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08節(jié)
天光放亮?xí)r,第一批出城的人往城門外涌。 幾十個身份迥異的人,擁著易容后的班哥。這些人,全都涉及昨晚的事。 從齊崇回長安城的那刻起,醉春樓的這場殺局已經(jīng)悄悄布下。班哥人不在長安,卻有的是人為他效命。 齊崇一死,布下此局的暗樁們勢必暴露,不能再留在長安。班哥已為他們安排好后路。 “后會有期,各自珍重。” “為殿下效命,死而后已?!?/br> 塵土飛揚,馬踏熱風(fēng),各奔東西。 醉春樓,老鴇的尖叫聲驚醒一大片人。 齊邈之從睡夢中蘇醒,對上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珠子,眼珠子的主人身體僵硬冰涼,臉上仍留著死前一刻的恐慌驚駭。 仔細(xì)一看,齊崇穿心而死,右臂碾為rou渣,胸前黑窟窿九個。 九個窟窿,齊崇在隴右,待了九天。 齊邈之垂眸一看,手中握著的,正好是捅穿齊崇的那把劍。 …… 齊崇的死訊傳來時,是公主府日落黃昏用晚飯的時辰。 消息由武威郡公特意登門告知,公主死了未婚夫,不管這件事是否悲傷,都得嚴(yán)肅對待。 齊崇的死,長安那邊并未透露太多,只說是死了。 寶鸞聽完武威郡公的話,半天沒能回過神。 武威郡公不便久留,知趣告退:“打攪公主用膳,是臣的罪過,臣這就告退?!?/br> 寶鸞呆呆的,眼睛放空。侍女送郡公出去,回來的路上正好撞見石小侯爺。 石小侯爺為園子里秋天要種的樹來問寶鸞,剛一邁進(jìn)房中,迎面便是公主的質(zhì)問:“他呢?他在哪!” 石小侯爺一看她那六神無主的樣,就知道她嘴里的“他”是哪個他。除了六殿下,沒有第二個他。 “殿下在前面的大書房,公主要臣傳話讓殿下過來一趟嗎?”石小侯爺面上風(fēng)輕云淡,余光凝過去,心里想,她這副樣子,肯定是得知了齊崇的死訊。 果然,小公主支支吾吾問:“齊崇,齊崇死了,你知道這事嗎?” 石小侯爺用盡他平生的浮夸:“誰死了!準(zhǔn)駙馬死了?怎么可能!準(zhǔn)駙馬怎么可能死,公主,您莫要拿這事開玩笑。”一拍腦袋,道:“要么還是向殿下問問吧,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殿下也許知道?!?/br> 寶鸞皺眉脧他:“此事是武威郡公親口所述,豈會有假?” 石小侯爺:“那應(yīng)該是真的。唉,齊大郎真是個沒福氣的,好好地,怎么死了?” 寶鸞愣愣出神,是啊,好端端地,怎么死了? 難道是被她咒死的? 一個死訊,打消用飯的胃口。滿桌子美味佳肴,沒動一口全都撤下去。 石小侯爺旁敲側(cè)擊問了幾遍,是否要請殿下過來,寶鸞默聲不語,往門口瞅了又瞅,最終還是沒有開這個口。 她不開口,不代表人不來。 班哥自長安秘密歸來后,一直待在府里,白天不在她面前晃,晚上卻免不了見面。 他雷打不動宿在她房中的長榻,趕也趕不走。知道她不愛搭理他,也不強(qiáng)求什么溝通交流,喊幾聲“小善”,說幾句親香她的話,扭頭就洗漱睡覺。 寶鸞討厭死他這樣,好似兩個人像多年夫妻,平平淡淡如水一般,卻自有一番別樣親昵。 平時討厭慣了,今晚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盼他回來。 寶鸞在被窩里數(shù)數(shù),等了半個時辰,總算等到班哥的腳步聲。 她好不容易盼他一次,他竟然回來晚了。 