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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晟第一次上嚴(yán)華寺是在七年前,那時他才九歲,一出手就搖出了那支兇簽。 那時瘦和尚須眉尚未白盡,心中雖然驚訝,卻并不如胖師兄那樣如臨大敵,胖師兄拉走了不茍言笑的長留侯,要與其詳談,他則在光明殿里找到了那個尚且不知大事臨頭的孩子。 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皮膚白皙,眉目艷麗,正仰著頭,在燭火煌煌的光明殿里,靜靜望著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 佛像太過高大,與之相比,這個孩子渺小如微塵,實在看不出簽文里描述的大惡大兇血光沖天的相。 他走到那個孩子身后,忽然聽得那個孩子問:“這是什么佛?” 他溫和地說:“是普賢菩薩?!?/br> “是做什么的?” “渡天下大愿,救一切苦厄。” 那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雙眼睛讓瘦師傅一愣,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一雙眼睛,清的一塵不染,又像是空無一物。 那孩子又仰頭望著這尊高過他許多的金身菩薩,小小的臉上若有所思,過了很久以后,他問:“可遂吾之愿?” 這個天真的問題讓瘦師傅有些想笑,他寬和地問:“敢問世子,是何愿望?” 那個漂亮的少年伸出手指,指著菩薩的頭顱,清澈的眼睛平靜,天真,又帶著一絲笑意,也許是因為他的下一句話,讓之后的無數(shù)年里,瘦師傅回憶起這一刻時,總能在那張稚嫩的笑臉上察覺出一種殘忍的意味。 那時尚且不夠老的瘦師傅含笑看著這個孩子,聽見他指著佛像,面帶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可聞: “踞之其上?!?/br> 毛骨悚然。 第17章 破局 后廂房,梧桐下。 季青雀立在樹蔭下,眉目平靜,幽綠的樹影覆在她的臉龐上,越發(fā)顯出觸目驚心的蒼白,幾步外那個俏麗華貴的少女則臉上帶笑,滿眼天真爛漫。 但是天真爛漫的人是不會這樣說話的。 孫有恒往前一步,護在季青雀身前,沉聲道:“表妹,不要搭理她,我們走?!?/br> 他是好意,但是這個保護性的動作卻讓對面那美貌少女眼睛一彎,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讓孫有恒眉間皺的愈深,越發(fā)覺得這姑娘瘋瘋癲癲的,不值得搭理。 季青雀卻輕輕揮開他的手,從他身后緩緩走了出來,直到在那個少女面前三步外停下,靜靜與她對望。 “哎呀?!?/br> 那少女像是惡作劇被發(fā)現(xiàn)一樣,咯咯嬌笑了起來。 在孫有恒擋住她的時候,這個少女發(fā)出突如其來的清脆笑聲,孫有恒察覺不出什么,但是季青雀卻很明白她的意思。 ——還以為彈焚城曲的是什么人呢,那樣大出風(fēng)頭,風(fēng)骨秉直,逼的天子也折節(jié)賠禮,到底不也一樣遇事便要躲在男人背后嗎? 那雙閃閃爍爍的黑色眼睛里,滿是毫不遮掩的昭彰惡意。 本朝不如前朝重視男女大防,未婚女子出門并不需要佩戴面紗或斗笠,于是季青雀的容貌便在斗棋的諸人眼中一覽無余,纖瘦,脊背筆直如弓弦,是很蒼白的臉,沒什么血色,仿佛雪水擦洗過的素凈臉龐,連嘴唇都是極淡的顏色,可是眉眼又分明漆黑,尤其是眼珠,黑的慎人,像是一口古井,翠幽幽的日光落進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全然被吞噬在其中。 她是很漂亮的,絕無僅有的漂亮,可是那漂亮里并不含著叫人溫暖的煙火氣,于是便顯得不可接近,也不可直視,像是云端上寂寥的神女,連投下來的影子都不曾沾過塵埃。 “季家小姐,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叫我好生害怕呀,”嬌美少女咯咯嬌笑,“我只是好奇,你能不能解開這局棋而已,那不是你的先祖季圣人下的棋嗎,他難道沒有留一本棋譜給你們嗎,你們家的人怎么不早些解開這局棋呢,何苦讓咱們這些普通人空費一輩子在著勞什子上?” “這位小姐,”有位士子打扮的人出聲道,“此言差矣,季圣人一棋可觀天下,我們這些后生晚輩能有幸觀他棋路,是生平大幸之事啊?!?/br> “哦?”那嬌美少女轉(zhuǎn)頭望過去,眉目含笑。 白鹿書院恩澤天下,但凡讀書人,必曾受白鹿書院之恩,這些斗棋的士子雖無什么功名在身,但是聽見這個蒼白的少女便是季宣的女兒季青雀,風(fēng)骨凜凜,才名遠揚,又彈出了一首天子也為之心折的焚城曲,心中對她便已有了幾分親近尊敬感,又見這個嬌美華貴的少女咄咄逼人,口中對季宣和季家尤有不敬之意,頓生同仇敵愾之意。 “季家隱居著書,百代不曾出仕,是季圣人不忍看生靈涂炭,舉族投奔我朝開國圣君,為天下蒼生出生入死,戰(zhàn)至族中男子皆亡,如何不令人心生敬佩?” “天下太平后,他又開白鹿書院,不分貴賤,有教無類,恩澤天下讀書人,滿朝文武事,叩問白鹿山,敢問天下誰人不知?” “這棋局乃是季圣人親手所留,季家將之留給天下人,本就是蒼生之幸,我輩求之不得,何來空費一生之說?!?/br> 他言辭懇切,其余人也紛紛迎合,頗有些安貧樂道窮途相知之意。 那嬌美少女微笑著聽完,偏著頭望過去,音色婉轉(zhuǎn):“季平山確實了不起,圣帝親封的圣人,可是你呢,又算個什么東西,也要這樣張口季平山閉口季平山,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