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面了?！?/br>
    曲雁勾起抹弧度，她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好整以暇看向盛木。

    “呵，我倒是不想見?！?/br>
    盛木嗤笑一聲，他聲音嘶啞，剛說罷唇角便溢出大口鮮血，隨即捂嘴咳個(gè)不停，曲雁蹙起眉頭，眼底有些復(fù)雜神色。

    程念玄下手極重，盛木身上的傷不比當(dāng)初撿到齊影時(shí)輕，可除了這些外傷，他身上還有樣別的東西。

    床上的男人忍住咳意，隨手擦去唇角血跡，隨后掀開齊影為他蓋好的床鋪，一步步強(qiáng)撐著走到曲雁身前，如墨的眼眸閃爍著危險(xiǎn)。

    “齊影在你這里。”

    見曲雁不語，盛木呼吸一頓，眸中染上狠厲殺意。

    “你把他如何了。”

    他其實(shí)早放棄尋齊影的蹤跡了，至少他已知曉那孩子不在浮屠樓里，只要在外面，就有活著的可能。可昨夜程念玄罰完他后，竟對他說。

    ‘說不定此時(shí)，你那好徒弟也在女人身下婉轉(zhuǎn)承歡呢，你不是想見他嗎，我明日便帶你去?！?/br>
    曲雁看向身前站都站不穩(wěn)的盛木，和他身上掩不住的殺意，緩緩擰緊眉頭，她與盛木打過交道，自然知曉他有多狡詐圓滑，她本以為這種人除了自己誰都不會(huì)在乎。

    “齊影說他師父死于兩年前，你既已拿著我的藥詐死，又為何會(huì)被浮屠樓尋到蹤跡?！鼻悴[起眸子，安靜端詳盛木的表情變化，在看見他越來越冷的神色時(shí)，終于輕笑出口。

    “你在世人眼中死了兩年，如今貿(mào)然回去尋他，不是白等著被抓?！?/br>
    盛木自然不是貿(mào)然回去，他前些日子得知齊影已離開浮屠樓，便欲私下將徒弟接走，可他尋了很久，齊影的蹤跡竟斷在臨州。他只好順著行蹤北上而返，卻被程念玄發(fā)覺他的動(dòng)作。

    盛木神色陰沉，他手中緊握成拳，啞聲道：“這些是我的事，你到底把我徒弟如何了?！?/br>
    “我自然是待他十分好?！?/br>
    曲雁笑的十分誠懇，可惜盛木卻不買賬，于是她轉(zhuǎn)而道：“你還欠著藥仙谷的銀賬，師債徒償，這不正常嗎?！?/br>
    盛木眼中有血絲，真以為曲雁是因此捉了齊影，聲音低啞藏著怒火，“欠你的銀兩我會(huì)還，你放他走?！?/br>
    盛木雖是齊影的師父，可兩人卻無半分相像之處，曲雁很難想象，那般沉默又堅(jiān)韌的男人，竟是面前這人教出來的。

    “你尚且自身難保，又憑何決定齊影的去留?！鼻泐D了頓才繼續(xù)道，“他已歇下，明日我再帶他來見你。不過自從他知曉你未死后，便一日都未安穩(wěn)睡過，你還是先想想該如何與他解釋。”

    曲雁說罷轉(zhuǎn)身離去，可當(dāng)她走到門口時(shí)又想起一件事，又折回屋內(nèi)柜子旁翻出兩瓶瓷罐放在桌上。

    “高罐為止血粉，矮罐可消腫止痛，記得上藥?！?/br>
    要不明日齊影見到盛木身上的傷，估計(jì)眼眶又得泛紅。曲雁搖頭有些無奈，從前傷的那般重都不見他哭過，怎么這兩日就愛紅眼眶。

    曲雁心間有些吃味，可當(dāng)回去看見齊影沉睡的面容時(shí)，那點(diǎn)吃味全化做柔意，她指尖輕輕劃過男人的臉頰，最后停在喉間那點(diǎn)殷紅小痣上，低聲自語道。

    “下次在此處，你也給我哭個(gè)看看?！?/br>
    每次齊影仰著脖頸無助承受的模樣，皆令她愛極，若再欺負(fù)的狠一些，他會(huì)不會(huì)哭出來。

    盛木看向桌前的瓶罐，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好，他甚至懷疑里面裝的是毒藥。

    曲雁絕非良善之輩，這點(diǎn)他四年前便領(lǐng)教過。

    那時(shí)他曾奉命去平江做掉幾個(gè)權(quán)貴，就在那里，他見到這女人笑著將毒藥挨個(gè)喂下，又坐在椅子上欣賞她們痛苦掙扎，在人將死前還施針吊著人命。

    浮屠樓講究一擊必殺，可那女人卻樂得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如此折磨人的手段，饒是盛木也暗暗心驚，而在他得知曲雁是藥仙谷之人后，一個(gè)大膽的念頭便萌生在心間。

