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福運(yùn)綿綿 第10節(jié)
她大氣都不敢出了,低垂著眉眼同孫嬤嬤往里走。 進(jìn)了側(cè)間,卻有一絲清風(fēng)拂面,驅(qū)散藥氣。 她抬起眼睛,看到榻上有人側(cè)臥。 那是張極寬敞的床榻,比她新婚洞房里的那張還大,上頭倒沒太多雕飾,瞧著有些冷硬。帳幔長垂,有個身姿挺拔的男子侍立在側(cè),應(yīng)是孫嬤嬤提到過的帳內(nèi)府典軍狄慎,而床榻上薄毯鋪開,年輕的男人倚枕側(cè)臥,黑發(fā)鋪散,面朝里背對著她。 他的身姿被薄毯蓋著,但看輪廓已覺修長挺拔。 這應(yīng)該就是淮陽王了。 那個年少英武,所向披靡,曾為朝廷立下赫赫戰(zhàn)功,打通河西的商道換來一方繁榮,如今卻在宮斗里落敗失勢,重病等死的男人。 比起想象中的魁梧矯健,此刻他臥病在榻,不知是在昏睡,還是病得無力睜眼,將死之人幾個字想起來格外戳心。 玉嫵不知怎的,忽然有點(diǎn)難過。 年少時的滿腔意氣和一身熱血都留在了沙場邊疆,到頭來換到的卻是如今的王府凋敝、滿目冷清。就像當(dāng)初父親仗義執(zhí)言后被責(zé)罰貶職那般,她心里隱隱埋怨其九五之尊的皇帝,也為這個男人覺得有點(diǎn)不值。 她怕吵醒他,沒敢出聲,只屈膝行禮。 狄慎朝她拱手為禮,而后向床榻道:“王爺,鐘孺人來了?!?/br> “唔?!睒O淡的一道男聲,頗覺懶散。 旋即,柔軟的薄毯輕動,周曜轉(zhuǎn)過身看向外面,原本握在手里細(xì)看的老舊羊皮輿圖也被悄然藏在身后。有風(fēng)從洞開的窗戶送進(jìn)來,夾雜著青松的幽微味道,拂動垂落的簾帳,亦卷動少女如云的玉白裙角,像是年少時在海邊看過的浪花。 周曜的目光在裙角停駐片刻,而后往上慢挪,掃過纖細(xì)柔軟的腰肢和含苞待放的胸脯。 最后,落在了玉嫵的臉上。 春光漸老,斜透而入的陽光令滿室明亮,亦襯得少女的肌膚格外白皙無暇。綢緞般的青絲挽成寶髻,珠釵花鈿襯得她眉目嬌麗,如遠(yuǎn)山依約,似清泉照人,她的唇極漂亮,嬌嬌嫩嫩的,觸目只覺柔軟可人。 昨夜花燭搖曳時朦朧而遙遠(yuǎn),此刻近在咫尺,只覺玉軟花柔。 周曜目光稍頓,看到她唇瓣輕啟,盈盈屈膝。 “妾身鐘氏拜見王爺?!?/br> 聲音柔軟,甚是動聽。 周曜忽然憶起去年鐘固言那老頑固彈劾他行事桀驁,有違禮制時又臭又硬的模樣,實(shí)在沒想到他竟會有這么個嬌柔溫軟的女兒。不過他很快注意到了玉嫵的眼睛,很漂亮,但眼圈微微泛紅,細(xì)看時眼底還有殘余的霧氣。 一個小哭包。 他挪開目光,隨便抬了抬手,“書房的規(guī)矩孫嬤嬤都說了?” “嬤嬤都已詳細(xì)說了。” “那就好?!敝荜兹允且姓韨?cè)臥的姿勢,修長的眼懶得睜開似的,在玉嫵身上慢慢逡巡,口中道:“這里有狄慎,用不到旁人。你安心在內(nèi)院住著,不懂的找孫嬤嬤,小事自行裁奪,別添亂就成?!?/br> 說著將眉梢微挑,幽幽盯向她。 玉嫵原就滿心詫異,撞上周曜的那雙眼睛,不知怎的有些莫名緊張,趕緊乖順地道:“王爺?shù)姆愿梨碜詴懹浽谛?,絕不給內(nèi)院添半分麻煩?!痹捖晝喝岷推届o,胸腔里的那顆心卻砰砰亂跳。 她沒想到初見會是這般情形。 嫁進(jìn)王府之前,京城里關(guān)乎淮陽王的傳聞甚囂塵上,玉嫵幾乎聽了個遍。昨日婚禮上不見新郎蹤影,她原以為此人必定病得有氣無力,怕是快形銷骨立了。 