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07節(jié)
像是話家常,殿下的口吻聽不出喜怒:“那天他用哪只手碰了公主?” 石小侯爺竭力回想:“是……是右手?!?/br> 班哥沒再問,轉(zhuǎn)而說起邊境的戰(zhàn)事。接下來幾天,石小侯爺都沒再聽班哥提起齊崇的事。 直到那天他送班哥離城,班哥沒有走通往營地的東南路,而是走了另一條路,石小侯爺才反應(yīng)過來。 那條路,通往長安方向。 殿下,要親自去長安。 第92章 ??四更合并 古語云,一醉解千愁。對于失意的人而言,酒是個好東西。 美酒當歌,美人環(huán)繞,醉臥溫柔鄉(xiāng),再大的煩惱,也能暫時拋之腦后。 醉春樓之所以能在長安名聲遠揚,是因為它有長安最醇的酒,最美的樂妓。 今晚的醉春樓,迎來一位稀客。能稱為“稀”,肯定身份貴重,但光貴重還不夠,得令人驚訝。 老鴇揣著一顆喜不自勝的心,鄭重叮囑大茶壺們:“閑雜人等一概趕走,今晚不再迎客,樓里一切事,全都緊著那位爺來。” 話音剛落,緊閉的屋門打開半扇,隨著幾聲的痛呼聲,幾個穿紅戴綠的雅妓被丟出來,摔在地上哭哭啼啼。 “滾——”屋里人的聲音很是年輕,語氣暴戾陰鷙。 被丟出來的雅妓們?nèi)菢抢镉忻幕?春宵可值千金,素日往來的也是京中權(quán)貴,并非什么不入流的散妓。她們能詩會文,受士子們追捧,京中風流男兒,多有追逐。 不曾想,屋里那位竟然不好這口。 老鴇眼珠子溜溜地轉(zhuǎn),好不容易迎來這位主,今晚誓必得讓他盡興而歸。不好女色,那就好男色。 男色更好辦,隔壁借幾個清秀的小倌,怎么玩都行。 大茶壺們聽命辦事,立時接了幾個雛倌來,不敢馬上往屋里送,得等老鴇發(fā)話。 門縫里,露出老鴇諂媚的笑聲:“您問東邊屋里那位?那位您也認識,正是您的表兄……那幾個小娘不會伺候,我另外給您備了好的……” 門忽地大開,這回輪到老鴇被扔出來。 大茶壺們趕忙上前攙扶,只見屋里走出來一人,氣勢凜然,英姿勃勃,眉眼間流轉(zhuǎn)陰郁冷冽的目光,正是今夜讓醉春樓蓬蓽生輝的稀客。 大茶壺們不認得他,只知道這人掛在欄桿上的燈籠上寫著一個“齊”字。 老鴇歪在地上痛得骨頭都要散架,不忘吩咐人:“快快快,跟上貴客,他要砸什么就砸什么,千萬別阻攔,鬧出人命也別管!” 永國公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但有一點好,賠起錢來從不小氣。 他興致一來,打砸也好,殺人也好,任他高興就行。只要別擾他興致,一切都好說,你若擾他,只會遭患。 老鴇不但不攔,而且還不讓別人阻。 沒瞧見那霸道鬼殺氣騰騰吶?任你是哪家的紈绔子,碰到他都得低頭! 人家才是長安最名副其實的紈绔子咧,闖下再大的禍都有人收拾爛攤子。 你敢上前攔?他眼都不眨捅你一刀!說不定捅完你還得向他賠罪,賠了罪,要是他心情好,發(fā)完瘋興許就算了。要是他心情不好,呵,那你可得當心了。 東邊屋里,齊崇喝得醉醺醺,懷中攬一薄紗美人,美人酥骨嬌嗔,堪稱尤物。 尤物當前,平常早就雄風赫赫,今日卻興致缺缺。 曠遠的西北,石筑的堡壘,春花香風,此起彼伏的呼喚聲,毛驢上揮仗的嬌顏,令人魂牽夢縈的,不在眼前,而在千里之外。 他眼神迷離,不由地陷入幻想,這場幻想從隴右而來,延綿至長安,一不留神,便令他無法自拔。 