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24節(jié)
今時今日,能在這個關(guān)口伴隨班哥左右的人,沒一個不是家族里的人jingzi。 唯一于人情世故上稍遜的二愣子元小將軍,于前些日子被父親給予重任,務(wù)必讓他在長安站穩(wěn)腳跟。他有心問一問寶鸞的近況,也被班哥打獵時的嗜血兇狠嚇退,直到結(jié)束行獵,沒敢多問什么。 板車上攤開的獵物面目全非,曾經(jīng)叱咤山林的猛獸血rou模糊,全是被活捉肢解的。元小將軍深深呼一口氣,鼻間濃厚的血腥氣揮之不去。 行軍出身的家族培養(yǎng)后代,從不避諱殺戮,殘暴的行獵他也參與不少,但像今天這樣的,還是少見。 發(fā)起今日這場屠殺的劊子手高高坐在馬上,一身暗紋紫袍,芝蘭玉樹。他年輕英俊的面龐并不吝嗇笑容,和身邊人有說有笑,絲毫不見方才林間的暴戾。 權(quán)柄者愿意示以隨和親近的形象,底下的人自然高興應(yīng)著。這一批世家子,不管平日里如何放蕩不羈桀驁不馴,涉及個人前途家族利益,頭顱該低就低。 天之驕子不可多得,而他們之中,只能有一個天之驕子。 人皆有七情六欲,發(fā)脾氣很正常,從不發(fā)脾氣才叫人膽戰(zhàn)心驚呢。天之驕子不高興時,怎么辦?自然是哄著他高興。 遺憾的是,這位不需要人哄,一場稱不上代價的行獵,就已讓這位殿下恢復(fù)冷靜自持的風度。 無可挑剔的俊美長相,配上如沐春風的笑意,幾乎不必費心,就能嫻熟地讓所有人安心聽命。 然而在這游刃有余的表象下,洶涌的暴躁漲滿胸腔,他手里的韁繩越握越緊,掌心勒出近似血痕的紅印。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駿馬華服,這之后每隔兩三日便要來這林中走上一趟。直到泰山封禪的事準備得差不多了,班哥快馬加鞭回長安,泰山山林周圍的生靈們才得以解救。 班哥回來悄無聲息,寶鸞毫不知情。此刻她正在公主府,和齊無錯賞花看畫。 花是安郡王府送來的,算得上是奇珍異寶,相比而言,送來的畫像就有些尋常了。唯一可取之處是畫中人栩栩如生,倒有幾分名家風范。 “他倒懂得做樣子?!饼R無錯不滿地撥弄花瓣,一手將畫像捧起來看,納悶:“這個病秧子不會是想假戲真做吧?癡人做夢!不過嘛,這畫得還挺好看?!?/br> 寶鸞指著畫中人道:“他畫的是我能不好看嗎?” 齊無錯撇撇嘴,說:“如今旨意也下來了,嫁娶的行頭幾年前就備好了,只差擇個日子,便能成事?!?/br> 寶鸞笑著說:“未婚夫有過三個,丈夫還是頭一個。” 齊無錯翻白眼,重重地哼一聲,嘟嚷:“病入膏肓快要入土的人,算什么丈夫,擇的日子遠一點,說不定連成親都撐不到?!睂汒[說:“所以才要盡快成親,好讓我做寡婦?!?/br> 正說著話,忽然轟隆一聲,花園里堆砌的山石倒下好大一塊。她定晴一看,數(shù)月未見的班哥氣勢洶洶而來。 糟糕!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寶鸞下意識拉過齊無錯就要跑,齊無錯先行牽住了她的手。他沒有看到山石后面走出的班哥,以為是地震,大喊:“地龍翻身,小善我們得去空地才行?!?/br> 齊無錯關(guān)心則亂,心思全放在如何保全寶鸞身上,竟連班哥已經(jīng)走到身后都不知道。 班哥面色冷戾,眼神如刀,掠過齊無錯的后背,停留在兩人緊牽的手。 自他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的那刻起,寶鸞就一眨不眨地觀察他。見他抬眉,心弦更是緊繃到了極點。“齊無錯,快跑?!彼÷曈挚焖俚貙R無錯說,“他回來了?!?/br> 齊無錯不解其意,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抓著她的手仍不放開,見她停留在原地遲遲不動身,急得不行,恨不能一把抱起她就跑:“小善你傻啦,這種時候還不快逃命,發(fā)呆做什么!” 