    雖有些波折，可曲雁卻也被他說動(dòng)，半是新奇半是探究的將假死藥制出，盛木拿到藥的當(dāng)日便匿身離去。

    他也沒想到，再相見竟是如此景象，他淪為浮屠樓階下囚，而曲雁則將他徒弟掠走。

    曲雁不知盛木想法，她抱著齊影難得好眠。以為天不亮他便睜眼了，許是昨日力道有些重，如今已近辰時(shí)，齊影還在她懷中睡得沉穩(wěn)。

    她還想摟著齊影多睡一會(huì)，無奈大早便有人來訪。

    梁雯正百無聊賴蹲在地上數(shù)螞蟻，見李伯從遠(yuǎn)處走來，立即若無其事站起身，手上裝作不經(jīng)意拍了拍沾灰的衣角。如今一見李伯的神情，梁雯喲了一聲，神色有些驚詫。

    “李伯，你家小姐與少主君莫不是又還未起身？”

    李伯想著方才小姐給的說辭，面色為難道:“梁小姐見諒，我家少主君今日身子不適，怕是要讓您白跑一趟。小姐還說，待過兩日少主君身子好些，她做宴請您吃酒。”

    聽到此處，梁雯綻放出一個(gè)笑臉，態(tài)度大氣道：“有了身子是要好好休養(yǎng)，你且與你家小姐言，我不著急，這頓酒晚點(diǎn)也行，先叫姐夫把身子養(yǎng)好再說?！?/br>
    誰料李伯卻一愣，顫著嗓子問，“身子？梁小姐是說，少主君有身子了？”

    梁雯啊了一聲，神色有些奇怪，李伯是曲家家仆，他都不知曉齊影有身子，難道是曲雁不欲聲張，是不是她多嘴說漏了。

    梁雯撓撓頭，不知該如何挽回，“可能、可能是吧，你去問你家小姐吧，我也只是聽說?！?/br>
    “太好了，太好了?！?/br>
    見李伯神色激動(dòng)念叨，梁雯聳了聳肩，這也不怪她說漏嘴，也沒人沒與她說過不能聲張呀。

    梁雯未太在意這件插曲，只哼著小曲上了自家馬車，悠悠然朝酒肆處行去。她平日本就愛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此前伯母有令，她樂不得日日都與這妻夫倆出去游玩，好過在家中被小弟折磨。

    曲雁在交代完李伯后，回身就發(fā)現(xiàn)，方才還睡得正香的男人如今正坐在床中央，一雙黑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她，好似隱隱不安。

    “可是我吵醒你了？本想讓你多睡一會(huì)?！?/br>
    齊影搖頭從床上起身，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日倒在曲雁懷中時(shí)，其余的什么都不記得，就連師父醒沒醒來都不知曉。

    齊影無意識(shí)揪著被角，“我往后不會(huì)再失態(tài)了。”

    他真以為曲雁昨日行徑是不滿他昨日在程念玄身前失態(tài)所至，他也覺得奇怪，昨日自己確實(shí)情緒有異，若放在從前定不會(huì)如此。

    如今他武功已廢，竟連情緒都控制不住嗎。齊影唇角一抿，將手中被子握的更緊。

    “你想什么呢，我是看你近來多愁，才想讓你多休息一會(huì)?！?/br>
    曲雁放下手中茶盞，將溫茶遞到男人嘴角，看他一口飲下后才繼續(xù)道：“你師父昨日便醒了，他已無大礙，你先用了早膳我?guī)闳ヒ娝??！?/br>
    齊影心間一動(dòng)，他對曲雁的話從不會(huì)質(zhì)疑，于是利落從床上起身，穿衣的動(dòng)作都比以往快了些許。

    他吃飯的速度一直很快，從前出任務(wù)時(shí)，必須時(shí)刻盯緊雇主，飯食都是幾口匆匆解決，后來進(jìn)了藥仙谷，在曲雁每日盯看下才學(xué)會(huì)細(xì)嚼慢咽。

    曲雁看著齊影吃飯的速度，未開口勸他慢些。

    待來到那扇門前時(shí)，齊影反而身影僵硬，曲雁只好上去叩了門，隨后推開未上門閂的房門，與他一同走進(jìn)去。

    盛木正盤腿坐于床榻上調(diào)養(yǎng)，在看見曲雁身旁之人時(shí)，面色霎時(shí)一變。

    第二十八章

    “齊影！”

