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59節(jié)
直到許景昕微微皺了下眉,周珩這才說:“這樣的話我只在電視劇對白里聽到過,我身邊沒有一個人會這么說?!?/br> “他們是怕應(yīng)驗吧?!痹S景昕淡淡接道。 周珩又問:“怎么你們當(dāng)警察的也相信這些?” 許景昕垂下眼眸,笑了下,帶著一點諷刺。 他相信的自然是公正、公義、公理,可這些東西許、周兩家的人是不會懂的,他們只會不屑,多說無益。 周珩品著許景昕笑容的含義,卻沒有因此惱怒,目光一轉(zhuǎn),掃向棉被。 然后,她說:“一般來說,像你這樣受重傷的人,在恢復(fù)期情緒都會不穩(wěn)定,脾氣會很暴躁,還會自問一些無解的問題,比如‘為什么是我’,‘我怎么這么倒霉’,可你好像沒有這個過程。說實話,我很好奇你的心路歷程?!?/br> 許景昕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棉被后半段。 他的左腿就和過去一樣,活動自如,可他的右膝蓋下面,如今卻什么都感覺不到,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無力感。 他還記得,曾經(jīng)去探望一位退下來的禁毒警師哥,那位師哥少了一條小臂。 他當(dāng)時就問,失去小臂是什么感覺。 師哥說,就像有人緊緊抓住你的手,禁錮住你的五指,無論你怎么用力都張不開的那種感覺。 事實上,從做禁毒警的第一天,他們就對未來可能會遭遇的一切不測做過心理準(zhǔn)備。 而當(dāng)他們聽到有臥底的前輩遭遇毒販的惡毒手段,歷經(jīng)三十多個小時的折磨,被削去四肢,挖去眼珠,直到最后一刻才咽氣時,心里不僅悲憤,而且大受震撼。 那時候許景昕就不禁自問,換做是他,能否堅持到最后一刻。 信念這東西,看似空無,實則卻包含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也是當(dāng)他們在黑暗中潛行時,唯一能支撐他們走到終點的東西。 許景昕閉了下眼,低聲說道:“這件事,我已經(jīng)接受了,自然就不會做無謂的掙扎?!?/br> 周珩倒是沒想到許景昕真的會回答她的問題。 可當(dāng)她再看向他,卻見他垂著眼睛,好似又不是在回答她。 周珩接道:“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就是不一樣,要是你兩個哥哥能有你這份心智,許先生一定會很欣慰?!?/br> 許景昕沒有接茬兒。 過了片刻,周珩想起一事,又道:“對了,以你的經(jīng)驗,若是有人用符號來代表文字,記錄一些和販毒有關(guān)的秘密,你可以破解么?” 許景昕先是一頓,隨即看過來:“那要看是什么樣的符號了。” 周珩笑了下,說:“我下次拿給你看?!?/br> 許景昕沒有接話,只是帶著疑惑的審視著周珩的表情。 周珩問:“怎么了,你看什么?” 許景昕說:“你知道我過去的身份,卻跟我聊這些,就不怕我把你送進(jìn)去。” “你也說了,那是‘過去’的身份?!敝茜裥Φ溃骸拔译m然沒有做警察的朋友,也知道你們政審很嚴(yán)格。你斷了一條腿,是不可能再回到一線的,而且以你和許先生的關(guān)系,警隊也不會再要你。再說,那些符號也不是我寫的,而是我無意見得到的,我怕你什么呢?” 說到這,周珩站起身:“好了,我也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br> …… 周珩緩步回到病房里,腦海中還回蕩著剛才和許景昕的一番話。 他算得上是一個惜言如金的人,每次都是她說得多,而他就算聽進(jìn)去了,也未必會給回應(yīng),可她卻覺得和這個人說話輕松很多,無需勾心斗角,也無需互相算計。 究其原因,這大概是因為許景昕是許家里最不可能爭名奪利的那一個吧? 既然沒有爭斗的心,那自然就不會有利益沖突,不必拉攏或排擠。 周珩一邊想著一邊進(jìn)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一番,出來時,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許景燁。 周珩將電話接起來,聲音壓得很低:“喂。” 許景燁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珩輕聲說道:“剛躺下,怎么了?” “哦,也沒什么事,就是聽說你不舒服,所以就來問問?!?/br> 周珩笑了下:“我沒事,景燁。” 這話落地,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隔了片刻,許景燁才再度出聲:“我最近總是做夢,夢到咱們以前的日子。我很懷念那時候,當(dāng)時沒有珍惜,如今再想起來,竟然覺得很奢侈?!?/br> 周珩安靜的聽著,同時望向窗外。 那時候“周珩”和許景燁的甜蜜,就連她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野丫頭”,隔著老遠(yuǎn)都能聞到愛情酸臭的味道。 而他們兩人無論是在性格上,還是家庭環(huán)境上,都是天生的一對。 一樣的毒,一樣的狠。 