是個病人，病態(tài)地活過了十年，她不能要求陳駱也這樣不見天日地活著。

    森羅哽咽著說：“好?！?/br>
    年輕男人走出大門，沿著花園里的石徑一直往外走。森羅望著他，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見方才折返。她回到房間里，把一支曲子拉成了狂風(fēng)驟雨。

    這個時候，她聽見外面院子里傳來響亮的呼喊聲。

    “森羅！”

    森羅丟下提琴飛跑出去，隔著柵欄，陳駱站在外面。他抓過她從縫隙中伸出去的手指，把額頭靠過來，深邃如謎的眼睛凝視著她：“森羅，我喜歡你。外面有那么寬廣的世界，你想帶你去看。”

    4

    森羅的治療過程并不順利，每進(jìn)行一步，都要與巨大的恐慌做斗爭。還好陳駱很有耐心，森羅覺得他的作用遠(yuǎn)勝于心理醫(y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