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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記憶之蓮/吉賽爾在線閱讀 - 第17頁

第17頁

    他不知道是什么觸發(fā)了這種變化,只是覺得跟她講話很容易,非常容易,只消張開嘴,把滑到舌尖上的音節(jié)吐出來就可以了,其他什么都不用考慮。但這種隨意可能只是他單方面的,因為“G”這個名字顯然不是真名,她還是很謹慎的。不過,他并沒有太多的猶疑,他的名字又何嘗是真的呢?他想起自己初到美國的三年里,曾經(jīng)轉(zhuǎn)了三次學,搬了兩趟家,每次都改一個名字,或者換一種拼法,就像是個犯重婚罪的人每到一個地方就換個新身份。很可能G也和他一樣是被嫁接的人,頂著個假名字,說著詞不達意的話。

    那一周,他又去見Harris醫(yī)生,躺在那張?zhí)G色半美式半維多利亞風格的長沙發(fā)上面,談起這種變化。雖然那并不是醫(yī)生最想要了解的心結(jié),卻也覺得是個不錯的開始。

    接下來的整個四月,Han每天都花不多不少的時間,去猜想那個叫G的女孩子在做什么?什么時候會來?又是什么事情什么人把她拖住了?幸好她每個禮拜都會出現(xiàn),有時光彩照人,有時帶著一夜未睡的疲倦,有時快樂,有時又有些厭世。有時候,他們像老朋友一樣隨隨便便的問好,另一些時候,又好像心有靈犀似的玩起“裝陌生人”的游戲——在餐廳或是休息室里遠遠的看到彼此,卻又故意視而不見,或是在走廊上一前一后的走著,不對視不笑不打招呼不講話。有人隔在他們中間,但那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視線里是蒙昧不清的,他們發(fā)出的聲音對他來說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水霧,只有她是很近的。他沒有碰過她的手,卻像有過更深的身體接觸,就像是進到了一部描寫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電影里,總能聽到中提琴如泣如訴,黑管和雙簧管交相輝映,總是老調(diào)重彈,卻又足以扣動心弦。

    Han記不起是哪一天,只知道那是又一個G疲憊厭世的日子。他帶她穿過草地,沿著河岸走了很長一段路,他引她說話,要她給他看車票,告訴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直到走進樹林深處,河在那里變成一支淺淺的溪流,他們踩著石頭過到對岸,坐在一棵一百歲大的糖楓樹下。

    “今天見到你朋友了嗎?”他問她,“你們和好了嗎?”

    G點點頭,說見到了,但一切都不同了,“我問過她,是不是認識你。”她換了一個話題。

    “她怎么回答?”Han笑著問。

    “她不認識你,但她說這里的人無外乎兩種,癮君子或者神經(jīng)病,要么兩者皆中?!?/br>
    足夠犀利的答案,他想,“我看起來像哪一種?”

    G淺笑了一下反問:“哪種更糟糕一點?”

    “我不知道,”他也笑起來,“下一次看醫(yī)生,我會問問他,不過醫(yī)生也不一定能回答,他說過我很復(fù)雜。”

    那是長久以來的第一次,他沒有牽絆的笑。他發(fā)現(xiàn)她有種特別的表情,不管是笑,是皺眉,還是得意或者悵然,似乎在他看到她之前,那種表情就已經(jīng)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里了,也正因為這個,他才會覺得曾在哪里見過她,雖然,他知道那不可能。

    “你究竟為什么被關(guān)在這里?”G又問。

    “因為內(nèi)疚,”他想了很久才回答,“醫(yī)生說是因為內(nèi)疚。”

    “為什么內(nèi)疚?”

    是啊,為什么內(nèi)疚?他也這樣問過自己許多次。他搖搖頭,慢慢地告訴她:

    許多年以前,他家有四個人——爸、媽、弟弟Russell和他。

    爸爸在大學研究所做助手,很辛苦,職位卑微,收入不多,在mama嘴里卻是個了不起的科學家。

    弟弟Russell總是問:爸爸工作的時候是不是也穿醫(yī)生那樣的白色lab coat?

    mama就會笑著回答:不是白色,是海軍藍,因為爸爸的“段位”比醫(yī)生高多了。

    他不像Russell那樣天真,知道爸爸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卻也企盼著實驗室的family open day,好去看看爸爸工作的地方。

    Russell很聰明,也很有天賦,六歲生日時,mama送給他一把槭木和云杉造就的大提琴,每個音品上都貼著動物圖案的粘紙。為了那把琴,mama攢了很長時間的錢,但那筆錢花的真的很值,因為Russell練習很用心,只學了幾個月便會拉兩個八度、三個八度和四個八度上的音階和琶音,還會拉一些兒歌和一首搖籃曲,每到周末的晚上就會為全家人演奏。

    至于mama,mama是他們家的靈魂,有時候幾乎像個超人,要負擔家務(wù),還要打好幾份工。她總是笑著自嘲,自己是哪里有錢就到哪里去?!暗悄銈儯彼@樣對他們說,“如果你們有夢想,一定要去追啊。”

    “那你呢?”G輕聲問。

    “我?”Han茫然的反問,“我無可救藥的那一個?!?/br>
    “為什么這么說?”

    “如果那個時候我不是那樣任性……”他沒頭沒尾的說,卻是這許多年里他第一次揭開那些塵封的往事——十二月的雪夜,從曼哈頓到新澤西的高速公路上車流穿梭,風卷著潮濕的雪花撲面而來,落在地上,融化,再結(jié)成冰,別克旅行車的儀表板上電子時鐘顯示晚上七點二十五分,女人溫和疲憊的面孔,剎車聲,車燈的炫光,撞擊,擋風玻璃破碎鋼板彎折的聲音,大提琴琴身斷裂發(fā)出的共鳴,冰冷的風灌進來吹亂他的頭發(fā),細小的雪花鉆進眼睛和嘴巴……,回憶如一連串快進畫面涌向他,來不及招架。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記得G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反反復(fù)復(fù)的念:“沒關(guān)系,如果你不想說……”直到他逐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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