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虞國公推開房門，三人各舉著一個瓷瓶，一個掏，一個倒，一個拼命搖晃，模樣看著十分滑稽。

    虞國公眼底劃過一抹鄙夷，道：“俞將軍，天色不早了。”

    隱含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再耗下去也沒用，不可能憑空生出罪證。

    俞華霖放下瓷瓶，清了清嗓子：“那就回吧。”

    虞國公環(huán)視整個書房，干凈整齊，與來時一模一樣，暗道，俞華霖面上剛直不阿，不畏強權(quán)，他的行為出賣了他，哪有人搜家還順手幫人整理。

    他率先走出書房，俞華霖跟在其后。

    彼時，帶來的兵將全都集中在書房外待命，殷親王府一眾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

    密室挖的很深，入口封死，除非掘地三尺，不可能查出端倪，而俞華霖三人并未帶挖地的工具，他們安心的很。

    若是搜到什么，那更好，定是俞華霖帶進來的，可以反過來將謀反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殷親王世子妃迎上前，揚著下巴明知故問：“俞將軍在書房呆了這么久，可是查到了什么？”

    俞華霖繃著臉：“并未?！?/br>
    殷親王世子妃嗓音尖銳：“那這筆賬我可要和俞將軍算算?！?/br>
    她示意俞華霖看向一個神情慌亂，手足無措的兵丁，他身側(cè)，一個丫鬟雙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幾塊血玉扳指的碎片。

    她盛氣凌人，語速很快：“那扳指是先皇賜予父王之物，父王很是珍視，卻被你的人打碎了，損毀御賜之物，蔑視皇威是殺頭之罪。”

    兵丁撲通一聲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解釋：“那個扳指夾在一疊小兒的字帖中間，末將實在是沒想到……”

    他本著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拿起字帖看一眼，是否有書信夾在中間，沒想到會滾出一個扳指。

    這當(dāng)然是殷親王府有意為之，目的是報復(fù)俞華霖。

    俞華霖大吃一驚：“書房里可還有御賜之物？”

    這話驢唇不對馬嘴，殷親王世子妃聽著莫名，卻還是應(yīng)了：“那是自然，父王和世子得圣上看中，府上多得是御賜之物?！?/br>
    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

    “那慘了?！庇崛A霖吶吶道。

    話音落下，他的兩個副將奔出書房，緊走幾步往地上一趴，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書房的屋頂上天了，房體四分五裂。

    屋頂回落，一部分摔在地面上，一部分墜入書房下的深坑。

    灰塵炮土，漫天飛揚。

    “……”

    俞華霖一直盯著隔街的糖水鋪子，如果有人帶著東西出來，他就把人扣下送到宗人府，可并沒有，那么罪證還在密室里。

    他不好直接出手，一來不想打草驚蛇，二來在春蒐之前，殷親王府并無端倪，若是被人得知他一早就盯上皇親，待事情揭過，皇族會對他有看法，認為他居心不良。

    時隔這么久，殷親王府定然有所準(zhǔn)備，隱匿密室，動手挖會遭到阻撓，還要花上一些功夫，索性直接炸開，先斬后奏。

    這一聲巨響，十里八街都被驚動了，殷親王籌謀三代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殷親王府上下，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被押出王府，仔細看，發(fā)間還有沒來得及清理的磚碎，木碎。

    俞華霖避開人眼，撩開披風(fēng)，從后腰抽出一本封地私軍的賬目塞進從密室里抬出的一箱箱物件當(dāng)中。

    放東西的時機很關(guān)鍵。

    ……

    搜家之后是抄家，御賜之物統(tǒng)統(tǒng)收回，自然沒人追究被損毀的那些。

    朝廷看過那些賬目、名冊，第一時間下令封城，將與之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一網(wǎng)打盡，干脆利落。

    這大概是史上陣仗最大的謀反，翻起的浪花相對最小，蛇頭剛剛探出洞口被人一把掐住，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很多人被抓的時候直呼冤枉，尚未起事，尚未刀劍相向，怎么就完事了？

    你說我伙同殷親王造反？沒有沒有，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幫他行幾次方便而已，誰知道是要造反？