眼見班哥越來越近,手里一把锃亮的寶劍,鋒芒畢露,好似要飲血。寶鸞急得快哭,不停推齊無錯:“你快逃命??!” 齊無錯后知后覺,終于意識到班哥的存在。大驚失色。但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寶鸞。 “小善你快走,我攔著他!” 這種時候他還只顧著她,實在叫人感動。寶鸞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攘他往前:“他不會對我怎樣,但他可能會殺了你。你快走,我求求你。” 見他還是不肯走,立馬掉眼淚:“你留下作甚呢,你不走,我再也不見你!” 齊無錯不怕死,可他最怕寶鸞含淚的眼睛。但凡她懇求之事,他幾乎無法抗拒。依從本能,他遠遠地跑開,翻上墻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才咬牙離去。 班哥要追,寶鸞一把抱住。她緊緊箍著他的腰,全部的力氣用來阻攔他追人。 “他已經(jīng)跑掉了,你停下吧。”她掛在他身上,被帶動著往前踉蹌幾步,氣喘吁吁。 班哥低眸看。她云鬢散亂,步搖微顫,臉上淚光點點,驚恐又擔憂地望著他。 “收起劍,好不好?” 他一動不動,身體硬如鐵。但眼睛已經(jīng)不再似刀凌厲。 她再接再厲,水葡萄似的眼兒柔情款款,企圖用溫柔迷醉他,小臉貼著他的心口蹭了蹭。 班哥手驀地一松,長劍滑落跌地。 他兩手攬她肩,將她從懷中撈出,狠狠瞪著她,恨不得咬上兩口。 寶鸞被瞪得心都要跳出來,只好先發(fā)制人,踮腳撲上去輕輕一吻。 親完了舔舔嘴角,羞答答假惺惺,明知故問:“怎么一回來就臭著臉,見著我不高興么?”大言不慚,“虧我每日都想你呢。” 第126章 班哥知她騙人,卻還是忍不住相信。 “是嗎?你每天有想我?” “當然,騙你是小狗。”寶鸞細聲細氣,窺他的臉色仍是冷冰冰的,嘗試去拉他的手晃了晃。 “瞧你眼下青黑,一看就是連夜趕路所致。袍子上全是灰泥,臟死了,隨我去梳洗吧?!?/br> 他高大偉岸的身軀好似山石般堅固,推拉了幾下,仍是不動,寶鸞抿抿嘴,水霧蒙蒙的眼,秋波流轉(zhuǎn)。 眼睛是多情的,掩蓋了一切緊張擔憂,可惜腿不聽使喚,暴露了主人隨時準備跑路的意愿。 她才剛動一步,反手被人拉住。“去哪里?”他問。 寶鸞說:“喚人來伺候你?!?/br> 他反客為主,緊緊攥著她的手帶著往前:“走吧,我先去梳洗。” 梳洗不在別處,自然在她屋里。府是他建的人也是他選的,在涼州和在長安沒什么區(qū)別,他亦是這里的主人之一,無人敢異議。 他兩眼不錯地看著她,不讓她離開一步,寶鸞坐了一會兒耐不住,何況他目光錚錚,好似隨時會發(fā)難,實在難受。便想找個理由先離開。 她柔聲說:“我乏了,先去小憩一會兒。等你梳洗完,我再來和你說話?!?/br> 班哥命人搬來軟塌,意思很明顯——既然乏了,就在這睡下。 寶鸞氣悶,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你在這洗澡,我看著做什么。” 班哥正在解衣裳,停下動作。揮揮手讓人都出去。 寶鸞知道他平日不喜歡侍女近身,更衣沐浴皆是由長隨來。因著她在面前,所以不讓長隨進來,才喚的侍女。 這下侍女全被打發(fā)走了,就剩他們兩個。難不成想讓她伺候? 她可不干。雖說他提前回來很是嚇人,許是為興師問罪而來。但這不意味著她得伏地做小伺候他。就連隨軍時條件艱苦,她也沒干過這些細碎活,當時全由他包攬。 寶鸞正要說些什么,忽然見班哥從換下的衣袍里拿出一個金鏈環(huán),捧到她面前。 這金鏈環(huán)做工精致,雕刻一對水鴛鴦,不知出自哪個巧匠之手,別致的很。寶鸞拿在手里翻看:“這是給我的禮物嗎?多謝?!?/br> “喜歡嗎?”他低聲問。 寶鸞自然得捧場:“喜歡。” “喜歡就好。”話音剛落,他將金環(huán)中的一個套在她手腕上。將另一個套在自己手上。