誰知方才淮陽王轉(zhuǎn)身回頭,那張臉卻白凈英朗,迥異于想象中的陰鷙病弱,更不是有些人說的兇神惡煞。 尤其那眼神,著實(shí)不像久病孱弱之人。 雖說皇家有成堆的名貴藥材,能將病人的氣色調(diào)理得極好,但眼神這東西沒法騙人,若真是病得快死了,目光總會黯淡散亂??煞讲呕搓柾跤挠耐蛩龝r,那雙眼珠子跟黑曜石似的,泓邃而幽深,似能洞察一切。 那是重病之人該有的眼神嗎? 玉嫵心里揣測不定,怕被他看穿,下意識垂落眼睫盯著腳尖。 周曜卻已瞧出了端倪。 他玩味地打量她,忽而命狄慎和孫嬤嬤暫且到外間候,而后招手示意,讓玉嫵近前。 待她走近了,又拍拍床榻。 玉嫵哪里敢坐,只好蹲在床榻邊上,低聲道:“王爺還有吩咐嗎?” “以為我病得快死了,沒力氣說話?” 他直白點(diǎn)出她心中疑惑。 玉嫵自知否認(rèn)無用,原就有些害怕他,這會兒更不敢對視,只低聲道:“王爺為國征戰(zhàn),功勞卓然,原該享長命百歲的福氣。如今病情好轉(zhuǎn)是老天有眼,能令萬民歡喜?!痹菊嫘膶?shí)意的話,到了他跟前,忽然就說得客套了。 周曜扯了扯嘴角。 萬民歡喜未必,某些人卻定不愿看他活著。 他抬起手,手指落在玉嫵的脖頸。 迥異于男人該有的溫暖體溫,他的指尖有點(diǎn)冰涼,像是被初冬的水浸過似的,寒涼得讓玉嫵頸間幾乎冒出雞皮疙瘩。 周曜沒說話,修長的手指滑過少女光潔溫軟的脖頸,而后輕輕握住。 拇指在左,四指在右,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扭斷她脖子。 這般姿態(tài)讓玉嫵愈發(fā)害怕,不自覺地攥緊裙衫。 那雙清澈見底的眸中亦有恐懼悄然浮起。 周曜看在眼里,卻沒有收手的意思,只拿指腹輕輕摩挲著,聲音也變得寒涼起來。 “夫妻榮辱一體,本王若死了,父皇大抵也會讓你陪葬。病情自有人調(diào)理,無論好壞,府中的事都不可說與外人。我這只手,曾取過無數(shù)首級。”他的目光幽寒,像是從冰峰雪山里抽出來的劍,森寒逼人。 從方才的懶散到此刻暗藏鋒芒的陰冷,不過須臾而已。 所謂喜怒無常,當(dāng)真讓人猝不及防。 玉嫵被這突如其來的威脅嚇得心驚膽戰(zhàn),脖頸間摩挲的那只冰涼的手更令她不寒而栗,牙齒都打顫時,聲音都抖了起來,“嫁進(jìn)王府本就是奉旨行事,妾身沒藏半點(diǎn)旁的心思,只盼王爺萬事順?biāo)欤詴斡浂??!?/br> 咫尺距離,她眼底的恐懼無處遁形,風(fēng)拂過來時,還有少女身上極淡的香味入鼻。 周曜滿意地松開了手。 而后,他像是耗盡了力氣似的,疲憊躺回床榻,闔上眼睛。 玉嫵喉嚨發(fā)干,膝蓋酸軟,險些跪在榻前。 第10章 美味 從映輝樓出來時,玉嫵的腿還是軟的。 來時的滿腔擔(dān)憂也全都成了驚懼。 她不是沒聽說過淮陽王的那些可怕傳聞,千軍萬馬中領(lǐng)兵殺伐的人,自是刀尖舔血,手段狠厲。惟其如此,方能令敵軍聞風(fēng)喪膽,護(hù)衛(wèi)一方百姓。 但當(dāng)她真的面對他稍微流露的狠厲時,心中的恐懼仍如潮水涌來,幾乎將她淹沒。 書房外春光柔暖,脖頸間卻仍覺得冰寒。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確認(rèn)她這可憐的小脖子還好好的,沒被周曜隨手捏斷。 成婚的頭一天,她的小命就被盯上了。 玉嫵逃命似的離開,兩只腳走得飛快。 一路疾步走回新婚所用的清漪院,暮春漸熱的天氣里,玉嫵已悶出了半身的細(xì)汗。