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8節(jié)
一桿揮下去,球子似刀鏢般飛旋朝紅色畫門飛去,李世志得意滿,回頭對被他甩在后面的眾人嚎道:“老子贏了!” 眾人目光有疑,一人喊道:“二大王,小心!” 原來飛馳電掣間,那枚已被擊飛的球子竟轉(zhuǎn)了方向,自李世肩頭飛過,旋起來猶如利刃般鋒利的球子瞬間割破李世身上錦袍。 李世臉上笑容凝僵,驚憤看向那個阻攔他進球的人。 洋洋灑灑的塵灰中,一匹束紅瓔戴金黃馬籠頭的駿馬擋在畫門前,馬背上一人扎幞頭,額間系紅色羅布抹額,著蹙銀圓領(lǐng)窄袖襕衫,衣上所繡的蒼鷹圖紋猙獰凌厲,他英姿颯爽,往馬肚上雙腿一夾,手握球杖,攻勢兇猛朝前沖去。 李世認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擋路者,又羞又憤。 他擊出的球子竟被一個小奴擋了回來! 李世驚愣間,班哥已從他身側(cè)躍過,眾人反應(yīng)過來,連忙拽動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重新?lián)寠Z那枚擊遠的球子。 原本被甩在最后面的人此時占盡先機,他歸屬李世一隊,當機立斷,將那球子朝紅色的畫門擊回去。 “二大王,接住!” 一馬從人群中奔出,班哥一個翻身從馬背上躍起,手中球杖在空中一揮,那球便似流星般落回去。 這已是第二次阻攔。 李世發(fā)怒,喊道:“搶球!快搶球!” 班哥沒有給人機會,他直接將那球擊往藍色畫門。大鼓敲響,裁決官宣布太子隊贏下一球。 眾人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太子隊的第一球竟由一個不知來路的半大孩子擊出。這孩子從容鎮(zhèn)定,歷經(jīng)驚心動魄的兩次奪球,連氣都沒喘一下,進球后不慌不忙騎著駿馬緩行,毫無半分驕矜之態(tài)。 太子隊的人指著馬背上的班哥問:“那是誰?” 太子正好聽見,策馬而過,眼中迸出贏球后的欣慰,道:“是我三meimei的隨奴,名喚班哥。” 得了他的名字,有人大聲喊:“班哥,你還打不打?” 班哥的嗓音糅和少年獨有的朝氣,介于稚子與男子間的身體成長又透出幾分沙啞低沉:“我奉三公主之命,前來為太子殿下助陣,自然得打到勝利為止。” 李世聽見這句,不以為然。 就算擊中一球又如何?比賽已經(jīng)過半,他們遙遙領(lǐng)先,這小奴再厲害,也只能僥幸贏一球,休想再贏第二球。 李世對他的馬球同袍喊道:“莫要再給這小奴機會!一鼓作氣,贏下此局!” 兩隊重新歸位,球子位于兩隊人馬中間的空地上。 球場寬廣,兩個畫門之間足有千步之遙,球從一個畫門至另一個畫門,以尋常人的臂力,至少得連擊三次以上方能進球。 班哥目光如鷹,緊盯地上那枚球子,鑼聲響起的一瞬間,他比所有人都要快速,那球到了他的球杖下,仿佛認了主似的,別人連觸碰的機會都沒有。 高速奔行的馬背上,班哥運球游刃有余,他握著那柄竹木獸皮球杖,胸中似有浩氣翻滾。雖是第一次打馬球,卻似天生就會這種貴族的玩意。他驚訝自己的得心應(yīng)手,烏眸越發(fā)黑亮,英氣俊武的面龐處變不驚,回眸望一眼。 在他身后,高貴的皇子和世家子弟縱馬追來,他們騎著高大名貴的駿馬,一張張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臉,生來高人一等的氣勢。他們迫不及待地追趕他,卻無一人能越過他。 班哥聽見耳邊風(fēng)聲越發(fā)尖銳,那是他側(cè)身轉(zhuǎn)臂俯身擊球的聲音。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攀在他心上的藤蔓瘋狂生長,他想跑得快些再快點,最好再也沒有人能趕上他。 