正想到這,許景燁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問過你,你是最討厭私生子或私生女的,為什么你還會喜歡我?” 周珩“哦”了聲,腦海中跟著回憶起“周珩”的日記內(nèi)容,一字不漏的說道:“記得,我說‘因為你的靈魂遠(yuǎn)比你大哥有趣得多,身份的差異只是表皮罷了’?!?/br> 許景燁輕笑出聲,好似很愉悅:“你還記得,我以為你都忘了?!?/br> “哪敢忘啊,你這么記仇?!敝茜裾f。 許景燁的聲音柔和了幾分:“阿珩,我記誰都不會記你的仇。無論是在許家,還是在周家,只有你是不一樣的。” 周珩靠著床頭,輕聲應(yīng)道:“可這些年,我也變了?!?/br> 許景燁沒接話。 就聽周珩說:“以前的我是不會跟人伏低做小,討好演戲的,我看誰不順眼,就會直接表現(xiàn)出來。可是你看現(xiàn)在,我爸病著,外面那些人落井下石,我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要討好身邊每一個人。若不是今天實在被你大哥逼急了,我也不至于鬧這么一場,忍忍也就過去了?!?/br> 一陣沉默。 周珩不再出聲,就安靜的等待許景燁的反應(yīng)。 事實上她心里是警惕的,無論他說再多的甜言蜜語,她都無法投入,更不會被吸引。 他每一次回味過去的美好,在她看來,那都有暴露的風(fēng)險。 她甚至在想,若是一個沒回答上來,許景燁會不會起疑,還是說當(dāng)他回味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在試探了? 半晌過去,許景燁先是輕嘆了一聲,說:“我倒是覺得今晚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你‘盛氣凌人’的一面了?!?/br> “盛氣凌人,你這是在夸我么?”周珩問。 許景燁笑道:“當(dāng)然,別人或許會覺得你氣焰太甚,但我卻覺得很耀眼。” 耀眼。 哦,是了,那個“周珩”的確是耀眼的,無論是在周家,在兩家聚會上,或是在學(xué)校里,她都是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是焦點,是中心。 這時,許景燁話鋒一轉(zhuǎn),又道:“其實我知道為什么,我爸要將你許給我大哥,完全不考慮我。他就是想刺激我,激勵我,讓我和大哥斗,讓我證明給他看,讓我憑本事把你搶回來。阿珩,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做到的?!?/br> 那最后半句話落下時,他的語氣逐漸陰沉下來。 周珩的后脖頸也下意識泛起戰(zhàn)栗。 她沒接話,只聽許景燁說了聲“早點睡吧,晚安”,隨即電話便切斷了。 周珩攥著手機,安靜了好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又響了一聲,進(jìn)來一條微信。 周珩點開一看,是程崎發(fā)來的:“記事本交出去沒有?” 周珩老實回了:“這兩天太忙,還沒有。” 程崎很快回了一個表情,說:“我就知道。這樣吧,我明天有時間,你去約那個人,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去?”周珩問。 程崎說:“廢話,你不是要和背后那個人當(dāng)面談判嗎,你就不怕危險?心也太大了?!?/br> “哦?!敝茜裣肓讼?,回道:“也好,你比較善于詭辯,有你在,要是對方給我下套,也好多一個腦子跟他周旋?!?/br> 程崎頓時不樂意了:“什么叫詭辯,你什么態(tài)度。” 周珩卻知道他并未介意,笑道:“不過我明天不能出來太久,我今天住院了。” 說到這,周珩就將今晚發(fā)生的小插曲,以及她裝病一事轉(zhuǎn)述給程崎。 程崎卻并不驚訝,還說:“難怪姚嵐說在許家看了一場好戲,還說對你印象不錯?!?/br> 姚嵐? 這倒是周珩想不到的。 周珩問:“你們認(rèn)識,今晚還見面了?” “嗯?!背唐檎f:“我之前在追著子苓消失的線索先去了歷城幾天,后來又去了春城,在那邊打聽到一個販賣人口的團(tuán)伙。但很可惜,最終也沒有追蹤到。我懷疑,子苓的失蹤就和這個團(tuán)伙有關(guān)。能得到這個線索,還是多虧了姚嵐的幫助?!?/br> 販賣人口。 姚嵐提供的線索。 周珩想了想,問:“那姚嵐這次來江城,又是為了什么?” 程崎說:“找人?!?/br> 周珩追問:“找什么人,和許家有關(guān)?” 安靜了幾秒,程崎回道:“這我不能告訴你?!?/br> “哦,無所謂。”周珩應(yīng)了。 其實她也沒抱希望可以從程崎嘴里問出什么。 周珩話鋒一轉(zhuǎn),在還沒有想清楚之前,就脫口而出的問道:“程崎,你有人生目標(biāo)么?” 程崎那邊發(fā)來一個問號。 周珩又道:“我知道你很會賺錢,也猜到了你這些年境遇起伏很大,你一定經(jīng)歷了苦難,如今也成了人上人??墒牵@些是你要的么?除了它們,作為你自己,你有沒有一定要達(dá)成的目標(biāo),一定要滿足的欲望,或是要實現(xiàn)的理想?” 程崎似乎沒有想到周珩會突如其來的交心,他一下子沉默了。 周珩就在這邊耐心的等,就在她以為程崎不會回答時,他卻說了這樣一句:“作為我個人的目標(biāo),沒有?!?/br> 周珩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