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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上的名臣大抵都是如此,又是悲憤,又是孤絕,像是杜鵑啼血,像是首陽采薇,極清極正,寧死也不折其節(jié)。 季青雀是很佩服這樣的人的,自小就很佩服,敬英雄,敬名士,敬天地正氣,即便她并不是這樣的人,也不妨礙她對他們報以尊敬,或者正因為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才更尊敬他們。 所以她看見這個求名逐利又汲汲營營的張年,內(nèi)心到底是有些茫然,他真的會成為上一世的那位名臣嗎,他真的是一位頂天立地獨支山河的英雄嗎。 ……會不會因為她的存在,就連張年的人生都又一次改變了。 張年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季青雀開口問他: “那你來見我做什么。” 季青雀語氣平淡如舊,一如他記憶里的模樣,張年卻不由得笑了一聲,如果沒有這個冷淡孤僻,卻又莫名向他伸出援手的大小姐,他恐怕今天都仍然在泥水里掙扎打滾,毫不夸張的說,他的人生是從遇見她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的。 他曾經(jīng)想過許多次如何與季青雀重逢,她又會如何看他,也想過那個倦怠孤冷的少女會變成什么模樣,而最終,當(dāng)他終于得以再次立在她面前,無需相求,也無需下跪的時候,也終于一并得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答案。 一個再好不過的答案。 于是他俯下身,深深行禮,才向季青雀朗聲開口:“只是來探望大小姐罷了。大小姐還請放心,葦城之事,張年絕不會向劉大人泄露一絲一毫?!?/br> 他說的冠冕堂皇,并且滿臉正氣,如同在說什么大義凜然的話一樣,這讓季青雀沉默了一會兒,她偏著頭想了想,才開口道:“劉堯似乎于你有恩?!?/br> 張年也背著手,仰頭嘆氣道:“話雖如此,怎奈大小姐于我有恩在先,所謂好女不嫁二夫,一臣不事二主,這也實在無可奈何啊,豈有棄先恩而顧后恩之理?” 季青雀不為所動,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搖頭:“這不是實話。” “我……” 張年還欲再辯解幾句,季青雀卻已經(jīng)緩緩垂下眼簾,雖然本來就是冷淡喜靜的性子,但是這樣的做派,倒像真是精神不大好似的。 張年便立時住了口,又向她緩緩行了一禮,便無聲無息地轉(zhuǎn)身離去。 張秀才依然立在院子里,頗有些深思的模樣,一見他出來,便立刻投來探尋的目光,張年卻哈哈大笑著向他拱了拱手,瀟灑地走出了內(nèi)院。 — 州府的李州牧與刺史劉堯曾是國子監(jiān)里的同窗,滿朝臣子,出身無外乎國子監(jiān)和白鹿書院,而白鹿書院的學(xué)子又占了大多數(shù),李州牧與劉刺史這對國子監(jiān)的故人能夠他鄉(xiāng)重逢,紛紛嘖嘖稱奇,自是一番喜不自勝。 張年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前來牽馬的下人,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路邊的下人紛紛向他行禮,他看也不看,直奔目的地。 越是走近,內(nèi)院的yin詞艷曲便越是清晰,還離著遠(yuǎn)遠(yuǎn)的數(shù)十步,濃郁的酒香和奢靡的脂粉氣便當(dāng)頭打下來。 一州父母,朝廷命官,竟白日宣yin。 張年眼眸里飛快地閃過一絲厭惡,下一刻臉上便迅速掛起慣常的圓滑笑意,他行至屋檐下,恭恭敬敬地俯身喚道:“老師,我回來了?!?/br> 片刻后,竹簾后響起醉醺醺的聲音:“……回來啦,葦城情形如何???” “災(zāi)情并不嚴(yán)重,城中民生已經(jīng)恢復(fù)大半,城防守備也頗為堅固,大抵并不需要老師格外費心?!?/br> 他話音未落,竹簾后便忽然響起女人的咯咯嬌笑聲,柔媚入骨,此起彼伏,醉醺醺的男人聲音也帶著一絲混濁的笑意:“好,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辛苦你了?!?/br> “真是羨慕劉兄啊,到底是去哪里尋來的這么優(yōu)秀的學(xué)生,讓愚弟好生羨慕?。 绷硪粋€男人的聲音也隨之笑著響起。 “哈哈哈哈,不可說,不可說!” 室內(nèi)男人女人笑作一團(tuán),少頃,李州牧又開口道:“行了,你回去吧,你們年輕人都清高,不愛這個,我們這兩個老家伙也不為難你。” 張年恭謹(jǐn)?shù)溃骸岸嘀x李大人,老師,學(xué)生先退下了。” 他的乖巧恭順顯然讓劉堯感到面上增光,他勉強(qiáng)從女人的懷里坐起來,像是一團(tuán)rou山,他揉著美姬的手腕,一本正經(jīng)道:“好,你且下去,有事我自會傳喚你?!?/br> 張年垂下頭,緩緩后退,聽見竹簾后樂聲又起,鶯歌燕語,浪聲陣陣,還有那李州牧醉極才發(fā)出的忘情狂笑:“劉兄,你那學(xué)生樣樣都好,只是也太悶了,把他那meimei藏的都不肯見人,倒像是怕有人會做些什么一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張年猛地攥緊拳頭,面色卻不變,行至內(nèi)院門口,他回首望向頭頂。高空,陰云密布,悶雷滾滾,遮天蔽日,像是一場暴雨將傾。 像是關(guān)于這個世道的,某種不詳?shù)念A(yù)兆,催促著所有人,亂世將至,早尋明主,另作打算。 第61章 北固 季青雀病的無聲無息, 甚至起初都無人察覺。 她本來就寡言喜靜,垂目靜思時,便如一尊白玉的雕塑,連垂落的衣袖都仿佛是一片潔凈的幽幽的青瓷, 叫人仿佛能夠嗅到供桌上的香灰氣味, 旁人心里總有幾分怯意, 她身邊的人知道她的性情, 也并不輕易驚擾她。 所以直到一日清晨,她照著慣例聽張秀才說話, 張秀才正說到新上任的李州牧性如豺狼,絕非善類,對季青雀的沉默他早已習(xí)慣了,因此只是撣了撣衣袖,便從從容容地準(zhǔn)備繼續(xù)說下去, 卻忽然察覺不不對勁,猛地抬眼,倚在榻上的季青雀已經(jīng)緩緩合上眼睛,從軟枕上無知無覺地滑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