美人雙臂摟上去:“齊郎?!?/br> 這是他常年往來的相好,養(yǎng)了三年有余,清倌時便跟了他。 齊崇身邊的狐朋狗友們都知道她,因為只有她,至今未讓齊崇厭煩,甚至從幽州帶到長安。美人眼角有紅痣,像一滴淚,取名紅淚。 紅淚妖嬈的身姿,艷麗的容顏,多情的秋波,纏在齊崇身上,試圖以溫柔鄉(xiāng)撫慰這遠歸的浪子。 “走開。”齊崇的幻想被打斷,很是不耐,粗魯揮開紅淚。紅淚跌了腳腕,酒灑一地,面紅耳赤哭起來。 友人笑問:“大郎,你怎么了,連紅淚敬的酒都不喝?” 齊崇恍惚回過神,目光觸及紅淚委屈的淚眼,心中一驚。 是啊,怎么了,魔怔了不成? 公主嫌棄你趕走你,多看你一眼都不愿,你還心心念念想著她作甚?難道為了她,連尋歡作樂都停了不成? 紅淚重新斟酒,討好似地喂到齊崇嘴邊。齊崇一張唇,仰頭飲盡美酒,忽然一把拽過紅淚,不由分說覆上去。 眾人笑著轉(zhuǎn)開眼,有人戲謔道:“大郎,你也忒生猛了,存心膈應(yīng)我們是不是!” 屋里這批紈绔子,全是走馬章臺的老玩客,什么浪蕩的場面沒見過,齊家大郎的這點香艷事,早就習以為常。喝酒的喝酒,談詩的談詩,聽曲的聽曲,偶爾親香親香鼓臺上舞姬的蓮足。 “公主……”忽然有人喊了這么一聲。 大家循聲看去,有些驚訝,喊公主的不是別人,正是此刻身埋溫柔鄉(xiāng)的齊大郎。只見他一雙醉眼微闔,仿佛神游天外,抓著紅淚雙肩,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喊錯了:“……公主,公主……” 公主?哪位公主,被流放的那位?齊大郎新得的未婚妻? 瞧這情迷意亂的樣,難道去一趟隴右,就被小公主勾了魂去? “齊郎,齊郎,溫存些……”紅淚哭出聲來。 齊崇置若罔聞,親著紅淚的唇,想著公主的唇。那日他在驛館瞧得清楚,小公主啊,兩瓣桃唇,紅滟滟嬌滴滴,發(fā)怒時小嘴兒一嘟,要多誘人有多誘人。 那時真該咬上一口,從那烏云堆云的發(fā)髻取一支花簪金步搖,附耳告訴她,她端莊高傲的神情有多撩人??此菢?,矜得呀,仿佛云邊清貴的仙人,純得呀,好似剛睜眼的嬰孩,媚得呀,猶如山里幻化人形的妖精。 怎叫人見一眼后不牽腸掛肚,不如癡如醉? 齊崇如夢初醒時,屋里人全望著他笑,友人問:“大郎,公主喂你喝了什么迷魂湯?以后你成了親,和小婢親個嘴調(diào)個情,也摟著喊公主?” “看不出來啊,大郎也有癡心的時候?!?/br> “瞧瞧我們紅淚,得多傷心,來來來,大郎不要你,我要你?!?/br> “去你娘的。”齊崇坐起來,隨手拿過衣裳,有些不自在:“什么迷魂湯,就算老子成了親,照樣愛親香誰就親香誰,她管不著!” 風月場上,最忌露真心,今日一不小心出了丑,齊崇自然得為自己找回氣勢:“任她什么公主,入了我齊家的門,就是我齊家的人,夫主為大,以后我要她怎樣就怎樣!紅淚,來!” 紅淚披著薄紗伏過去:“齊郎?!?/br> 齊崇勾起她下巴,半醉的面龐笑得狷狂:“我成親那日,讓你入府做我的貼身侍婢如何?” 紅淚受寵若驚,養(yǎng)在外頭的,再如何穿金戴銀,也不及府里占個名分,何況如今齊郎后院沒有人,她若進府,興許就能有生兒育女的機會,為不喝那碗避孕湯,她也得感激涕零。 “齊郎,當真? 齊崇道:“我與公主圓房那日,便由你伺候,可好?” 友人們起哄:“大郎,你行??!和公主敦倫也敢讓寵姬伺候,不愧是幽州第一風流公子!” 