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福運綿綿 第14節(jié)
匕首產(chǎn)自北地,形如彎月,柄上鑲嵌寶石,刀鞘緙絲精雕,既鋒銳又好看。 江月媚將其視為至寶,每日拂拭灰塵。 今日她外書房回來后就對著匕首獨自出神,不用想都知道是何緣故。 瓊樓嘆了口氣,上前柔聲道:“姑娘又在擔心王爺了?” “他今日那情形瞧這不太好,還不知要到何時才能痊愈,看著實在叫人心疼。先前送的那些藥材,狄大哥說沒一樣能用上的,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了。反而是那鐘氏——”江月媚蹙眉,招手讓瓊樓近前,低聲問道:“讓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打探到了些,只是不知真假。” “怎么說?” “都說鐘孺人住在揚州時就跟信國公府的小公爺十分熟悉,算得上青梅竹馬。當初陸家跟鐘家提親,就是陸小公爺一意孤行,在府里鬧了不小的動靜。這回退婚不知是何緣故,但鐘孺人與陸小公爺有舊還這般爽快地嫁進來,著實少見得很?!?/br> “你是覺得他們舊情沒斷?” “奴婢也就是瞎猜?!杯倶堑吐暤馈?/br> 江月媚眉頭微蹙,下意識握住了匕首。 那鐘氏與陸家淵源頗深,她的長姐鐘玉嬙嫁的也是陸家的親戚,算得上同氣連枝,早就上了同一條船。這回陸家無緣無故地退了親,深居宮廷的皇帝又將八竿子打不著的鐘氏賜到淮陽王府,背后未必沒有蹊蹺。 王府里風雨飄搖,新上任的長史許敬和親事府典軍李守素都是喬家的走狗,只剩司馬蘇簡和生死相隨的狄慎還效忠于淮陽王,勤懇盡職地守在映輝樓周遭,彈壓宵小不讓府內生亂。 若再堂而皇之地添個眼線,怎么了得? 即便鐘氏沒那能耐,讓她鳩占鵲巢霸占著孺人的位子,也不是長久之計。 江月媚沉思半晌,招手讓瓊樓附耳過來。 這頭主仆耳語,琢磨著對策,清漪院里的玉嫵卻正為旁的事頭疼,絲毫無暇顧及江氏客人——因今日飯后,周曜給她交待了件差事。 * 自打臥病后,映輝樓里就終日被湯藥的味道籠罩著。 除此而外,太醫(yī)還開了藥膳。 不過周曜嘴巴挑剔,行軍打仗時粗茶淡飯、幕天席地也沒覺得怎樣,如今在府里臥病久了,大概是病中嬌氣,每日瞧著廚房送來的藥膳,竟沒半點兒食欲。每回藥膳送進去,他不過隨手撥兩下便丟開,只覺嘴里寡淡得很。 今日周曜嘗著清漪院的手藝不錯,便心血來潮,將做藥膳的差事派給了新娶的孺人。 玉嫵哪能推辭? 藥膳是寓醫(yī)于食的東西,藥借食力,食助藥威,于病人極有助益。 她擔著孺人的名號,旁的事上沒法為這座王府做點什么,這般力所能及的事,自該竭力去做好。于是拿了太醫(yī)開的藥膳單子,回來后召了檀香蓮屏來商量。 既要做得美味,還得保住藥力,這差事可不好辦。 檀香和蓮屏嘰嘰喳喳,想著如何烹飪最好。 玉嫵因怕藥膳出岔子,便格外盡心,每隔半炷香便得去瞧瞧,親自盯著東西出鍋,再拿食盒送去映輝樓,交到狄慎手里。好在檀香她們心靈手巧,且周曜貪新鮮,前兩日送去的藥膳都吃了大半,讓玉嫵頗為欣慰。 這天夜晚臨睡之前,玉嫵又去了廚房。 