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不知道再說些什么，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最早的那個問題：“你在聽什么？調(diào)子很熟。”

    “吉賽爾，第二幕最后的雙人舞，”她回答，“曲調(diào)跟第一幕里的一樣，但卻是中提琴，很特別，不是嗎？”

    他難以解釋自己怎么會記不起來，下意識的問：“你是舞蹈演員？”

    她笑起來，搖著頭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他聳聳肩，說：“很少有人對芭蕾伴奏這么熟?！?/br>
    “我剛剛看過一場吉賽爾，在巴黎?！?/br>
    “覺得好嗎？”

    “當(dāng)然?！彼D(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草地盡頭的什么地方，像是在回憶劇場里的情景。

    她似乎不想說，他就換了個話題：“你的朋友呢？”

    “我不知道，可能在稱體重，也可能在嘔吐?！彼卮?，“其實我們算不上是朋友，至少對她來說，我不是她的朋友，她不想看見我。”

    “但你還是每個禮拜都來看她？”

    “我喜歡這地方，而且，在紐約也沒什么人跟我講話?！彼猿暗男χ卮?。

    他們又聊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比如春天的天氣，比如她怎么來的，她說是長途汽車加出租車，有時候也能碰到個好心人捎她一程。直到分手的時候都沒有交換名字，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

    （part2)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春天逐漸深入周圍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陽光變得有些許炙熱，背陰處則略顯清涼。

    四月的一天，午餐時間，Han又在醫(yī)院的餐廳看到她，如果周圍沒有那些護士和身穿睡衣拖鞋的病人，那里看起來就跟平常的餐廳沒有什么兩樣。她跟那個住院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正在講話。他朝她們坐的地方走過去，想跟她打個招呼。他走到中途，那個住院的女孩子突然站起來，把面前的餐盤推翻在她身上，大聲叫道：“我真的是厭了，我不知道你干嘛還要來？！”然后轉(zhuǎn)身跑出了餐廳。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過了很久才站起來，去洗手間擦掉撒在身上的食物。

    半個小時之后，Han在一片茸茸新綠的草地上找到她，坐在一棵樹下，仍舊戴著那副遮掉一半面孔的太陽眼鏡。

    “你究竟做了什么，讓她把整盆鮮奶油意粉倒在你身上？”他走過去，大聲問道。

    她回頭看見他，兩手捂著臉，狠狠地甩甩頭，嘆了口氣，不太認(rèn)真地回答：“兩女一男的經(jīng)典故事。”

    “你搶了她的男朋友？”他笑著問。

    她搖搖頭，“我們的故事恐怕沒有那么典型。”

    Han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別放在心上，住在這里人脾氣都很怪的?！甭犉饋硐裢嫘?，卻也是實話，因為他自己也曾對他愛的人說過許多殘忍的話。

    他的話引得她笑起來，那笑容使他愈發(fā)覺得她似曾相識。

    “可能我根本不能有朋友吧，”她說，“Ming人不錯，至少在她不覺得餓的時候是很講道理的。我離開家之后，她是第一個……”

    “第一個什么？”

    “我不知道，說不清，”她想了想，“在Ming之前，我身邊全都是些過路的人，遇到一次，就再也不會見面了?；蛘呤枪ぷ魃险J(rèn)識的人，沒有任何其他的瓜葛。但她一頭扎進來，就好像小孩子捏著鼻子，閉著眼睛，一下跳進游泳池，叫我措手不及，沒辦法拒絕?！?/br>
    她回憶她們第一次一起工作，結(jié)束之后，Ming突然叫住她，要和她一起走，去吃夜宵或者喝點什么。Ming臉上的表情讓她喉嚨一下子發(fā)緊，她說自己早已經(jīng)不習(xí)慣與人形影相隨，Ming讓她受寵若驚?！拔以谛睦锉P算著怎么拒絕她，說我約了男朋友，他很難看見不得人？我沒辦法對她說不，只能對自己說，管它呢?！彼χ嬖V他。

    “為什么要強迫自己拒絕呢？”他這樣問，心里卻知道自己很多時候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Life is short, Love only lasts for an instant，”她開玩笑似的援引《卡門》中的那句話，“當(dāng)一切結(jié)束時，我不想讓太多人難過。”

    “那夾在你們中間的那個男人呢，你不怕他難過？”

    “他跟我在某些方面很像，”她想了想，慢慢的回答，“他需要girl friend experience，而我需要boy friend experience，各取所需，就這樣簡單，只可惜作為假戀人我們兩個都很不稱職。而且，他看上去像是一個不會被傷到的人?；蛟S，他根本就沒有心?！?/br>
    “沒有人是沒有心的?！彼靡痪滢挚诘脑捈m正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挑釁：“我就沒有?！?/br>
    他不懂那句話的意思，只是說：“畢竟她愿意見你了，這是個好開始?！?/br>
    她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伸手拍拍他肩膀說了聲謝謝。

    他們在晚餐之前道別，他終于問起她的名字。

    “G，他們都叫我G?！彼卮穑澳隳?？”

    “Han?！?/br>
    “很高興能和你聊天，你很會開導(dǎo)人?！彼u價道。

    “久病成良醫(yī)，defense meism，rea formation，proje，halluation and trauma，弗洛伊德的那些東西我多少也懂一些?！彼χf道，“但我才是那個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人，下一次應(yīng)該是你來開導(dǎo)我了?！?/br>
    G離開之后，Han花了很長之間反反復(fù)復(fù)的回憶那個下午的所有細(xì)節(jié)，他驚訝自己同一個陌生人說了這么許多話，而且還開玩笑了。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想到醫(yī)院之外的生活，朋友、戀愛、工作，心里升起一絲懷念，但對于他這樣一個病人來說，一切都太急促也太復(fù)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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