    從塌側(cè)到門口只有幾步之遙, 盛木步伐卻有些踉蹌，齊影下意識(shí)上前扶住師父小臂，待身影穩(wěn)住后又悄悄縮回手。

    齊影垂下眼眸, 忍住眼眶濕潤, 聲音輕響起, “師父?！?/br>
    像極了從前在浮屠樓一般, 每次他見到盛木，說的最多便是這一聲‘師父’。

    曲雁挑了挑眉, 自顧自挑了個(gè)視野開明的位置坐下。盛木一直冷眼看著曲雁, 在看見女人坐下后，才轉(zhuǎn)頭看向垂眸不語的小徒弟。

    齊影的模樣變了許多, 與從前在浮屠樓的凜冽冷肅不同, 如今的小徒弟明顯長大一些，面容更為清麗溫柔，眉宇間竟透著一絲成熟的韻味。

    盛木活了這么多年，自然知曉小徒弟的變化是為何，他心中怒火中燒，扯過齊影小臂令他看向自己。

    “是不是她強(qiáng)迫的你！”

    見齊影小臂一僵，盛木心下更為確定, 他語氣努力輕下一些, 拉著小徒弟道：“你別怕，師父帶你走。”

    被當(dāng)做透明人的曲雁幽幽出聲, “你要將我夫郎帶去何處？”

    盛木轉(zhuǎn)過頭, 眸中凜然寒意, “曲雁, 這是我與你之間的事, 你何必欺辱我徒弟！”

    曲雁連忙道：“我可同你沒事。”

    “師父?！币陆潜惠p扯一下, 盛木回頭看向徒弟，齊影神色認(rèn)真，他聲音不大，所言卻足夠聽清。

    “她從未強(qiáng)迫我，皆是我自愿?！?/br>
    盛木眉心緊擰起，他知曉自己徒弟心性良善，可他為何替曲雁說話，莫不是其中有隱情，還是曲雁給他喂了迷魂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齊影喉結(jié)輕滾，將自己這段時(shí)日的經(jīng)歷說出。

    “四月前，我在臨州一處山崖摔下，是曲雁救了我，她待我極好，亦從未逼我做過什么。”

    盛木死死盯著徒弟的神情，妄圖從他面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齊影是他教出來的，他再清楚不過徒弟每個(gè)表情的含義?？芍钡剿f完，盛木心間不由震撼驚愕，齊影不僅未說謊，甚至隱隱透著一絲羞態(tài)。

    那神色之間，像極了一個(gè)新婚小夫郎，還哪有半分暗衛(wèi)的影子。

    盛木一寸寸掃過齊影，在看見他手腕上那突兀的白玉鐲時(shí)，呼吸頓然一窒，他徒弟何曾戴過這種累贅之物。

    他一字字質(zhì)問道：“你告訴師父，你同她到底是何關(guān)系？”

    曲雁也好奇他會(huì)如何說，就在她手中把玩著藥瓶等待時(shí)，齊影目光朝她看來，未等對視便又匆匆移開。

    齊影心間緊張，他指尖無意識(shí)撫上白玉鐲，那日在山間寺廟，兩人關(guān)系已在曲雁母父牌位前承諾，既然這樣，他是不是也可以喚那個(gè)稱呼。

    齊影輕聲開口，聲中藏著不安，“曲雁……她是我妻主?！?/br>
    曲雁與盛木同時(shí)抬眸，一個(gè)是驚喜，另一個(gè)則是驚愕。

    縱然兩人什么親密事都做了，可齊影確實(shí)是頭一次喚她妻主，曲雁從椅子上站起，齊影不敢看她，只垂眸露出羞紅的耳根。

    曲雁恣意慣了，她從未在意過世俗的規(guī)矩，身邊也沒有普通妻夫，因此也未在意過齊影是如何喚自己的，只要他喚的順口就行。

    原來世俗所約束的稱呼，他喚起來竟是這般好聽，曲雁壓住翻涌情緒，將那幾乎被她攥碎的玉瓶放在桌上。

    盛木心頭一震，喉間猛然咳出一口鮮血，齊影頓時(shí)瞪大眸子。

    “師父！”

    齊影不安扶著盛木小臂，他師父則捂住嘴咳了許久，盛木站了太久，如今身子都在止不住發(fā)抖。他扶住師父的肩背，卻發(fā)現(xiàn)手下觸感黏膩，齊影步子一頓，驚詫看向掌心血跡。

    “師父，你背上……”

    “無事。”盛木打斷齊影的話，閉眼調(diào)整著呼吸。

    待扶著盛木在軟榻坐下后，齊影垂眸看向掌心血跡，不知為何，昨日那股反胃惡心之感又泛上心頭，他吞咽幾次才壓下。

    女人持物的手出現(xiàn)在眼前，齊影順著抬起頭，曲雁模樣映在眼中，她溫聲道：“外傷所用，輕敷一層即可?！?/br>
    齊影點(diǎn)點(diǎn)頭，還是忍不住道了聲：“多謝?！?/br>
    曲雁笑的無奈，她揉了揉齊影發(fā)絲，忽視盛木刀割般的冷眼，“謝什么，我先出去?！?/br>
    他師父傷在背上，在曲雁出去避嫌后，齊影便擰開手中藥瓶，“師父，我先給你上藥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