明日的藥膳要用到雞湯,傍晚的時候檀香就吊在小泥爐上了,命陪嫁來的小丫鬟時刻盯著,不得松懈半分。等熬上整夜,明日再從湯中取用。 玉嫵怕小丫鬟偷懶打盹兒,特地過去叮囑。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 王府里的樓臺殿宇都修得巍峨崢嶸,這會兒披映如紗月光,夏夜的風吹得輕柔。 小廚房在清漪院的東南角,燈火通明。 這院子是孺人所用,規(guī)制僅次于留給王妃的正殿,前后數(shù)進的院落,左右又有跨院耳房,里面抱廈暖閣俱全,當中以抄手游廊相通,快頂?shù)蒙乡娂业陌胱×恕?/br> 廚房煙火之地,離起居的正屋自然是最遠的。 佛寶挑燈引路,玉嫵走在后面。 到廚房里仔細瞧過,確保沒有半分不妥,小丫鬟也精神得很,不至于半夜里走神失職,這才放心離開,準備沐浴就寢。 燈燭明照,滿院靜寂,唯有風動樹梢的嘩啦聲音。 玉嫵有點犯困,掩著嘴巴打個哈欠。 一口綿長的氣還沒呼完,腦海里的某根弦卻像是被輕輕撥動,她心有所感似的,下意識看向院墻外漆黑的樹叢。也是那瞬間,葳蕤樹冠被勁風吹動似的晃了晃,旋即,一道黑黢黢的身影便如鷹鷲般撲了過來。 那人通身黑衣,腳底御風般來得極快。 玉嫵大驚,下意識拽住佛寶的手,拉著她疾步往后退。 那人來勢卻極為迅猛,仿佛只是瞬息之間,人影便撲到了跟前。那雙手臂猿猱似的伸過來,眼看就要觸到玉嫵的肩膀。 主仆倆的呼救聲尚未發(fā)出,夜風里卻忽然有兵器破空的聲音傳來。 玉嫵驚慌抬眼,只看到有個迅如疾風的東西被擲向那人背心,燈籠映照下寒光閃閃。 她仿佛聽到了骨骼碎裂的咔嚓聲。 而后,那道凌空撲來的身影劇痛痙攣般顫了顫,手指掃過玉嫵的肩臂,砰的一聲栽倒在地。猛撲的余勢未盡,跌落的肩膀撞到玉嫵疾步后退的腿,像是鐵杵似的,撞得玉嫵小腿劇痛,一屁股栽進旁邊的花叢里。 有血從那人嘴里噴出,濺在玉嫵的裙衫。 她渾身酸軟地癱坐在那里,下意識捂緊了嘴巴,絲毫沒留意到樹叢后有另兩道身影疾追而來。 第14章 取舍 夜風拂動樹冠,枝葉梭梭作響。 周曜借著樹叢掩映站在暗處,臉色也微微泛白。 得知有人潛入王府試圖刺探消息時,他沒讓狄慎打草驚蛇——王府的侍衛(wèi)已然撤換了大半,里頭不少都是喬氏安排的眼線,只是能耐有限,平常只敢在外圍刺探消息。今夜有人試圖摸進來,必定是因廢太子夫婦造訪之故,想必是個硬茬子。 這般送上門來的肥魚,焉能不收? 縱使王府的外圍出了紕漏,但里面卻仍守得密不透風,網(wǎng)條魚不算太難。 周曜遂命狄慎按捺,等那人進了套再收網(wǎng)。 對方卻極為警覺,察覺不對勁后當即逃命,因退路已被封死,便往后院這邊奪路而走。 周曜當即調了人手包抄,若不出意外,可在清漪院后面的湖邊悄然收網(wǎng),免得驚動王府眾人,鬧出太大的動靜。 誰知道半路會殺出個玉嫵? 若換了旁人,只要對方挾持的不是孫嬤嬤,周曜皆可坐視不理,但這鐘家小姑娘…… 終究是挺可憐的。 電光火石之間來不及權衡利弊,周曜舍了活捉肥魚的打算,匕首脫手而出。 即使久病虛弱,他仍是叱咤沙場的戰(zhàn)神。 匕首挾著強勁的力道甩出,如挾風雷。 