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邊侍奉的宦娘低聲提醒：“陛下，戚尋箏?！?/br>
    老皇帝輕咳一聲，續(xù)道：“叫戚尋箏。倒是個極有本事的人，賞她隨身三百輕騎，半年的俸祿?！?/br>
    抬眼一望，見老皇帝身邊的那個宦娘十分惹眼。她形如鬼魅，渾身的肌膚都被燙壞了，丑陋可怖。偏偏穿著喜慶的正紅色袍裙，頭頂黑紗帽，讓我想起地府里的牛頭馬面。

    那宦娘親自把印上璽的文書遞給我，她躬身碎步而行，在偌大的宮殿陰影中猶如蠕蟲，我感到一陣惡心。

    宦娘皮笑rou不笑道：“戚高媛，接旨罷！”

    她的臉孔上縱橫交錯著無數(shù)疤痕，甚至都分辨不出五官。我望了許久，才找到她的眼睛——那幾乎已經(jīng)不是眼睛了，只是兩條縫隙。

    我捧過明黃的文書，淡淡道：“敢問姑姑（2）尊名？”

    宦娘的半面都沉在巍峨大殿的暗影中，嶙峋的唇凝出個猙獰的笑：“回高媛，奴婢賤命貍奴?！?/br>
    我記住這個名字。

    時過境遷，我方明白，為何在第一回 見到貍奴時，便如此留意這宦娘。

    戚香鯉手持朝笏轉(zhuǎn)過身兒來，威嚴道：“不得無禮，跪下謝恩！”

    我輕輕一笑，利落地跪地謝恩：“臣女多謝陛下賞賜，感激不盡，無上榮光?！?/br>
    戚香鯉這才端正地轉(zhuǎn)過身兒去。她官居二品，身著暗紅狻獅補服通袖朝服與玄黑緙絲馬面裙，挺拔如松。

    戚香鯉是我娘。

    然而我從未把她當作娘一日，她也不曾把我當做閨女一日，我在苗蜀長大，她于鄞州縱橫。雖說我對她沒有感情，但我覺得，這娘們兒并非世家出身，卻坐穩(wěn)凌煙閣二十余年，絕對有她的獨到本事。

    退朝之時，文武百官陸續(xù)走出檀紅宮墻，人影攢動。我閑坐在琉璃瓦上喂鷹，天際逐漸泛起緋紅。

    一看到這么嬌羞的顏色，我便想起你被我糟蹋完的模樣。

    鷹停在我肩頭，狼狗伏在我膝邊，給我?guī)自S溫暖。

    一匹棗紅大宛馬揚蹄策來，坐在馬上的人正是戚香鯉。她直著身子看我，明眸如星：“戚尋箏。”

    我將九亭連弩往上一拋，利落地接住，半跪行禮：“屬下見過閣主?！?/br>
    戚香鯉微有薄怒，氣勢凜然：“身為天家臣子，你不僅上朝不解鐵卸刀，還出入琳瑯宮鷹犬相隨，像話嗎？！”

    我摸了摸狼狗的鬃毛：“我?guī)е椚?，是給朝廷辦事兒的?！?/br>
    戚香鯉指尖一彈，一顆鐵核桃飛速而來，相隔數(shù)尺擊中這只獵犬的咽喉，即刻斃命。她冷道：“下回再讓本媛看見你帶著鷹犬上朝，本媛也賞你一個核桃！”

    言罷，她揚鞭而去。

    我嗤笑，身帶鷹犬，不過是為自嘲淪為朝廷鷹犬罷了。

    淪為朝廷鷹犬，實在非我本愿。師娘失蹤前，我戚尋箏在人間天高海闊，東到闕東，西至西域，北連契北，南延江南，天下之大，任我來去。

    奈何師娘被西域“沙蛇”劫持了。

    我為了救她，不得不來鄞州這是非之地，借力打探師娘的下落，把她救出來。

    師娘養(yǎng)了我二十多年，她才是我認的親娘。我雖是個混賬，卻也知道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夜半，我將香香軟軟的你折騰昏過去，正意猶未盡，忽聽到畫屏外三聲克制的敲聲。

    是屬下的信號。

    我套上墨藍灑金花立領(lǐng)短襖，持刀出門，門外候著的正是江浸月，她遞給我一封密函。

    我啟開密函，這封信的來頭不小。此乃是攝政長帝姬（3）的投名狀，要我去她府上一敘。

    要借的打探師娘下落的“力”，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攝政長帝姬名喚趙嘉云，是老皇帝的庶出jiejie，也是個六十多歲黃土埋到脖子還不消停的奇女子。

    老皇帝寶刀不老，致力于吃喝玩樂寵徐貴君；她jiejie不甘示弱，致力于縱橫弄權(quán)，把江山握在自個手里。

    要我說，這大順朝氣數(shù)都快盡了，你們爭個什么勁兒？！你姐倆收拾收拾，一個駕崩一個薨逝得了。

    半個時辰后，我出現(xiàn)在長帝姬府的地下密道里頭。

    我調(diào)笑道：“大半夜的，剛從美人兒身上起來，就被你們主子喚到這了?！?/br>
    長帝姬的心腹是個精瘦的老宦娘，五十余歲的模樣。她笑道：“戚高媛強占仙鶴公子的風流韻事，全鄞州城誰人不知？戚高媛如今仕途亨通，美人在懷，好生快活啊！”

    瞟著火折子明滅的光，我微微闔目：“明人不說暗話，你們殿下喚我前來，想必不是探討我快不快活的罷？”

    老宦娘照亮密道的壁畫，鏤彩鐫刻大順朝的千里江山圖，她道：“這是長帝姬的地下密道，可通向鄞州城的八大出口。把高媛請來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是殿下看重您的緣故，想要與您合作。”

    我饒有興趣地斜倚八仙桌，欣賞著八仙桌上廝殺到一半的棋局。

    老宦娘的聲音甚是蒼涼：“三日前，戚高媛暗殺千戶夏芙妝，下手干凈利落，不留一絲痕跡，令人佩服。正是看中了高媛這一點，殿下才想將高媛收入麾下?！?/br>
    信手取了一枚黑棋，“啪”一聲落在碧瑪瑙棋盤之上。我道：“要想讓老娘當你們的鷹犬，總得給些rou骨。”

    見我言語放浪不羈，老宦娘嘆道：“高媛是性情中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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