    殷親王沒能等到自己出去，倒是等來一家老小作陪，連出嫁女都不例外，只是被關(guān)在另外的地方接受審查，從審查的結(jié)果來決定要不要一并處置。

    衛(wèi)津領(lǐng)皇命，帶兵前往殷親王封地處置私兵，趁他們?nèi)糊垷o首，沒有防備，打個措手不及，要么死，要么歸順朝廷。

    夜半，獄卒巡房，發(fā)現(xiàn)殷親王一家七竅流血，了無聲息，慌忙找人前來查看，救治。

    天明時分，所有人都氣絕身亡，眾人猜測這家人許是畏罪自盡，然而清理尸身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殷親王極其幾個壯年的男丁都是旁人冒充的，他們在昨夜的混亂中逃了。

    第121章 .  姻緣橋         二皇子薨了，在京……

    二皇子薨了, 在京官民服喪，不作樂，不嫁娶。

    待喪期過了, 漫山遍野披上綠衣，俞家小夫妻才得以履行約定前往月老廟。

    月老廟位于京郊的半山腰，香火旺盛, 寬闊平坦的石路從山腳一直鋪至廟門。

    沿途有很多小商攤，俞靜宜相中了一把半圓形，梳柄上有鏤空雕花的玉梳，精致, 光滑，手感冰涼。

    詢問價格，小販樂呵呵道：“這把梳子五兩銀子，不過娘子要出十兩銀子將旁邊的那把一起買下才行?！?/br>
    俞靜宜挑眉, 一把梳子用久了, 壞了, 舊了或是遇到更中意的就會換掉，為什么要買兩把相似的, 這是怎么做生意的？

    小販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之色解釋道：“娘子是第一次來月老山吧，在這里買東西都要成雙成對?！?/br>
    俞靜宜面上一怔, 扭頭看向臨近的小攤，成對的繡帕, 成對的面具, 成對的泥偶……賣油紙扇的攤子沒有成對擺放，尺寸較常見的偏大，上面繪著寓意成雙成對的圖樣，很明顯是兩人共用的。

    原來是這樣啊, 她眼底多了一抹柔光。

    衛(wèi)衡從俞靜宜給他繡的荷包中取出十兩銀子遞給小販：“都要了?！?/br>
    俞靜宜收回視線，用空著的手拿起另外一把梳子，合在一起剛好是一個整圓，旋即發(fā)現(xiàn)，這并非是要買重樣的，她選中的雕花是芍藥，另一把粗看樣式簡單是芍藥的葉子，花與葉本就是一個整體。

    衛(wèi)衡收起荷包，從俞靜宜手中接過雕著花葉的玉梳，眼中帶笑：“多謝娘子?！?/br>
    俞靜宜間接為他選了一把梳子，今后這對梳子會收在他們共同的妝臺上。

    俞靜宜雙頰染上淺粉，嗔瞪他一眼，才不是給他選的。

    收起對梳，衛(wèi)衡牽起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眾目睽睽，此舉有失禮法，不過這里的人都是為了姻緣而來，到處都能看到恩愛相攜的男女，算是特例。

    途經(jīng)一個賣小食的攤子，兩人坐下來歇腳，點了兩小碗糖水蛋，兩張鮮花餅。

    不遠處，有一個算命的攤子前排起了長龍，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有只身一人，也有成對的男女，如此受歡迎，俞靜宜有些好奇地向賣小食的攤主打聽。

    “那位女冠可不得了，旁人就只是合八字，她能通過夫妻兩人的八字看出兩人能有幾個孩子?！睌傊骱┖駱銓嵉哪樕厦佳埏w揚：“我和妻子成親四年沒有孩子，六年前讓她算了一卦，她說我們會有四個孩子，我還不信，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在那之后，賤內(nèi)三年生了兩個，去年又給我生了雙胎，四個娃娃一個不少?！?/br>
    他感嘆著：“養(yǎng)大這四個娃娃，我這輩子就圓滿了?！?/br>
    成親生子皆是人生大事，那些排隊的人有為自己，有為子女，有的是成親多年生不出來，有的是生的出來單純好奇。

