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這次挑眉一笑, “這還差不多?！?/br>
    時隔多日再回到庭院, 熟悉的淡淡藥香縈繞屋內(nèi), 令齊影有股莫名心安之感。

    許是山路顛簸, 夜間齊影反復(fù)幾回，可實在難以忽視胃間那股反胃感, 在曲雁取來木盆后, 跪在床邊干嘔半響，他今日并未吃多少, 如今也吐不出什么。

    屋內(nèi)燒了地龍, 齊影只穿了一層單薄里衣，如今抱著被子跪了半響，連鼻尖都出了層細(xì)汗。曲雁不忍見他難受模樣，捂熱掌心控制著力道替他暖著胃。

    一直折騰到半夜，齊影才算好些，可睡的仍舊不安穩(wěn)，眉心緊蹙著, 身子不舒服的弓起, 掌心還牢牢護(hù)著自己的小腹。曲雁將他攬在懷里輕哄，半宿未闔眼。

    翌日天還未亮, 齊影睡的熟稔, 眉心也舒展開來, 他睡相一直很乖, 夜間從不亂動, 曲雁無言看了半響, 而后輕手輕腳起身，不欲打擾他休息。

    黃逸的作息一向規(guī)律，曲雁掐著點到時，黃逸正掃完最后一處落雪。

    “師母?！?/br>
    黃逸將手中掃帚放在一旁，掃了眼曲雁的面色，淡淡應(yīng)了聲，在轉(zhuǎn)身回屋時才問道：“平江那邊如何?！?/br>
    “一切如常。”

    曲雁跟著師母身后，以往少年時，每到她母父祭日她總要回平江一趟。她這次不僅待的時日久，還傳來齊影險些小產(chǎn)一事，可黃逸似乎并未有責(zé)備之意，只為曲雁添了杯茶。

    “帶他見過你母父了？”

    “見過了?！鼻阈α诵Γ皼]托夢給我，應(yīng)是滿意吧。”

    “你這孩子?！秉S逸倒茶的手一頓，無可奈何搖搖頭，語氣有些無奈。

    “有時間把他帶過來吧，胎不穩(wěn)可是大事，我給看他看看，順便商議一下你倆的婚期，皆不是小孩子了，也合該知曉輕重緩急?！?/br>
    “徒兒自當(dāng)知曉?！?/br>
    先成家再立業(yè)，黃逸曾以為以自己侄女的性子，此生怕不會娶夫生女，如今好不容易碰見個能讓她放在心上的男子，黃逸也想明白了。身份地位倒是好說，先把曲雁的心拴住才好，等她成家后心定下來，這藥仙谷她也能徹底撒手了。

    在照例將平江藥堂的賬交給黃逸后，師母卻未動那賬本，而是語氣嚴(yán)肅幾分，“關(guān)若薇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那藥我不會再給你?！?/br>
    曲雁不大在意道：“她死有余辜，試藥都是便宜她了，師母若是喜歡那藥，便當(dāng)徒兒送您的。”

    “曲雁?！?/br>
    黃逸蹙起眉頭，被喚之人停住腳步，唇角的笑意卻無變化。

    “為醫(yī)者，當(dāng)懸壺濟(jì)世，救死扶傷，以仁心度萬事。藥仙谷的谷訓(xùn)你背了十幾年，我不知你背沒背進(jìn)去，可你父親當(dāng)年亦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

    過去十幾年里，黃逸同她說過這話不下百遍，曲雁仍如此答道：“多謝師母教誨，徒兒一直謹(jǐn)記在心?！?/br>
    可黃逸卻沒停下，她看著曲雁繼續(xù)道：“就算你覺無謂，也得為他肚子的孩子積些善德，保佑孩子平安出生。都要當(dāng)娘的人了，把你手上的東西收收吧。”

    曲雁唇角抿了抿，終只應(yīng)了一聲好。

    她回到院子時，天色只朦朧亮起，小廚房內(nèi)飄出裊裊白煙，曲雁眉頭一蹙步伐加快幾分，本該在熟睡的齊影不僅起了身，他還熬煮了一鍋白粥。

    “誰讓你做早膳的，你怎不多睡會?！鼻氵呎f邊接過他手中白粥，與他一起走回屋內(nèi)，語氣藏了幾絲責(zé)備。

    “白粥簡單，我還是會熬的，只是還未來得及弄小菜，別的菜我會慢慢學(xué)的。”齊影說罷頓了頓，“妻主，為人夫郎還要會做什么?！?/br>
    齊影還記得那日曲雁所言，他本欲讓許粽兒教自己做菜，誰料還沒開始學(xué)肚子里便揣了個崽，他在曲府養(yǎng)了大半個月，根本沒有機(jī)會去廚房。