佛寶瞧她臉蛋紅撲撲的,額間甚至有細(xì)密的汗珠滲出,還當(dāng)是有急事,忙迎過來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叫殿下。”玉嫵小聲糾正。 佛寶下意識捂了捂嘴巴,一面喊檀香倒茶過來,一面掩上屋門陪她往里走,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殿下,奴婢每日叫百來遍,總能改口過來。殿下走出這一身的汗,孫嬤嬤又沒跟過來,難道是王爺?shù)牟∏椤?/br> 她沒敢亂說,只緊緊盯著自家主子。 玉嫵輕搖了搖頭,“王爺?shù)牟∽杂刑t(yī)調(diào)理,我連醫(yī)書都沒碰過,哪能瞧出好壞來?這種事干系太大,咱們插不上手?!?/br> 說話間接了檀香遞來的茶水,猛灌了兩口壓驚,而后讓她把徐mama和蓮屏也叫來。 人湊齊了,玉嫵帶她們?nèi)プ铍[蔽的內(nèi)室。 “出閣前咱們關(guān)著門說過,王爺這場病定有許多蹊蹺,外人不得而知。今日我過去也只是瞧瞧他長什么模樣,至于病情好壞,我這雙眼睛可瞧不出來,往后你們也不許問。不管外頭還是私下里,都別議論王府的任何事,免得不提防出岔子?!?/br> 她難得肅容叮囑,神情極為鄭重。 徐mama是在場最年長老成的人,聞言頷首贊許。 “這府里不是別處可比的,如今這樣子,說話做事更是半分疏忽不得。咱們剛進(jìn)來,原就該不多說半句話,不多走半步路。便是私下里也議論不得,誰知道隔墻有沒有耳朵,但凡半句錯漏,是要出大事的?!?/br> 玉嫵深以為然,連連點(diǎn)頭。 檀香和蓮屏見狀,哪還敢掉以輕心?佛寶亦深悔方才失言,牢牢記在心里。 玉嫵這才松了口氣,道:“咱們嫁進(jìn)王府是信國公府在背地里弄鬼,非淮陽王所愿。他肯讓孫嬤嬤和徐司閨善待于我,已是寬宏,若咱們真把自己當(dāng)根蔥處處插手,反而犯忌諱。王爺那邊若有事,孫嬤嬤定會明言,咱們就當(dāng)是塞進(jìn)來的擺設(shè),要處處安分守己。” 這般叮囑,便是今日探視的成果了。 夾著尾巴做人,少說少動,保命要緊。 佛寶她們都應(yīng)著,末了又問道:“既然無需插手,殿下也不必去伺候王爺了吧?” “這倒不必?!?/br> 玉嫵說著,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出閣之前她最發(fā)愁的事,除了前路未卜、淮陽王不好相處之外,便是如何伺候病重男人的起居。畢竟她年弱體嬌,想攙扶男人起身都難,更別說喂他吃飯喝藥,甚至擦身更衣。 ——那對嬌養(yǎng)閨中的姑娘而言著實(shí)太難了些。 如今看來,倒是不必為此犯愁了。 淮陽王既然不許人亂竄,她自然不必往跟前湊,靜觀其變就是。 想到這里,玉嫵被驚嚇的心情稍稍好轉(zhuǎn)。 遂出了內(nèi)間,琢磨起晚飯來。 *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淮陽王府也不例外。 周曜是元后嫡出、東宮胞弟,又有赫赫戰(zhàn)功,哪怕跟乾明帝父子間有不少齟齬,先前在朝堂也占有一席之地。這座王府幾經(jīng)營造修繕,建得殿宇崢嶸、屋舍寬敞,后院里每處小院落也都配了小廚房,器物一應(yīng)俱全。 玉嫵無需煩勞徐司閨,便可自備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