齊崇輕笑:“我們這些人家,哪個不是讓姬妾伺候?說得好像你們沒做過這檔子事?!?/br> 友人笑道:“我們可不敢這樣待公主?!?/br> 齊崇懶洋洋歪坐席榻,口是心非地說了句:“公主又怎樣,又怎樣……” 門外,齊邈之臉色鐵青,手心是捏碎的瓷酒杯碎片,血汩汩滴落,內(nèi)心憤怒未能釋然半分。 小善,我的小善,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這樣的人! 他吩咐身后大氣不敢出的老鴇:“另備一間上房,今晚我要與齊大郎敘舊,就我和他兩個人,其他人不必打擾。大郎話多,最好用法子讓他安靜些,明白嗎?” 老鴇被扼住脖子,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下:“明白。” 夜半三更天,齊邈之喝得爛醉,他手里一把劍,劍已出鞘,抵著地上意識模糊無力掙扎的齊崇。 齊崇精光的身體,布滿劍痕,血痕斑駁,全是齊邈之一下下劃的。 百來道傷口,不傷要害,卻能讓人生不如死,是刑部密不外傳的酷刑之一。 齊崇快疼瘋了:“住手,齊邈之你住手!你這個瘋子,瘋子!” 齊邈之大口喝酒,手下動作未停,嘻嘻一笑:“我本就是瘋子?!?/br> 齊崇痛得聲音發(fā)抖,咬牙切齒:“齊邈之,有種你就殺了我!你不殺我,今日之辱,他日我定百倍還之!” 齊邈之調(diào)皮地眨眨眼:“你是我表兄,我可不能殺你。這就受不住啦?我還沒夠呢,今夜長得很,咱倆慢慢來……哎呀不好意思,這道劃深了,重來重來。” 鹽灑上去,行云流水,好似料理一頭珍禽。 明明做著殘忍至極的事,笑容卻美好無邪宛若赤子。 長安城俊美無儔的永國公,在今夜皎潔的月光下,依舊是那副人面獸心的惡鬼樣。這惡鬼,是羅剎艷鬼,唇邊綻放的笑,不是笑,是飲血而生的彼岸花。 今晚,齊邈之本準備折磨齊崇一夜,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的快意落在別人眼里,磨磨唧唧遭嫌得很。 半刻鐘后,中了迷藥的齊邈之昏昏倒下,班哥從窗戶跳進來。 齊崇認出他,顧不上質(zhì)疑離京尋仙藥的六皇子為何出現(xiàn)在此,看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地望著班哥:“殿下,救命?!?/br> 少年溫柔一笑:“想我救你?” 齊崇涕泗縱橫:“殿下,齊邈之瘋了,趁他喝醉不省人事,您快找人來。他發(fā)起瘋來,六親不認,傷到您就不好了?!?/br> “別擔心,他不是喝醉,酒里有藥,一時半會醒不來?!卑喔缛允撬顾刮奈臏貪櫲缬竦臉幼?。 齊崇察覺不對勁:“殿下給他下了藥?” “嗯。”隔著手帕,班哥掰開齊邈之的手,拿出長劍,空中隨意晃了晃,有些嫌棄:“劍刃不夠薄,但還算能用?!?/br> 齊崇試圖撐起身體,“殿下可否屈尊扶我一把?”才剛出口說了個“殿”字,班哥一腳將他踩回去:“誰讓你動的?” “殿下……”齊崇有些慌張。 少年冷漠睥睨,執(zhí)劍一揮,快準狠,沒有任何猶豫,沒有給齊崇任何反應(yīng)的機會。 一劍下去,齊崇右臂掉落。 “啊啊啊啊——” 班哥拔出長劍,精致俊秀的五官被月光浸上一層朦朧白光,尤為圣潔。 “你竟敢抓她手腕,真是該死。”他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