    曲雁當(dāng)時本就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可見齊影神色認(rèn)真，她默然把白粥放下，又拉開椅子令齊影坐好。

    “為人夫郎，你現(xiàn)在要做的便是養(yǎng)好身子，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往后莫要再進(jìn)廚房了，想吃什么告訴我，可知曉了。”

    曲雁盯著齊影，見他點頭后才去廚房弄了些小菜，齊影只吃了半碗白粥便吃不下，曲雁也沒逼他多吃，只摟著人回去睡了個回籠覺。

    齊影怕是在她走后便起身了，他昨夜本就沒休息好，今日還起了個大早，能吃下什么便奇怪了。

    “舟車勞頓，今日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帶你去見師母，去商量一下婚期一事?！?/br>
    齊影心間輕顫一下，他強(qiáng)迫自己平復(fù)下來，只牽著曲雁的手小聲應(yīng)了句好。

    虧得魏鈺那張嘴，齊影有孕的消息一日便傳遍谷內(nèi)，弟子們聽到時嘩然一片，這兩日談?wù)撟疃啾闶谴髱熃愕氖隆?/br>
    但震撼過后想想也是正常，畢竟她們許久前便認(rèn)定齊影是大師姐的房里人，如今有孕乃合情合理之事。

    黃逸再見到齊影時，他身上的變化倒令人驚訝，上次見面時，齊影氣質(zhì)緘默肅殺，整個人如把古刀一般。

    如今再見面，他雖也不愛說話，但身周肅殺寒意消失殆盡，甚至有絲微不可察的柔意，他面容明顯拘謹(jǐn)許多，像極了初次見岳母的女婿。

    “齊影見過谷主。”齊影喉結(jié)一滾，聲音藏著一絲不安。

    黃逸暗自觀察半響，隨后和善安慰道：“齊影，你別緊張，聽曲雁說你這幾日胃口不好，又孕吐嚴(yán)重，這可不是小事，我替你瞧瞧?！?/br>
    他先看了眼曲雁，才將手腕伸出去。黃逸在看見他腕上白玉鐲時，神色愣了一瞬。她自然知曉這物件是自己弟弟的，黃逸看了眼曲雁，心間也知曉她對齊影是認(rèn)真的。

    齊影的身子并無大礙，胎象亦沒有異樣，僅是需要精心養(yǎng)著，至于孕吐則是正常，若實在難受可喝些藥來調(diào)理。

    “多謝谷主?！饼R影收回手腕，垂眸應(yīng)道。

    “你同我客氣什么，往后皆是一家人了，你就同曲雁一樣，喚我聲姑母便好。”

    黃逸笑的和藹，她雖對齊影的出身有微詞，但相比曲雁一直不娶，這點不足也不算什么。

    齊影有些緊張，“是，姑母?！?/br>
    黃逸于是滿意一笑，齊影雖性子沉悶，但看著便知心思單純，不會是耍心機(jī)手段之人，若曲雁真要娶個滿肚子心機(jī)壞水的妖精，那她才要頭疼。

    曲雁看著齊影的模樣，眼中含笑捏了一下他的手腕，“你莫緊張，姑母也不會吃人。”

    見齊影耳根羞紅一片，黃逸只當(dāng)沒看見她倆的小動作，抬手輕咳了一聲。

    “事到如今，姑母也不多說什么了，谷內(nèi)的孩子們都已知曉此事，你倆選個吉日盡快把婚事辦了，也省的她們胡亂猜忌?！?/br>
    曲雁正了正神色，“是。”

    黃逸又道：“正好借你倆喜事，將谷內(nèi)在外的師弟師妹們喚回來，大家也聚一聚?！?/br>
    藥仙谷是黃逸當(dāng)年一手創(chuàng)辦，初時谷內(nèi)大多數(shù)皆是被拋棄的孤兒，黃逸不僅給了她們一個活下去的機(jī)會，還教她們醫(yī)術(shù)謀生。

