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福運(yùn)綿綿 第13節(jié)
只是那時(shí)周晏尚且年弱,周曜更是個(gè)稚氣孩童,在戚家傾塌后,他們對朝堂的事無能為力,唯有聽之任之。 今時(shí)今日,卻已經(jīng)不同了。 有微涼的風(fēng)從窗隙里鉆進(jìn)來,夾雜初夏荷葉的清香,沖淡屋中微苦的藥味。 周曜低頭,目光隔著衣衫落在腰間的那處傷。即便時(shí)隔許久,毒素已盡力拔除了大半,每日換藥時(shí),仍能看到傷口周圍黑紫色的淤血,觸目驚心。 那一箭劇毒無比,差點(diǎn)要了他的性命。 背后主使卻仍逍遙法外,在他父皇的信重下青云直上,在朝堂后宮呼風(fēng)喚雨。 不管乾明帝是否知情,這態(tài)度著實(shí)令人寒心。 “我這身毒與你先前的那場病都很蹊蹺,背后未必沒有關(guān)聯(lián),拜月門會(huì)設(shè)法深查。只怕查到有些人頭上,父皇未必會(huì)信?!敝荜滓兄腊?,修長的手指輕扣邊沿時(shí),眼底有冷色蔓延。如冬日的湖水漸漸冰封,斂盡所有的情緒,最后就連聲音都透出了寒涼—— “若真如此,往后就只有君臣,不再有父子?!?/br> 他望著緊閉的窗扇,徐徐道。 * 比起外書房的沉凝,清漪院里這會(huì)兒熱火朝天。 整治飯菜對檀香和蓮屏而言絕非難事。 小廚房里布置得寬敞而整齊,徐司閨安排了幾個(gè)外廚房的小丫鬟來切菜打下手,蓮屏和檀香各自掌勺,沒用太久,一桌十余樣菜便齊全了。 有鮮香四溢的清蒸魚,香脆可口的油煎魚rou條,入口香糯的板栗燒野雞,爽口青嫩的清炒小菜,亦有新鮮的荷葉湯、牛rou羹。 因周曜兄弟都病勢未愈,特地做了清淡的口味。 到了選糕點(diǎn)時(shí),想著兩個(gè)孩子年幼,又特地備了雪腴霜膩的酥酪。 飯菜齊備,皆拿食盒送到外書房。 已是晌午時(shí)分,兄弟倆關(guān)著門說完了話,周曜命人在院里擺上涼榻桌椅,而后將些靠枕墊上去,由人扶到院里透氣。 兄弟倆在榻上一躺一坐,蕭令華和江月媚也帶著孩子回來,正擺弄采來的花枝,欲養(yǎng)在瓶中,取花果香氣為病人提神。 日影慢挪,院中人聲斷續(xù)。 待玉嫵過去時(shí),院中眾人便齊刷刷望了過來。 尤其是小柔嘉,先前在住處數(shù)次聞到飯香,想去清漪院逛逛,都被江月媚強(qiáng)硬阻攔,只能流著嘴饞的口水忍耐。如今總算能沾著淮陽王叔叔的光嘗嘗飯食,那雙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要不是怕失禮,都想跑過去問問里面有哪些好吃的。 便連錦衣玉食的周晏夫婦,都覺得香味能飄過數(shù)道院墻,菜色必定美味,暗藏好奇。 周曜懶散靠著軟枕,見狀唇角微動(dòng)。 看來被飯香搖動(dòng)心志的不止是他,素來沉穩(wěn)的兄嫂也不例外。 心里忽然就平衡了。 他抬手朝玉嫵招了招,道:“過來。” 玉嫵依言過去,見他身邊已備好了飯桌,遂命佛寶她們擱下食盒,取出盤盞。 盒蓋一旦掀開,里頭悶著的香味便爭先恐后地竄了出來,雖說各色香氣串了點(diǎn)味道,卻比先前更誘人食欲。更別說蓮屏和檀香巧思頻出,明明都是尋常不過的食材,卻仍做出了不遜名廚的色相。 蕭令華見了,不吝贊嘆,“果真是手藝精巧,看著就極有食欲。” “按著王爺?shù)姆愿?,只做了些清淡的家常菜色,不過味道是極好的,想必能對兩位主子的胃口。”