那黑衣人原就是倉促逃命,瞧見有個美貌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踏著夜色行路,必定是王府里頗有身份的女眷,走投無路時便生出了挾持為人質的心思。他滿腹心思撲在玉嫵身上,奔逃時背后門戶大開毫無防備,被那匕首刺中,正當要害。 鮮血噴濺而出,人也匍匐在地。 這般境況下還想再挾持人質換得逃命之機,已是癡人說夢,而落入敵手淪為囚犯后會遭受怎樣的折磨刑訊,更無須多想。 黑衣人做的原就是賣命的勾當,情知插翅難逃,在被人追上之前服毒自盡。 玉嫵滿心驚恐,只管軟著雙腿往后躲,絲毫沒意識到他的動靜。 樹影后的狄慎卻看到了。 誘敵入彀,設網(wǎng)捉魚,只消追趕到湖邊,活捉對方是極有希望的事。誰知道竟會出這般岔子?更沒想到這般緊要的關頭,淮陽王的選擇竟會是保全孺人。 他緊繃的臉在看到那人迅速衰弱的姿態(tài)后頓時垮了一些,低聲急道:“死了!真是可惜!” “嗯。”周曜站在暗夜,神情陰沉。 狄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曜知他心思,雖覺可惜,倒也并無悔意,低聲吩咐道:“往后還有機會,不值當拿她冒險。過去善后,別嚇著她?!?/br> “遵命!”狄慎沒敢再多言。 穿過樹影躍入庭院,那黑衣人匍匐在地,氣息已絕。 玉嫵手腳并用的往后躲,大概是從未經(jīng)歷過這般嚇人的事,被佛寶半拖半拽地扶起來時,腿還是屈著的。 主仆倆都是驚懼失色,靠著近處的花樹,握著手擠成一團。 薄紗糊成的燈籠摔落在地,燒得正歡。 狄慎快步上前,聲音沉穩(wěn)而鎮(zhèn)定,“刺客夜襲王府,屬下來遲了,殿下無妨吧?” “無、無妨?!庇駤秤悬c結巴。 長這么大,她還是頭回碰見這般情形。 其實若那黑衣人當真將她捉了當人質,玉嫵也不會嚇到腿腳酸軟的地步,畢竟嫁入淮陽王府前,她已預想過其中兇險,被人當兔子捉了沒什么。但那么個兇神惡煞撲來的男人突然毫無征兆地倒在跟前,還拿龐大的身軀撞到她腿上,血濺當場,換了是誰都能嚇破膽。 她已竭力克制著沒去驚叫了。 而此刻狄慎露面,驟然降落的危機已然解除,玉嫵想起方才手腳并用往后躲的模樣,到底有點不好意思,便竭力扯出個微笑道:“無妨,他沒傷到我。既是府里進了刺客,王爺那邊如何?” “殿下放心,王爺無恙。” “那就好?!庇駤丑@魂甫定,輕拍了拍胸脯。 狄慎遂拱手行禮,“這邊交由屬下處理即可,夜色已深,殿下且回去歇息吧。” 玉嫵聞言,頷首輕理衣裙。 即使在王府的時日不長,但看映輝樓里那情形,便知道狄慎在淮陽王跟前的分量是遠超王府長史等人的。刺客既已斃命,淮陽王又安然無恙,她留在這里也著實無用。 遂讓佛寶收了燒損的燈籠,先行回住處。 狄慎將那黑衣人拖走,又去叮囑可能目睹了此事的小丫鬟。 周曜則仍在樹影里抱臂而立。 他的目光落在裊娜走遠的那道背影上,頗含玩味。 原以為鐘家這小姑娘年少幼弱,碰見這種事定會嚇破膽子,別說驚恐尖叫了,嚇得當場哭出來都有可能。卻未料看了半天,她除了最初嚇得滿地亂爬之外,竟也還算鎮(zhèn)定,至少比他預想的鎮(zhèn)定——倒是他小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