    最初黃逸親手帶出來的那批醫(yī)者皆駐守在各地藥堂，與她已有多年未見，若能借曲雁與齊影的喜事讓谷內(nèi)熱鬧熱鬧也是好的。

    三人在屋子里待了整日，最后將婚事定在正月初五那日，正是年節(jié)后第一個宜嫁娶的吉日。且齊影那時也才四個多月，正是才顯孕的時辰，身子也不重，趕在此時將婚事辦了正好。

    期間大多都是曲雁與黃逸在商議，齊影不懂這些，但聽的極為認(rèn)真，在黃逸問他可有要邀請之人時，齊影只說了句。

    “師父于我有教養(yǎng)之恩，若是可以，我想請他坐于高堂之位?！?/br>
    齊影的師父自然也是浮屠樓之人，她藥仙谷辦喜事，請一個浮屠樓的人坐于高堂之上，黃逸自當(dāng)有些異議。

    她向來不愿與這些江湖勢力牽扯過重，可如今曲雁不僅娶了個從浮屠樓出來的暗衛(wèi)，這還是他唯一一個要求，黃逸未將不滿顯于面上。

    齊影唇角抿了抿，輕聲繼續(xù)道：“姑母放心，我知曉藥仙谷的規(guī)矩，我不會透露我與師父的身份，高堂之上，我會讓我?guī)煾该缮厦婕??！?/br>
    黃逸眼底劃過一抹驚訝，她本以為齊影是個死板守規(guī)矩的，可他心思竟也活絡(luò)，于是沉思片刻后便應(yīng)了好。

    曲雁看向他，“其實來人未必能認(rèn)出你師父?！?/br>
    齊影搖了搖頭，他師父在江湖多年，定然是有人見過的，他并不想讓自己的緣故，讓藥仙谷被江湖非議與浮屠樓有染。

    “暫且就這么定下了，明日我會吩咐下去，你且就安心養(yǎng)胎?！?/br>
    黃逸又蹙眉看向曲雁，“你夫郎身子不便，你就忙碌一些吧，趁著雪未封山前，先將請?zhí)l(fā)出去，余下的事列個單子出來，好讓你師妹們也能幫上忙?！?/br>
    齊影出身特殊，且時間緊迫，婚宴便簡略下不少步驟，饒是如此，兩個月內(nèi)要準(zhǔn)備好婚事也是一項大工程，好在谷內(nèi)能使上的人手夠多。

    當(dāng)大師姐的婚訊傳開時，平日只敢小心翼翼討論的師妹們才算炸開了鍋，有的甚至當(dāng)場掏出錢袋，可謂幾人歡喜幾人愁。

    原來早有師妹私下開盤，就賭齊影會不會父憑女貴，借這一胎一躍成為大師姐的正夫，誰料孩子還沒出世，結(jié)果竟先出來了。

    曲雁笑的溫柔，收人錢袋子的動作毫不手軟，至于打賭的那幾個人，則被發(fā)配去收拾倉庫，將她多年攢下的物件收拾出來當(dāng)聘禮。

    那幾個小師妹哭喪著臉，挽起衣袖扛著水盆與抹布一邊懺悔一邊跑去倉庫。

    昏暗的倉庫里，魏鈺一身玄衣坐于最高的箱頂，一邊啃著蘋果，一邊隨意晃悠著個緋色香囊，嘴里還在指揮她們?nèi)绾螖[放物件，好不恣意快活。

    請?zhí)谝钊毡惚话l(fā)出，一共兩批，第一批是給藥堂弟子們的，第二批則是發(fā)給與藥仙谷有往來的各個江湖流派，內(nèi)容簡明扼要。

    這是黃逸的意思，曲雁遲早會成為谷主，如今藥仙谷在江湖中處于中立，但明面上的交往還是要有，請?zhí)呀?jīng)發(fā)了，來或不來皆無所謂。

    程念玄接到請?zhí)麜r挑了挑眉，隨后便抬手喚來人去備賀禮。畢竟這場婚宴的主角之一，可是她浮屠樓出來的人，身為浮屠樓的樓主，程念玄自然打算出席。

    何況她那五粒假死丸還沒拿到手，盛木也是好久不見了，想起這些，程念玄的眸子一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至于十三州的弟子們接到這封請?zhí)麜r，先是驚訝，過后便是欣喜激動，有的藥堂偏僻，對谷內(nèi)發(fā)生的事消息不靈通，譬如前兩日剛剛得知曲雁納了位房里人，第二日喜帖便來了藥堂門口。她們已許多年未回過谷內(nèi)，心間自然對這場婚事期盼不已。