眾人的歡呼聲震耳欲聾,班哥回過神,原來他已將那球擊進畫門,小小的球子飛進畫門后直接碎裂。 一下,兩下,三下……班哥記不清自己揮了多少次球杖,他只聽見人群中為他喝彩的聲音一次高過一次,馬背上對手的嘆息聲一聲多過一聲,直至最后鑼鼓敲響比賽結(jié)束,他被人高高抬起拋向半空,他們興奮地喊他的名字——班哥。 太子滿目賞識,欣然讓人將那匹鴉天馬牽過來,又命人奉上二十金贈予班哥。 太子道:“后生可畏,他日長成,定大有作為?!?/br> 太子雖溫雅謙遜,禮賢下士,卻鮮少當眾毫不掩飾地夸贊誰,且這個人還是個卑微的小隨奴,一時間班哥更為風(fēng)光,眾人的目光熱情而殷切地攏向他。 李世垂頭喪氣,在旁暗暗觀察。 只見這個剛在球場上大出風(fēng)頭的小隨奴,斂目低眉沉穩(wěn)鎮(zhèn)定,唇角微揚幾乎微不可見,他如星般的眸子幽深黑邃,面對眾人鋪天蓋地的贊嘆,靦腆搖搖頭,謙虛恭謹,惶恐不安,仿佛自己受不起這些稱贊。 “不過一時運氣好罷了?!毙‰S奴含蓄抿笑,抱拳走過來:“剛才多有得罪,二大王雅量,莫要與我這小奴計較?!?/br> “我同你計較作甚!比賽就是比賽,你既贏了,我無話可說!”李世瞥班哥一眼,牽馬走開了。 班哥對李世離開的身影躬了躬,同其他人一一告辭,回到寶鸞身邊。 寶鸞早已離開看臺坐席,此時正和李延站在擊鞠場南側(cè)小門等他。 李延不停拍手:“班哥你好厲害!” 班哥依舊抿笑,謝了李延的夸贊,視線投向?qū)汒[時,方才咧開嘴笑,笑意直抵眸底。 “殿下?!彼麥厝岬貙狂R的韁繩放進寶鸞掌心,兩只烏眸緊盯寶鸞,語氣鄭重:“這匹鴉天馬是殿下的了?!?/br> 寶鸞被他明亮清澈的眼神注視,面頰飛紅攥住韁繩:“謝……謝謝,辛苦你了。” 班哥退到一旁,好讓她欣賞這得之不易的戰(zhàn)利品。 寶鸞摸了摸色澤黑潤的鴉天馬,驚嘆:“真好看?!?/br> 李延湊上來也道:“是啊是啊,真好看!它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馬!” 寶鸞回想起剛才觀馬球賽時的震撼,視線不停往班哥身上掃,班哥照單全收她的打探,問:“殿下,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寶鸞細著聲拋出自己的驚嘆:“你真有本事,就連大兄都悄悄問我,能否將你討過去?” 班哥一愣,呼吸短了半下。 寶鸞問:“你想留在大兄身邊嗎?” 班哥沉默,腦海中飛快閃過太子溫文儒雅的身姿和賞識的眼神,半晌,他搖搖頭,答道:“我想繼續(xù)留在殿下身邊?!?/br> 寶鸞為他的拒絕感到惋惜,做太子的隨奴比做她的隨奴神氣百倍,日后能得到的前程亦要強上許多。她該勸勸他,不知怎地,那些話到嘴邊,一句都說不出口。 心中一個細小的聲音喊道:他是你的人,本就應(yīng)該留在你身邊。 寶鸞猶豫,須臾,問:“你真的……真的甘心留在我身邊嗎?” 班哥點頭:“太子殿下身邊已有無數(shù)隨奴,即便太子殿下再如何欣賞我,我也只是無數(shù)個隨奴中的一個,可殿下身邊只有我一個隨奴,無論殿下是欣賞還是嫌棄,都只有我一個?!?/br> 寶鸞問:“你怎知我以后不會有其他的隨奴?” 班哥眨眨眼,反問:“會嗎?” 寶鸞想了想,認真道:“也許會,也許不會?!?/br> 班哥意味深長凝望寶鸞。 是日,寶鸞三人留宿東宮,鴉天馬轉(zhuǎn)送李延,李延愛不釋手,在馬廄抱著那匹馬,直到天黑還不肯放手。 寶鸞好不容易才說動李延回屋歇息,路過太子居住的寢堂,想進去找他借本游記。 東宮各處寢堂樓閣清幽僻靜,扈衛(wèi)全在宮門夾道邊巡邏,內(nèi)宮只有宮人宦官往來。 