咔嚓一聲,小小的金鏈環(huán)竟藏有機關(guān),由大變小剛好貼合手腕粗細,牢牢鎖住人。 連接兩頭的金鏈由短變長,抽絲一般細細綿延。竟有一丈多,比頭發(fā)絲還薄。卻怎么也扯不斷。 班哥止住寶鸞掙扎的動作:“仔細弄疼了手。此乃魯班后人所制,你打不開的?!?/br> 說完,他自顧自地褪了衣服,走進室中央的水池里泡澡。 寶鸞拿削石如泥的匕首割鏈子,結(jié)果刀碰出豁口來,鏈子連個裂縫都沒有。 鏈子砍不斷,只得從金環(huán)上入手??山瓠h(huán)比細鏈還要牢固,而且嚴絲密合,根本無從下手。 班哥看她氣急敗壞地在屋里走來走去。那樣子恨不得飛腳踢地,聲震屋瓦。他往后一仰,靠在池邊,露出幾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小善,聽說你要成親了。這是我給你添的妝。” 陰陽怪氣的,寶鸞知道他終于開始發(fā)作了。雖然一直有準備,告訴自己要耐心要好好和他講道理,可是看到他這個死樣子還是會被氣到。 他竟然拿這樣的東西鎖住她,還笑得那么開心!寶鸞氣性上來,全然忘記自己想要說服他的初衷。走到池子邊的雕柱,繞了幾圈。往前扯鏈子,拔河一般,認真較勁。 班哥手被扯的生疼,仍然在池子里呆了一會兒。看她不放棄,這才被迫出浴。 美人出浴,本是秀色可餐。可惜這位美人是冷閻王。不但不秀色,反而讓人毛骨悚然。寶鸞大喊:“你穿衣服。” 班哥氣定神閑,舉起套了金環(huán)的手:“手疼穿不了?!?/br> 寶鸞閉著眼:“那就喚人給你穿?!?/br> 他已經(jīng)走到面前來,水氣沾上她的衣裙:“可我不想被別人瞧了去,難道你愿意讓別人瞧見我這樣子嗎?” 寶鸞哼唧一聲,到底沒再說讓人進來伺候的話了。背過身去,不穿就不穿吧。誰怕誰。又不是沒看過。 “小善,我想你?!卑喔鐝纳砗蟓h(huán)住她,輕聲呢喃,“我在外面夜夜都想你?!?/br> 寶鸞臉蛋滾紅,不自在的動了動:“你想便是,說出來作甚?!?/br> “不說出來,你怎知我的心?!彼湫σ宦暎凹幢阄胰杖找挂箖A訴心腸,你還不是說不要就不要。哪天我要真不說了,只怕你連我這個人都不會想起來?!?/br> “你怎么還委屈起來了?我都還沒委屈呢。”寶鸞后悔了,后背實在太灼人。剛才她就不該賭氣捉弄他?,F(xiàn)在好了,自討苦吃。 她推他試圖將他從身上扒拉下去。適得其反,被禁錮得更牢。 他貼著她的耳朵,整個人賴在他身上,好似小孩子討糖吃般耍賴:“小善?!彼麣庀⒔棺苂untang,心跳聲傳給她,“你等等我,再等一等。我必讓你光明正大成為永安宮的主人?!?/br> “誰稀罕?!彼曇糨p的很,似羞澀,又似神思遠游,“你不知道那一日我在太極宮里跑,心里有多害怕?!?/br> “我知道的。”他鼻尖貼著她的耳背,輕輕地蹭,語氣有幾分急切:“我一直都知道的,小善為我受了許多委屈。你放心,我此生絕不負你。” 水汽氤氳,氣氛灼熱。寶鸞臉被熏得紅紅的,暈乎乎地想:她為他受許多委屈?怎么她自己不知道?也就太極宮那一件事啊。 她想著話便說了出來。班哥的眼神變得更深情了,他癡迷地親親她側(cè)臉,說:“小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br> 寶鸞見時機正好。便試探著將成親的事和他一說。結(jié)果才剛提一句,還沒進入正話。這人好像知道她要說什么,捂住她的嘴不讓說。 寶鸞嗚嗚兩聲,側(cè)過腦袋幽怨的眼睛對著他。目光控訴。 班哥視而不見,騰空抱起她:“剛才你不是說乏了想歇息嗎,我們這就歇歇去?!?/br> 寶鸞兩腳撲騰,兩手揮舞,好似鴨子四腳朝天。努力掙扎,不得其果。最后撲倒在榻,嗚呼哀哉。 唯一慶幸的是,只有她的手遭了殃,他還算有分寸,見好就收。 寶鸞折騰得累了,倦意沉沉,睡了一會起來,班哥還沒歇,兩只黑亮幽深的眼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