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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候恨季家,有時候恨謝家,有時候恨自己。她恨每一個人。 后來恨的累了,又誰都不恨了。 然后大家都死了。 謝晟死了,父親死了,阿淮死了,繼母孫氏死了,兩個異母meimei失散亂世,音信難通。 她坐在高樓上,像是心也被掏空。 那把燒死他們的烈火終于燒到京城,最后,她也死了。 如今,她年方十六,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有前途無量的弟弟,有如日中天的季家,松花釀酒,春水煎茶,不知憂愁,不食煙火。 卻仍然獨自坐在這無邊夜色里,聽著漏刻點點滴滴。 真長啊,這歲月。 上輩子過完了,還有這輩子。 這輩子,再不要像上輩子。 一滴流水劃過腮邊,日光照過窗欞,在桌上留下幾道細細的長影。天亮了。 第4章 崔家 “可算來了,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毖垡娔羌艽渖w馬車徐徐駛來,季青羅輕嗤一聲,明麗的眉梢如燕子尾揚起。 “讓我們等你算什么本事,讓安樂長公主等你才算了不起呢?!?/br> 丫鬟紅玉緊張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被她不耐煩地甩開。 安樂長公主送了貼子邀京中貴女游園,季家女兒自然名列其中,季青羅和季青珠在門口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季青雀,如今總算看見人影,季青羅自然十分不客氣。 紅玉心里發(fā)苦,旁的時候也就算了,偏生是今天,若真是誤了安樂長公主的宴席,那可是大為不妙。 翠蓋馬車在季青羅身邊停下,車里人隔著竹簾和季青羅說話,季青羅哼了一聲,滿臉不樂意地湊過去,下一刻,季青羅驟然提高聲音:“你說你不去?” 隔著細密竹簾,季青雀看見季青羅明媚驕傲的臉龐,清晰鮮艷如一朵枝頭的桃花,她上輩子和這個二meimei并不親近,性格合不來,青羅驕橫高傲,風風火火,快人快語,從不給人留情面,那時候滿京的姑娘都怕她,又都在心里偷偷羨慕她。 在她嫁給謝晟那天晚上,這個往日里總同她吵吵鬧鬧的二meimei,把自己這些年的私房錢一股腦塞給她,一邊哭一邊罵她,你是傻子嗎,你蠢死了啊,你怎么能和一個死人拜堂成親,什么天下,什么朝堂,都是那些男人的事,憑什么要你犧牲…… 季青羅的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guntang灼熱,即使在數(shù)年后,她也難以忘懷。 漂亮驕傲肆意飛揚的季家嫡次女,她的一生本來就該如枝頭的鮮花一樣,繁盛馥郁,眾人艷羨。 可是春天總會過去的。 在寒風凜冽的冬天里,枝頭的桃花只會被狂風垂落,零落成泥,任人踐踏。 那時季淮在前線被圍困,兵臨城下,季青羅急的團團轉(zhuǎn),可是季家已經(jīng)勢微,無人肯伸出援手,反而等著季淮死后瓜分他留下的權(quán)力空白,就在季青羅絕望的時候,有位手握兵權(quán)的的節(jié)度季青羅拋去了援助之手。 他說他愿意出兵救下季淮,只要季青羅嫁給他做妾。 那人已經(jīng)五十歲了,大腹便便,滿臉橫rou,殘暴貪色,經(jīng)常醉后鞭打姬妾,死傷都是常事,惡名遠揚,連清倌兒都不愿意接待這么個人。 季青羅答應了。 心高氣傲漂亮明艷的季家二小姐季青羅被一頂青布小轎抬進了偏門,從此再也沒有出來。 她為弟弟犧牲了可以犧牲的一切,可是季淮還是沒能活下來。 那個男人騙了季青羅,他沒有出兵,季淮困守孤城,孤軍無援,最后不得不出城投降,被千刀萬剮。 想起季青羅上輩子的結(jié)局,季青雀眼眸晦暗,季青羅卻渾然不知,像只驕傲的小孔雀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上馬車,頭上的點翠珠釵一晃一晃,青珠卻沒有急著隨二姐上車,十一歲的少女眼睛清如溪水,隔著竹簾朝她屈膝行禮,聲音軟糯:“大jiejie,那我們?nèi)チ?。?/br> 馬車里傳來一道指桑罵槐的不滿喊聲:“季青珠,你磨蹭什么呢,再磨蹭就把你丟下了!” 直到走出好遠,紅玉還不敢相信今天的沖突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大小姐到底跟二小姐說了什么,二小姐竟然就這么乖乖走了?而且大小姐說她不去了? 她這時候才忽然反應過來,大小姐不去赴宴,那她套車又是要到哪里去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族千金,有什么事能比游園賞景更重要的? “大小姐,我們?nèi)ツ睦???/br> 同一時間,眠雨掀開車簾,好奇地問道,窗外一片一望無際的翠綠田野,微風中深深淺淺,如波浪翻滾。她們半個時辰前就已經(jīng)出了城。 季青雀沒有回答。 眠雨輕輕放下簾子,托著腮,也學著主人的樣子發(fā)起呆來。 大小姐那么漂亮,不動不說話時就像一副價值連城的古畫,她這樣的小丫鬟,東施效顰的樣子一定很傻。 大小姐又好看又聰明,懂很多事,看過好多書,性格又溫柔,從不對她們說一句重話,就像云端上的仙女一樣。 可是這么好的大小姐,也跟她一樣,早早就沒了娘。 沒了娘的孩子,總是很可憐的。 要是大小姐的娘還在,一定不會舍得讓大小姐獨自去見未來的夫婿。 沒有娘親替大小姐打算,大小姐只能自己替自己打算。 什么名節(jié)啊清譽啊,都是騙人的東西,吃不飽穿不暖,指腹為婚說的好聽,誰知道要嫁的是顆桂圓還是紅棗啊,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人,當然要親自去看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