寶鸞環(huán)視周圍,困惑寢堂各處為何沒有宮人宦官走動,她一路來到太子寢屋,屋內(nèi)燭光晃晃,大門緊閉,半開的窗欞隱約可見屋內(nèi)景象。 寶鸞站在窗下,踮起腳往里一探。 太子已經(jīng)換下白日里的錦袍,身上一件月白色大袖寬袍,慵懶貴氣,斜斜后仰坐在矮榻上,他閉著眼睛,面上神情極為復(fù)雜,仿佛極力隱忍,微挑的眉梢透出一抹呼之欲出的快活。 寶鸞往下看。 一抹青白色的背影映入眼簾,蹲在地上,單薄的衣衫和太子的袍角纏疊交織。 寶鸞雙眸張瞪。 驚呼聲未能出喉,一只手從背后牢牢捂住她的嘴。 第20章 分寸 “別出聲。” 低啞的聲音在耳側(cè)響起,月光綽約的夜色里,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眉眼風(fēng)流,眸底滿透玩世不恭的戲謔。他的手搭在她肩上,不由分說將她從窗下?lián)ч_。 寶鸞仍處在方才無意一瞥的震撼中,呆呆地被人摟在懷里,任由他帶著自己往外去。 出了寢堂,視野開闊起來,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宮人和宦官從回廊走過,天上一輪玉白的圓月,秋風(fēng)輕柔撫過面龐,寶鸞緩緩回過神,衣袍上昂貴別致的青木香撲進鼻中,袍下溫暖的手臂將她抱在懷里。 兩人坐在竹園的胡凳上,他低眸沖她笑:“嚇成傻子了?” 寶鸞從他懷中撐起,歪向另一邊,額頭輕靠竹子,默聲不語。 齊邈之湊過去,指尖彈彈她的耳珠:“怎么不說話?” 寶鸞心里亂得很,她懊惱地捂住眼睛。 她似乎窺破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齊邈之哈哈笑,拽她手腕:“捂眼睛作甚?看都看了,后悔也來不及咯?!?/br> 寶鸞攥拳打他:“你還笑,你也看到了?!?/br> 齊邈之趁機抓住她兩只手,纖細的手腕,他一只手就能扣牢:“我看到什么了?嗯?” 寶鸞以為他真的沒看見,忙道:“沒什么。” 齊邈之笑道:“騙你的,其實我看見了,不就是……” 寶鸞心里的慌張變成害怕,她猛地從他掌心抽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準說?!?/br> 她不知道那個秘密背后代表著什么,此刻她思緒回籠,隱隱察覺它背后的意義也許會摧毀太子。 寶鸞緊鎖眉頭,對上齊邈之的目光,一字一字認真道:“你什么都沒看見,我也什么都沒看見,你點點頭,代表你同意我的話?!?/br> 齊邈之點點頭。 寶鸞松開手站起來,作勢就要往回跑。 既然她能闖進太子的寢堂,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她不能讓別人也看見那一幕,她必須下令阻止人靠近寢堂。 寶鸞剛邁開腿就被人拽回去,她跌坐胡凳,不滿地瞪著齊邈之:“你放開我,我有急事?!?/br> 齊邈之笑容玩味,道:“你確定太子需要你的這份好心?” 寶鸞聽出他話中有話,疑惑問:“什么意思?” 齊邈之嘖嘖兩聲,撥開她額前碎發(fā),氣定神閑道:“看來你和李延待久了,還真的染上幾分傻氣。太子若害怕被人瞧見,寢堂門口為何無人看守?連太子自己都不在乎,你又為何在乎?” 寶鸞呆愣,掙扎的動作停下來。 齊邈之繼續(xù)道:“瞧你嚇成這樣,真是沒出息。這樣的事有何稀奇?美色不分男女,長安城中有此癖好的大有人在,不過尋個樂子罷了?!?/br> 寶鸞對宮外的事所知不多,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長安城西市,而且還是匆匆一瞥。聽完齊邈之的話,她半信半疑,問:“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