    而朔州這封請?zhí)麆t有些不同，里面夾雜了一封單寫給許粽兒的信。

    大致意思便是現(xiàn)下谷內(nèi)男子太少，在cao辦齊影的婚服與其他事宜上諸多不便，許粽兒與齊影還算熟稔，便讓他從朔州帶幾個男醫(yī)提前回來幫襯一下。

    許粽兒在看見請?zhí)蠹硬灰?，連夜便收拾好了包袱，一行四個男子啟程回了谷內(nèi)，其中兩個都是為人夫的，對婚事cao辦上能幫襯不少。

    谷內(nèi)上下皆忙的腳不沾地，就連曲雁也免不了忙碌，早起便一堆事壓在身上，齊影每次站在門口時，皆能看見弟子們在門口來回路過。偶爾有一兩個好奇的偷瞄自己，也極快被同伴拉走，好似知道齊影不喜歡被人偷看一般。

    曲雁一推門，跟著她身后的毛茸茸的腦袋便想跟著擠進(jìn)來，可惜被主人無情關(guān)在門外，阿黃委屈的吠加一聲，不甘心的在門口用爪子刨了半響，門檻都快被刨出個小坑。

    齊影聽著動靜，不放心的往外瞧了瞧，心間擔(dān)憂這門檻明日是不是要換個新的。

    “今日可還難受惡心？”

    曲雁手中端著壺煮好的藥茶，邊說邊攬著齊影的腰身讓他坐下，他昨日不知怎么回事，又吐了幾遭，雖他說無礙，可曲雁心間憐惜，尋著古法給他煮藥茶。

    “已經(jīng)好多了，也不吐了?！?/br>
    齊影接過曲雁倒出的醬色茶水，喝到口中卻并無太大味道，反而有些清甜，他乖順喝下整杯后才問。

    “這是什么水？”

    “茯苓桑葚與酸棗仁煮的，止吐開胃，孕中喝些也能安神助眠?！鼻阏f著給他又倒了滿杯，“你分明在臨州時還嗜睡，怎一回谷內(nèi)便又覺淺，早知把曲府的床給你搬回來了?！?/br>
    雖知曲雁是在開玩笑，可齊影仍不可控制紅了臉，曲雁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只將男人發(fā)絲揉亂后才轉(zhuǎn)移了個話題。

    “婚服已經(jīng)在趕制了，許粽兒他們明日便回谷內(nèi)，皆時會有人將鳳冠樣式送來，你且選喜歡的便好。我這幾日沒太多時間陪你，你若是覺得無趣，便令他們陪你選。”

    齊影知曉曲雁是在為婚事忙碌，只喉結(jié)一滾小聲道：“好，妻主忙你的便好?！?/br>
    曲雁看向他被自己揉亂的發(fā)絲，眼底浮現(xiàn)一層溫柔笑意，她將袖內(nèi)的東西輕拿出，送到齊影眼前。

    “送你的?！?/br>
    那是一枚古樸典雅的木簪，簪身雕刻著綠竹，但卻無珠寶點綴，雖簡潔大方，但若放在尋常人眼中怕是不值幾個錢。

    齊影抬手接過木簪，神色難得驚訝，他向來不愛用這些累贅之物，頭發(fā)也只用發(fā)帶綁。

    為何曲雁要送他簪子，可是想讓自己換上，莫不是自己平日太不注意言行舉止。

    齊影剛摸到簪身便覺有異，他停下腦中思緒，順著將木簪頭部轉(zhuǎn)了半圈，隨著指尖拔出的動作，那木簪里竟藏了一把極其鋒刃的細(xì)劍。

    他神色愈發(fā)驚愕，那劍身莫約半掌長，只晃一下便能見寒芒，可見打磨的有多認(rèn)真細(xì)致，簪身則像是一把劍鞘，兩者鑲嵌在一起，從外表根本發(fā)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