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顆黑棋落下，便贏此局。

    我一壁收拾殘局，歸攏黑白棋子，一壁道：“我要的很簡單，我要救一個人！”

    “何人？”

    “蜀中浮戮門門主唐雁聲?！蔽覕蒯斀罔F。掐絲點翠滴紅耳墜沙沙打著我的頸子，這對耳墜正是多年前師娘贈我，“她是我的師娘，被‘沙蛇’俘虜，眼下不知去向。我要長帝姬替我救她出來！”

    老宦娘道：“這有何難。”

    老宦娘秉燭退下后，有小廝引我去見長帝姬。已是三更，趙嘉云還未安睡，盤膝坐在錦榻上打坐入定，身邊有七八個細皮嫩rou的少年郎當(dāng)“rou香爐”，用體香給她安神。

    我與趙嘉云長談一個時辰，定好契約，各取所需。正欲打道回府時，忽見墻上掛著一幅畫像。

    畫上是個西域女子，栗棕鬈發(fā)，高鼻深目，眸泛淺碧，唇如丹砂，擁有神女般的美貌。她緊握著鐫刻沙狐紋路的彎刀，面孔上寫滿了高貴與果敢。

    趙嘉云聲音蒼老：“你喜歡這畫？畫上的女人是樓蘭帝姬阿塔瑟?！?/br>
    我嘆惋道：“阿塔瑟？她算個英雄，可惜死在那場火海中?！?/br>
    回到府中時，你正躺在霞影紗帳中熟睡，姿容純美，讓我貪看了一回又一回。你總是厭我、怕我、憚我，我一靠近，你便凝起眉來。

    唯獨你熟睡的時候不會如此。

    不知不覺，我已坐在你榻邊一炷香的時辰。

    究竟什么時候，你不厭我呢？

    我緩緩低眉，在你額心烙下一吻。此生此世我從未如此小心翼翼。

    我怕你醒。

    我怕你再凝起眉來，怯怯地看我。

    吻沒有盡頭，我的唇貼著你的肌膚，怎么都不肯放開。其實唯有在你身邊，我才感受到自己是鮮活的，才覺得自己有些許體溫，不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忽然，你驚醒了，小鹿一樣的美目睜開，伸手一推，把我從榻推倒在流蘇灰藍勻花地毯上。我的動作太過小心，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你輕輕一推，便把我推出千山萬水的遠。

    原本我是九尺女兒身，拉得開蒼天大弓，舉得了憾地銅鼎。

    卻被你一個柔弱小郎君撼動了。

    不出所料，你的眉凝起來，緊緊抱著膝頭的衾被，聲音發(fā)顫：“你……”

    我捧著你的手，珍而重之地吻上去：“我回來了?！?/br>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委身于我，只是無可奈何。你也知道我不會放你走，故不再求我。

    你支腮半躺，雙眼如星，頸子微仰，不知再想些什么。你并不主動與我說什么，也許在你眼里，我不是人，而是沒有人性的畜生。

    你既不言，我亦不言。心中忽有一股無名火氣翻涌上來，我殘暴地一把撕裂杏黃霞影紗，將你壓倒在帳內(nèi)，云雨復(fù)云雨。

    云銷雨霽后，我緊緊抱著你，仿佛餓狼在撕咬獵物，明明我折斷了你的翅膀，你并沒有逃離的可能，我還是荒唐地唯恐你憑空化為風(fēng)。

    “鶴之……鶴之……我……”

    我愛你。

    可是這三個字在我胸膛里翻滾了無數(shù)次，焚燒又冷卻，冷卻再焚燒，終究不能傾吐給你。比起rou身，我更想要你的心。

    鶴之，對不起。

    我以為情愛只是徹徹底底的占有。

    除了占有，一無所知。

    第5章 徐鶴之

    今日是秋分，你已去上朝。我孑然坐在院落里，看著年輕的小廝們?yōu)⒘斯攘憾号B雀，語笑嫣然，無憂無慮。

    入墨興沖沖跑來，討我歡喜：“郎君郎君！快看！這喜鵲的尾巴這么長，奴才抓了給郎君養(yǎng)著吧？”

    我輕輕搖頭，將捧著的平金孔雀啼枝手爐擱下：“鳥兒能飛能走，平安自在，何必囚住它呢?！?/br>
    何必讓它如我一般，身處牢籠。

    不知何時，手爐的暗格被我啟開了，赫然是一支鏤空蓮花紋金鐲。

    入墨躊躇道：“郎君……”

    他想要將金鐲收起來，以免我觸景生情。我卻先一步將金鐲握在手中，嘆道：“這么好的鐲子，跟著我這個廢人，受委屈了?！?/br>
    入墨一壁添香一壁勸慰道：“郎君也想開些，雖說您與大小姐無緣，被二小姐擄了去……可，可二小姐雖說性子孤拐些，對您也是好的。您的吃穿用度，哪樣在鄞州不是最好的？眼下這世道亂，多少人朝不保夕，死得跟野草似的，有人供養(yǎng)著，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br>
    我望著墻外一枝金燦燦的月桂，道：“活在腌臜亂世的人，總比活在太平盛世的人艱難些；身為男兒的命，也總比投成女胎艱難些?？汕桑@兩樣艱難，都被我趕上了。”

    今秋的月桂開得好，鵝黃似錦，讓我想起朝暮樓的桂花。尋嫣是我艱難歲月里唯一的美好所在。

    有一回她陪我散步，于朝暮樓的九曲回廊里走走停停，一邊說著鄞州政事，一邊細心地拂開桂花枝，不讓它勾住我的衣袂。

    尋嫣的聲音沉穩(wěn)而溫柔：“西域樓蘭國有個帝姬，名喚阿塔瑟。我雖是敵國之將，與她立場相對，倒也敬佩她的錚錚風(fēng)骨。雪陰關(guān)一戰(zhàn)，她帶著六萬騎兵死守三月都不曾投降，破釜沉舟，最終殺出重圍。只可惜這等血性女兒不是我大順將軍?！?/br>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思緒萬千。

    尋嫣輕笑一聲，隨手折了枝月桂贈我：“春兒這丫頭，聽了樓蘭帝姬的鏖戰(zhàn)之勇，還特地寫了個話本子，改日我拿給你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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