孫嬤嬤說著,請她和周晏入座,又安排人擺上碗盞筷箸。 她是元后身邊的人,頗得周曜兄弟敬重。 蕭令華是淮陽王府的常客,身為太子妃時(shí)便待孫嬤嬤頗為客氣,如今更是親和。 她一面招呼周夢澤和小柔嘉入座用飯,一面問道:“前陣子碰見許太醫(yī),聽他說嬤嬤今年胃口欠佳,用了好幾副開胃的藥,如今可好些了?” “先前確實(shí)不太愛吃飯,喝藥也沒用處。這陣子或許是因清漪院里添了廚房的煙火氣,每日聞著滿院的飯菜香氣,倒格外有胃口。昨晚還沾了殿下的光,因那菜炒得香,多用了半碗飯呢。” 孫嬤嬤說著話,親自伺候周夢澤洗手。 蕭令華聽她能吃得下飯,也放心了不少,只說能吃是福,該當(dāng)多吃些養(yǎng)好身子。 兩人閑談家常,旁邊佛寶想起那日玉嫵隨口嘮叨的事,不由輕揪了揪她衣袖。 玉嫵抬頭,主仆目光相觸,各自會(huì)心而笑。 這一笑清晰落入了周曜眼中。 夏日里樹影揉得細(xì)碎,鋪出滿地蔭涼。 她身上穿得單薄,薄紗籠著手臂,在微風(fēng)里輕顫,愈顯得輕紗下的身姿曼妙嬌弱。少女的雙鬟合為墮馬髻,用了珠釵花鈿點(diǎn)綴,襯以紅色的滴珠耳墜。她抬眉而笑時(shí)珠釵輕晃,滴珠掃過耳下的白嫩肌膚,襯得唇邊弧度格外柔婉。 像是燕子掠過柳梢,微風(fēng)拂過湖心。 周曜的目光在她唇上頓了一瞬,在旁人察覺前悄然收回。 鼻端是飯菜的誘人香氣,比前幾日濃烈了不知多少倍。 彼時(shí)兩院相隔,他在傍晚的映輝樓里聞著香氣克制食欲時(shí),她必定守在廚房里,捧著美味吃得正歡快,絲毫不知給別人帶來的困擾。 周曜不知怎的,忽然生出點(diǎn)戲弄的心思,便拍了拍榻旁的繡凳,道:“過來,幫我夾菜?!?/br> “啊?”玉嫵微愕,望向那張清冷的臉。 有手有腳的,吃飯還得伺候嗎? 然而腹誹未盡,那日被他捏著脖子威脅的可怕記憶便浮入了腦海。玉嫵暗自打個(gè)寒噤,只好放下手中的筷箸,忍住快流到嘴邊的口水,乖乖坐到他的身邊。 第13章 喂飯 夾菜這事并不難,長著手誰都會(huì)。 難的是如何克制食欲。 玉嫵原就是個(gè)貪戀口腹之欲的人,又深知檀香和蓮屏的廚藝,光是聞著味兒都能知道這些菜入口有多美味,入目更是讓人垂涎欲滴。未出閣時(shí)沒什么規(guī)矩約束,每嘗熱騰騰的飯菜出了鍋,她總能先嘗嘗美味,可如今呢? 在清漪院時(shí)她聞著撲鼻誘人的香味,愣是撐到了飯菜齊備,看都沒敢多看。 原以為這會(huì)兒能嘗一口,誰知又被拘來伺候人? 筷箸夾住軟滑的魚rou,香嫩輕顫。 雖只是清蒸,檀香卻極會(huì)把握火候,且那湯汁兒也是精心調(diào)的,蘸著稍許湯汁將rou送到舌尖,那滋味想想都讓人垂涎??上н@美味屬于病中孱弱的淮陽王,她暫且還嘗不到。 玉嫵認(rèn)命地咽了咽口水,將魚rou送到周曜嘴邊。 周曜張口,就著她遞來的筷箸吃了。 紗袖輕揚(yáng)的少女夾菜喂飯,皓腕細(xì)弱,指尖白嫩,是很溫柔悅目的事。 鼻端除了飯菜的味道,還有種極幽淡的香味斷續(xù)送來,那是少女的體香,上回她蹲在榻邊時(shí)他就聞到了,頗覺旖旎。更別說這道魚蒸得極嫩,甫一入口,便覺鮮香醇美,舌尖一掃就能化了似的。 周曜吃過山珍海味無數(shù),嘗著這味道,也是眸色微動(dòng)。 玉嫵盯著他,忍不住道:“好吃嗎?” “挺好?!敝荜椎暎抗鈪s又盯向那盤清蒸魚,顯然是想再嘗一口。 