    俞靜宜眼底閃了閃有些意動，她也想知道呢，像小酒罐一樣的孩子，多少都不嫌多，俞家也養(yǎng)得起。

    當(dāng)?shù)囊嗍侨绱?，衛(wèi)衡起身：“娘子在這等著，我去排隊。”

    他有心與俞靜宜獨處，并未帶隨從。

    俞靜宜點點頭。

    不遠處的茶棚里，戴著帷帽穿著低調(diào)的東雁瀾將視線從夫妻二人身上轉(zhuǎn)到貼身丫鬟：“去排隊?！?/br>
    她如今身子好了，未必不能生。

    ……

    待排到衛(wèi)衡，俞靜宜來到他身邊。

    女冠獲悉兩人的八字，拿出命盤推演，很快得出結(jié)論，女方短命，人都沒了生什么生。

    她測的是子孫緣，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不好特意告訴人家活不長了，遂遺憾道：“娘子的命格有些特別，恕我無法看出你們的子孫緣，這卦錢我就不收了。”

    聞言，小夫妻皆想到前世俞靜宜在三個月后就死了，猶如被兜頭潑了冷水，雙雙沉下臉。

    說話間，女冠觀俞靜宜天庭飽滿，印堂發(fā)亮，不似短命之相，又道：“一個人的命格并非一成不變，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是這個理，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又或者會有什么意外的機緣，多做善事，相信二位終能得嘗所愿，子孫滿堂。”

    這是真話，不過顯少有人能夠?qū)崿F(xiàn)罷了。

    小夫妻面色有所緩和，兩人命格都變了，道謝后起身離去。

    就在這時，有看客繃不住小聲嘀咕：“哎呀，女冠前些年也這么說過，后面那男的死在戰(zhàn)場上。”

    與那人同行的婦人道：“去年也說過，后面那兩人和離了?！?/br>
    算不出來多是兩人沒有共同的未來。

    排在后頭的東雁瀾心道，衛(wèi)衡莫不是恢復(fù)身份與俞靜宜和離了吧？

    殷親王府倒了，衛(wèi)津沒有瞞她，是衛(wèi)衡一手主導(dǎo)的，她猜測，這就是衛(wèi)衡藏身俞家的目的，眼前這一幕可以說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些話不可避免地傳入小夫妻耳中，衛(wèi)衡握住俞靜宜的手：“娘子，這輩子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絕不會離開你，無論有沒有孩子，于我來說有你就足夠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嘴都被狗糧塞滿了。

    俞靜宜小嘴一抿：“油嘴滑舌?！?/br>
    會不會和離她說的算，衛(wèi)衡想走都走不掉。

    山賊已經(jīng)被鎮(zhèn)北侯府連窩端了，殺死她的男人或許被抓，又或許悲劇還沒有發(fā)生，他和他的妻子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她避開死劫，會與衛(wèi)衡白首相依。

    她身體好著呢肯定能生，問不出就算了，生幾個就隨緣吧。

    殷親王逃了，事情還沒有了結(jié)，相比言辭，東雁瀾更相信女冠推算的結(jié)果，將寫著她和衛(wèi)津八字的紙交給女冠。

    女冠一瞧，女方又是一個短命的，不過與俞靜宜不同，時候未到，子孫緣很薄，遂無聲地把卦錢推回她面前。

    來過的人或是聽過傳聞的都知道，這代表無子。

    東雁瀾備受打擊，搖搖欲墜，想到今后的日子生不如死，衛(wèi)津是世子爺，將來是侯爺，不可能無后，四十會納妾，而她會被人戳脊梁骨一輩子。

    她突然覺得或許不該喝藥酒，一死百了。

    ……

    先前的小插曲勾起了小夫妻不好的回憶，不過小贅婿力挽狂瀾，很快就揭過了。

    走進月老廟，庭院中的幾株古樹上掛滿了紅布條，布條下面系著木牌，木牌上多寫著想要求姻緣的人的名字，有的會在反面寫上意中人的名字，希望月老能為彼此牽紅線。

    路過的時候，俞靜宜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碰巧看到衛(wèi)津的名字，目光一頓，是東雁瀾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