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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發(fā)出去,她才終于安心入睡,夢里滿眼都是那座北非古城紅色的舊城墻,身穿白袍的當?shù)鼐用窈统嗦闵眢w的舞蛇人,一切都那樣真實,仿佛深吸一口氣就能聞到烤羊rou和烙面餅的濃烈氣味。 第二天下午,李孜和Ward如約去醫(yī)院找Lou。 Lou開著一輛暗紅色的小標致把他們帶到了普勒岡。那是距離南特市區(qū)四十多公里的一個小鎮(zhèn),清靜整潔,街道狹窄,路兩邊都是藍灰色調的老建筑,高地上建著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禮拜堂,讓那里有了一種中世紀的味道。 此時天氣已經不如早上陽光明媚,很快就飄起一點小雨。車子沿著海岸行進,和La Baule細潔的橙色沙灘不同,這里滿眼皆是未經開發(fā)的礁石和海灣,以及神秘的巖洞,顯得有些危險有些荒涼。 “這地方也是La C?te d'Amour(愛情海岸線)的一部分,別看現(xiàn)在這個樣子,到了夏天還是很漂亮的,”Lou一邊開車一邊說道,“杰雯很喜歡這里,所以他們就留下了。” 幾分鐘之后,車子轉入一個伸向海面的峽角,在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前停下。 Lou熄滅引擎,對他們說:“就是這兒了?!?/br> 面前是一座尖屋頂?shù)挠⑹絼e墅,樸素的石質墻面上殘留著葉子落盡之后紅葛的枯藤。房子一面對著一個海灣,靠近公路的一側用一米高的石頭矮墻圍起一個小花園,因為是冬天,看不到花也沒有綠色。院子門口插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A Vendre”(待售)、一串電話號碼和房產經紀的名字。 三個人下了車,繞著那座房子轉了一圈,只能透過大門邊上一扇狹長的落地窗隱約看到玄關里放著幾件光禿禿的家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Lou幫他們打電話找那個房產經紀,說想要進去看一看。這時天已經快黑了,但幸好普勒岡是個很小的地方,那個人還是答應很快就過來。 三個人站在礫石砌就的防波堤邊上,看著細而輕盈的雨幕下面沉靜的海面,等那個房產經紀出現(xiàn)。 Lou突然對李孜說:“現(xiàn)在總該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了吧?” 李孜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沒把案子原原本本的告訴Lou,她覺得奇怪,Lou居然也沒問,一直到現(xiàn)在。想到Lou是Eli的舊識,也不知道他們有多深的交情,她考慮了很久應該怎么把這件事說出來,最后選了最簡略的方式:“去年九月,Eli York回到紐約的第一天就死在自己的公寓里了,警察認為是謀殺,方杰雯從前的一個朋友受到了指控?!?/br> Lou靜靜的聽著,一點都不吃驚,轉過頭來看著李孜,對她說:“這個結局,我早就想到了?!?/br> 22.墓志銘 Lou是個很矮很胖的人,她小時候有段時間曾經為此自卑過,但現(xiàn)在已經能大大方方的拿自己的身高體重打趣了。許多病人都聽到過她當笑話講得一段話:“我弟弟一米八十二,只有六十五公斤重,我很久都想不通,為什么吃一樣東西,我長成這樣,而他卻那么高那么瘦。后來我總算明白了,我們從福建搬來法國的時候,我已經十六了,他只有十歲,那些取代豆?jié){豆腐乳的牛奶起司花生醬在我身上變成了脂肪,在他身上卻長成了骨頭。” 這番話,Lou對方杰雯也講過,她覺著這姑娘很可憐,這樣年輕漂亮,卻就要死了。她以為杰雯會害怕,總想說些什么讓她高興起來。結果卻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的、漂亮的、快要死了的姑娘比她看得還要開,反過來安慰Lou,半開玩笑的說Lou算是她看到過的兩百斤的人里面比較顯瘦的,還總喜歡用一臺很大的經典款寶麗萊相機給Lou照像。 在南特養(yǎng)了一段時間的病之后,杰雯反而變得圓潤了不少,渾身上下透露著一種少有的稍縱即逝的嬌艷,不再像個模特,更像個真真切切的女人了。而Eli總是穿著洗過沒有熨平的牛津紡襯衣、牛仔褲和威爾森網球鞋,和他第一次到醫(yī)院來的時候判若兩人。就Lou所知,他停掉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在醫(yī)院附近租了一間公寓,只為照顧杰雯,甚至還去上了急救課,并且在他們住的地方備了一臺傻瓜式自動體外除顫器。Lou不知道是什么讓他這樣堅持,而杰雯也再沒說過要趕他走的話。 每次杰雯身體好一些,Eli便會帶她出去,去不了很遠的地方,卻也已經把盧瓦河谷地區(qū)值得一去的地方都走遍了——他們去達昂布瓦斯看達芬奇的墓地,香堡,雪瓦尼城堡,圣-皮埃爾和圣-保羅大教堂,在布列塔尼公爵城堡搭乘敞篷四輪馬車,去小荷蘭市場,或是維阿爾木廣場上的跳蚤市場買東西,傍晚時分,夕陽漸漸將河流染成紅色,坐在盧瓦河河岸的露天咖啡館,看著滿載各種熱帶原木的巨大貨輪在眼前來來往往。 每周一到兩次,Eli送杰雯來醫(yī)院復診,偶爾碰到Lou就會跟她說起路上發(fā)生的事。都是些極小的事情,比如杰雯在Gees-Gautier甜品店看著各種各樣的蛋白杏仁餅和水果香糖流連忘返,最后又買了一大板巧克力。接待他們的店員是個白發(fā)的老頭兒,跟她說笑:“千萬別一下子都吃了哦?!蹦钦Z氣就好像她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 而她也就像個小孩子似的笑著回答:“知道了,但我們是兩個人啊。” 或是在埃爾德勒河的游船上,相鄰的位子上坐著一伙兒游學的美國人,全都長得白而圓潤,仗著講的是外國話,一路上聒噪個不休不歇,斜睨著他們說道:那個女孩子真美,那家伙真走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