玉嫵無法,乖乖給他夾菜。 于是筷箸輕動(dòng),羹湯慢舀,少女坐在繡凳上布菜,不時(shí)露出紗袖下掩著的手臂,夏日云影里如凝霜雪。 她也不知淮陽王這病的底細(xì),只覺得他的精神頭時(shí)好時(shí)壞,脾氣又喜怒無常,喂飯時(shí)便格外謹(jǐn)慎耐心,溫聲細(xì)語的,周到妥帖。 周曜頗為受用,美味入腹時(shí),擰了數(shù)月的腸胃似也漸漸舒服起來。 直到他的耳邊傳來極輕的咕嚕聲。 那聲音很是輕微,對面周晏夫婦和江月媚照料孩子用飯,閑談家常時(shí)沒留意,周曜坐得離玉嫵近,卻是聽到了。 他不自覺垂眸,正對上玉嫵的目光。 有慌亂一閃而過,她有些羞窘地低下腦袋,然而耳廓卻染了胭脂似的迅速泛紅,便連脖頸都透出了點(diǎn)淡淡粉色。 顯然,面對著滿桌能看不能吃的美食,她是真的餓了,嘴上不說,肚子卻已誠實(shí)的抗議起來。 周曜抿住唇角的笑,身子后仰靠在榻上,淡聲道:“好了,你吃吧?!?/br> 玉嫵都沒好意思看他,只低聲道:“吃飽了嗎?” 周曜聞言,閉上了眼睛。 年近弱冠的男人血?dú)夥絼?,便是在病中,飯量也沒真的減去多少,此刻也只吃了個(gè)半飽而已。不過若再勞動(dòng)這鐘家小姑娘,她怕是能餓暈在這里,周曜也不樂意讓旁人伺候,遂頷首道:“飽了?!?/br> 玉嫵這才放心,忙換了雙筷箸,安享美味。 對面蕭令華見狀,不由垂首而笑。 一直都聽孫嬤嬤說他這小叔子性情古怪,雖出身尊榮優(yōu)渥,卻不喜讓人伺候,尋常穿衣起居都是自己打理,甚少讓女官近身。誰知到了病中,卻還是會(huì)讓女子喂飯。不過有這般嬌軟可人的孺人照料,于他的病情也是有益的。 她覷向身側(cè)的周晏,也給他添菜。 相較之下,江月媚可半點(diǎn)兒都笑不出來。 她這會(huì)兒只覺得憋悶,便是這人人稱贊的美食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蠟,無甚滋味。玉嫵每一筷吃食送到周曜嘴邊時(shí),便如一根細(xì)細(xì)的刺扎在眼底心上,讓她覺得格外難受刺目。 紅袖添香,嬌倚身側(cè),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卻無端換到了另一個(gè)女人身上。 憑什么呢? 就因皇帝亂點(diǎn)鴛鴦譜的那道荒唐圣旨嗎? 江月媚自知無從阻攔,更不敢在人前流露異樣,只死死捏著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掐破掌心時(shí)也不曾察覺。 * 整頓飯吃下來,算得上賓主盡歡。 唯有江月媚食不知味,送走訪客回到住處后,那份憋悶還愈演愈烈。 江月媚坐在閣樓上,隔窗望著清漪院的方向,恨不得立時(shí)沖過去,跟那鐘氏講講她跟淮陽王的交情,抑或鼓足勇氣去外書房同淮陽王剖白心事,免得日夜輾轉(zhuǎn),擔(dān)憂忐忑。 但這兩樣她都做不到,或者說,她沒有取勝的把握。 既無把握,便不敢冒險(xiǎn)半分。 瓊樓熏好衣裳上了樓,就見她臨窗而坐,出神地摩挲匕首。 那匕首極為眼熟,是當(dāng)初淮陽王帶著江月媚姑侄倆去老將軍戰(zhàn)死之地道別,遭遇襲擊后,淮陽王送給她家姑娘防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