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雀坐在窗邊，將剛才的情形都收入眼底，她搖搖頭，并不感到意外的模樣，她揭開窗簾，垂眼問：“他的住處知道在哪兒嗎？”

    那婦人自覺辦砸了差事，正心頭懊惱，聞言立刻答道：“回小姐的話，莊子上派人守著呢！”

    “走吧。”

    那婦人卻并不行動，微微咬著唇，一副猶豫模樣，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眠雨立刻喝道：“在小姐面前，有什么不能直說，干什么要這樣躲躲藏藏的？”

    那婦人并不見得被她這個(gè)年紀(jì)輕輕的小丫鬟嚇到，季青雀卻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縱使最初只是覺得眠雨用起來最順手，如今也察覺出來眠雨對她的一心一意。

    那雙眼睛看著她，像是看著世上一輪唯一的太陽，只要照著她，就是喜悅的。

    ……可是她確實(shí)不記得這個(gè)人了。

    正思量間，那婦人忙解釋道：“不是的，只是張家坐落一條陋巷里，小姐的馬車……恐怕是進(jìn)不去的。不如讓小婦人代勞，將那位小公子請出來與小姐說個(gè)明白?！?/br>
    季青雀卻搖搖頭：“不必了，古有三顧茅廬，我雖沒有玄德公那樣的大才，多少也該顯出誠意來?！?/br>
    那婦人和眠雨對視一眼，莫名其妙：

    那瘦猴似的小子能有什么大才？

    —

    張年拎著半只燒鴨，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巷口，幾個(gè)小孩子正在玩跳房子，一見他就立刻一擁而上，抱著他的腿說：“年哥哥，糖！”

    張年早有準(zhǔn)備，他從衣襟里掏出幾塊散糖，往遠(yuǎn)處一丟，那群孩子立刻歡呼著追了過去，張年嘴角也掛起一絲笑容，笑道：“……一群小土匪?！?/br>
    “娘，我回來了，”他掀開洗的發(fā)白的藍(lán)色門簾，笑著走進(jìn)去，道，“今天我和張大哥去集上幫人抄書，掙了五十文銀子，路上回來見有人賣剩下半只烤鴨，我看價(jià)格很公道，便了買回來，給您嘗嘗……”

    話音戛然而止，這少年看清室內(nèi)的情形，臉色一白。

    他娘坐在桌邊，荊釵布裙，那雙盲了的眼睛聞著聲音，轉(zhuǎn)過頭，看向他，慈祥地笑著說：“年兒，怎么才回來，你的朋友都等你好久了?！?/br>
    “娘……”張年嘴唇發(fā)干，他滿目警惕地看著坐在他娘身邊的少女，年紀(jì)大約比他還輕，生的極美，只是臉色蒼白些，瞧著像是身體不好，正抬眼看著他，看情形竟像是剛剛在陪著他娘說話一般。

    “小姐，這家里沒米了，我去買些回來！”一個(gè)姿容秀麗的小丫鬟從他家那個(gè)破破爛爛的小廚房出來，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樣，手上還沾著水。

    “這怎么行，阿年，怎么能讓你朋友做這些事，快攔住這個(gè)姑娘！”盲眼婦人立刻急了。

    張年緊緊盯著她們，一動不動，嘴上卻聲音輕快道：“別啊，和我客氣什么，我去買就行了，難得來一趟是不是！”

    小丫鬟理也不理他，只盯著自家小姐，見小姐點(diǎn)了頭，便輕手輕腳地轉(zhuǎn)頭就往門外走，一眼都不看他。

    那小姐也平靜地對盲眼婦人說：“夫人，我想出去走走?！?/br>
    “好啊，年兒，陪這位……”盲眼婦人猶豫片刻，“這位姑娘出去走走！”

    —

    兩人前后腳出了門，張年到了屋里聽不見聲音的地方，他一改方才在屋里的冷靜模樣，苦笑著朝季青雀作揖：

    “這位小姐，不，這位貴人，小子有眼無珠，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把我當(dāng)個(gè)屁放了吧！”

    “哎喲，這話粗俗了，臟了小姐的耳朵，小姐您別見怪?！睆埬暧州p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討好地笑笑。

    季青雀冷眼看著他裝瘋賣傻，緩緩出聲：“你當(dāng)真不知道嗎，你在街上斗棋做局，可是有些日子了?！?/br>
    張年擺擺手，篤定道：“小姐您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我與人斗棋，開賭局騙人下注，是不大地道，但是我都點(diǎn)到而止的，豈能入您這樣的貴人的眼？要知道，單您這只耳墜子，都夠買小人幾輩子的命了！”

    “既認(rèn)得我這只耳墜，也該瞧得見上面刻著的這個(gè)季字，”季青雀淡然地說，“倒是省了我許多功夫。”

    一片沉默，方才巷口纏著張年要糖的幾個(gè)小孩子蹦蹦跳跳地經(jīng)過，一臉好奇地看著季青雀，被張年揮揮手趕走。

    張寧生的高瘦，丹鳳眼，臉上總掛著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不像后來那鐵骨錚錚的舉起抗胡旗幟的名臣，只像個(gè)隨處可見的地痞小流氓。

    季青雀卻仍然平靜，她看著這間破落的小巷，輕輕道：“你之前雖然也與人賭棋，卻很謹(jǐn)慎，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聲勢囂張，這幾日更是連白鹿書院都聽過你的名頭，明明我季家的馬車就停在街對面，你卻轉(zhuǎn)頭就跑，早已認(rèn)出我的身份，也裝作不識。這便只有兩個(gè)原因?！?/br>
    張年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并不作聲。

    “一是你知我所為何事，心里不愿，故而避開，但是觀你此前刻意揚(yáng)名之舉，并非如此，那么便是第二種?！奔厩嗳改樕瑯右矡o什么表情，始終淡淡的，聲音極輕，卻很清晰。

    “刻意拿喬，待價(jià)而沽。”

    張年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少年氣的驚訝，但是很快又掛上那副油滑的嬉皮笑臉，他蹲下來，仰頭看著季青雀，笑嘻嘻道吹捧一句：“季大小姐好巧的心思，小人這點(diǎn)三腳貓功夫，果然瞞不住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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