寶鸞不知不覺翹高嘴,半闔的雙眼,目光有些幽怨。等會他來問候,她定要重重哼他幾聲! 等啊等,咦,這人今晚怎么不到她床前來? 都洗漱完了,還不過來問幾句嗎? 燈燭一盞盞熄掉,侍女們一個個退下,繡百花爭鳴的春景門簾那頭,靜悄無聲。 哦,他已經(jīng)睡下了。 寶鸞縮進(jìn)綾被里,蜷縮一團(tuán),像冬眠的小動物。眼睛睜得大大的,鼻息一抽一抽的,拳頭抵在腮下,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這顆金子般的心,也是有缺陷的。人無完人,這個時候,她的人性缺陷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為何盼班哥回房?因為她害怕呀! 說白了就是自私,像小孩子一樣的自私。 不要你時,看一眼都嫌煩,需要你時,那你就得為她當(dāng)牛做馬了。現(xiàn)在當(dāng)牛做馬還不夠,你還得猜準(zhǔn)她的心思,在她需要的時候,送上關(guān)懷,送上一兩句讓她安心的寬慰。 比如說今晚,班哥就得寬慰她,最好是用堅定的語氣,說她想聽的話。 齊崇死了,雖然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他終歸是死了,在她絞盡腦汁想要退婚的時候,他恰巧“退”得徹徹底底。 她悄悄咒了他好多次,拜月祈愿的時候,甚至玩笑似地向神佛許下心愿,希望有妖怪將齊崇抓走,讓他再也不能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寶鸞有些心虛,雖然知道妖怪之類的,是無稽之談,但還是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想。 齊崇再討厭,那也是一條人命。 小公主惜自己的命,也惜別人的命,讓她歡天喜地鼓掌慶祝齊崇的死,她做不到。不是說她有多善良,擅長寬容人,今天哪怕死了只雀兒,出于對生命的敬畏,她也會難過一下子。 貓兒似的腳步聲輕輕響起。 班哥睜眼一看,寶鸞睡妝慵懶,烏發(fā)斜挽,柔軟的肌膚在月光下透著瑩白光澤。她懷中抱一方小小的玉枕,枕頭不是拿來墊著睡,是威懾,是防范,隨時準(zhǔn)備敲向他腦袋。 看她多狡猾,武器備好,才來找他。既要寬慰,又要安全感。 這個人近來馳騁沙場,死在他手里的敵兵肯定不少。像他這樣殺氣重重的“將軍”,據(jù)說鬼都畏懼。 班哥不覷寶鸞,轉(zhuǎn)開眼去瞧高幾上的沙漏。從他躺下算起,整整一刻鐘。這一刻鐘的時間,不長不短,但讓人等得焦急。 故意晚回來,故意不到她床邊晃悠,故意勾她自己過來。換句話說,壞得流油。 壞得流油的班哥對上他心愛的小公主,只有更壞沒有最壞。看他的樣子,好像剛才根本沒有睜開過眼,往里翻個身,騰出一大片地方,正好能再躺一個人。 窗紗映出的樹影月影,夜里回蕩的窸窣風(fēng)聲,任何小小的動靜都能讓寶鸞一驚一乍。 來隴右后,幾乎每晚都有侍女睡在床下小榻陪寢,但班哥在公主府的時候,夜晚房中就不讓侍女伺候,夜起她喝茶解手,由他來伺候。 之前沒覺得怎樣,今晚不一樣。她一個人睡實在害怕,怕齊崇變成鬼質(zhì)問她,為何要咒他。 寶鸞舉著玉枕在班哥腦袋上方比劃幾下,他沒有動作,眼睛仍閉得緊緊的。她抿抿嘴,猶豫了老久,窗外又是一陣呼啦啦的風(fēng)聲打來,嚇得她立馬往榻上爬,不忘將玉枕放在兩個人中間,劃出界限。 寶鸞有點害羞,有點慌張,糊里糊涂就躺了上來,還沒弄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樣,余光瞥見班哥紋絲不動的后背,裝睡的樣子假惺惺。 她鼓鼓腮幫子,自負(fù)地閉上眼。 “有話問你。”輕聲地說,紅嘴巴嘟嘟的,兇得很。 班哥“嗯”一聲。 “齊崇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br> “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回應(yīng)她的只有沉默,寶鸞忍不住用手指戳戳班哥:“說話?!?/br> 話音剛落,一雙手將她摟過去,寶鸞立馬去抓玉枕,被班哥牢牢抱住,他下巴抵著她肩頭,慵懶的語調(diào)隨guntang的氣息呼過她側(cè)頰:“死了就死了,他死了不是更好嗎,你不用嫁他,也不用去幽州了。” 寶鸞在他懷里動彈不得,拿來做武器的玉枕觸手可及卻拿不到,她扭了又扭,身體和神情一樣別扭:“誰準(zhǔn)你抱我,不準(zhǔn)抱我?!?/br> “抱著才能好好睡一覺。”班哥用下巴蹭蹭她的小耳朵,少年音柔得滴水:“我殺氣重,有我抱著你,再兇的惡鬼,也不敢近你的身?!?/br> “你怎么知道我怕鬼……”寶鸞捂住嘴,透紅的面龐仍執(zhí)拗著,緊繃的身體卻已經(jīng)放松下來。 “你說我怎么知道?”班哥點點她的肚子,溫聲道:“因為我是你肚子里的蟲,所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怕鬼的寶鸞膽子格外小,被擁在班哥熱乎乎的懷抱里,聽他耐心地哄著,人也漸漸軟下來:“……我背地里罵了齊崇好多話,我還扎了個小人咒他。” 班哥輕輕拍著她哄道:“巫蠱能咒死人的話,還打什么仗,直接綁幾個道士和尚去前線開壇做法好了。” 寶鸞被逗笑:“我們有道士和尚,他們有祭司巫師,不知道誰更厲害些?” “那肯定是我們的道士和尚更厲害些?!?/br> “為什么?” 班哥說起戰(zhàn)場上遇到的一件趣事,一個小道士被某個草原部落抓住成了奴隸,最后反殺的事。寶鸞聽得津津有味,倒忘了害怕。 寶鸞今晚沒有吃飯,班哥一邊說軍營里的趣事,一邊哄她坐起來吃點東西。哄著喂了半碗荔枝奶粥,重新替她擦牙洗手洗臉,抱回去繼續(xù)摟著睡。 “乖,別怕,我來驅(qū)鬼啊。” “驅(qū)鬼要親親?” “不用?!?/br> “那你親我耳朵作甚?” “因為親腳你嫌臟?!?/br> “哼?!彼]上眼。 “哼哼?!彼麑W(xué)她。 “哼哼哼?!睂汒[不甘示弱。 班哥:“汪汪汪汪?!?/br> 寶鸞笑道:“小狗!你學(xué)狗叫,是小狗。” 班哥嘬她耳垂,淺淺地磨,輕輕地添,不太熟練,全憑本能逗她,耐心而青澀,聲音有些沙?。骸靶∩?,我叫得好聽嗎,以后天天做你的走狗,要不要?” 寶鸞身體越來越軟,暈乎乎的,好似染風(fēng)寒發(fā)燒,四肢無力,額頭和臉頰燙紅,咬著嘴巴發(fā)出模糊的氣音,自己也不知道在哼哧什么。 半昏半沉,迷迷糊糊地,到最后竟然也睡著了。 班哥氣不過,想晃醒她問問寶鸞哼哧哼哧了什么,對著她香甜的睡容,又狠不下心吵醒她,在兩只玉白的小耳朵上分別狠狠嘬幾口,還是氣不順,鉆到薄被那頭撈起小巧圓潤的腳趾頭啃了啃才好了些。 “壞孩子,我的壞小善?!彼@樣喚她,身體緊緊貼住她,像懷抱玉璽的年輕霸主,熱血沸騰,精力蓬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