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10節(jié)
這掙扎是徒勞的,華蓮舟但覺指根一涼,隨即便是鉆心入骨的劇痛,咔嚓幾聲,他直接疼得暈了過去。 腰包里的銀票散落出來,被汩汩的血流一浸變了顏色,不知是銀票還是冥票。 …… 路不病將東西用油布包了,玩笑著說,“右手,三根,沒錯吧?” 董無邪踢了一腳暈死的華蓮舟,叫人用止血藥和紗布給他隨便包扎了下。 “沒錯,郎君說只要這三根。” 路不病掂量掂量油布包,揣進懷里收起來。這宦狗之前沒少給他氣受,今日也算小出了一口惡氣。 “要我說,殿下還是慈悲為懷。是哪幾根手指擰了劉姑娘,就要哪幾根,既不多要也不少要。若我尋仇,一早便要了他小命,可萬萬做不到如斯精準?!?/br> 董無邪肅然說,“好了別逗留了,他怎么說也是那狗皇帝身邊的人,暫時還不能殺。咱們趕緊回去,跟殿下復命吧?!?/br> 路不病挑挑眉,不以為然。 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又怎么樣? 過不久連惠帝的人頭他們都要拿下,殿下奪回他的天下,這種惡吏不得成筐成筐地鏟除么。 …… 經守宮砂一事后,許多秀女對申姜的態(tài)度都轉變了。 從前她們捕風捉影,常常在背后詆毀申姜和路不病,如今再不敢多嘴,有幾人甚至主動示好,頗有點冰釋前嫌的意思。 申姜也覺得對,大家都是被惠帝抓來的秀女,本該同仇敵愾,互相詆毀互相傾軋就不好了。 李溫直和申姜互相救過對方一次,對彼此更加信任,關系也更勝從前。 李溫直主動把自家武館的情況告訴給了申姜,說她一生下來就是父親的掌中寶,從小習武,頂上有五個師兄,她是最小的小師妹。若不是被抓成了秀女,她應該已經嫁給她大師兄了。 驟然遭此變故,她父親的頭發(fā)都白了吧? 李溫直越說越要落淚,申姜將她抱在懷里,說了個笑話逗她。 李溫直擦擦淚水,破涕為笑,“申姜,你說咱們出去之后就到山里去找你阿翁,那你耶娘呢?我怎么從沒聽過你說起你耶娘?” 申姜嗓子里像卡了刺兒,沉吟了一會兒,才說,“……耶娘,在我小時候就被殺頭了,是阿翁把我?guī)Т蟮摹!?/br> 聽阿翁說,仿佛是因為她阿耶拒絕去朝廷做官,就被華帝,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斬首示眾了。阿耶至死都不改一身傲骨,據(jù)說行刑當日天昏地暗,北風凜凜,連劊子手被她阿耶的正氣所震懾,遲疑不敢下刀。 當時她才幾歲大,是阿翁抱著她逃過一劫,養(yǎng)大在深山里。 李溫直語塞,嘴角憐然抽搐了下。 “對不起……” 申姜繃緊雙唇淺淺一笑,很快釋然了。 說起來,家道中落之前,阿耶還給她定過一個娃娃親,對方是南陽世族葉家的嫡幼公子,姓葉名君擷,后來因為劉家遭逢大禍,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咱們從這里脫身,你可以去找那個葉君擷啊?!?/br> 李溫直欣然提議道,“南陽葉氏,天下名門,我多少聽說過名頭。傍上葉家,那可……唔,我都難以想象往后余生得有多富貴。” 申姜無奈地笑了。 “那怎么可以?” 莫說她是罪臣之女,就光憑她這秀女的身份,若是真投奔葉家,足以給葉家?guī)砺闊?/br> 葉家世代忠良,必不愿意沾上她這種污點,否則當初她家出事時,葉家也不會急著解除婚約了。 而且,估計那君擷哥哥,早就不記得她了吧…… 兩人攀談半晌,便各自梳妝,準備去主殿聽訓話。 華內侍每逢雙日都會給各個秀女們訓話,美其名曰教導規(guī)矩,實則就是變著花樣地折磨她們。 剛到大殿,卻聽得一個消息,說華內侍今日來不了了,遭逢歹人侵襲,手指受了傷,足足斷了三根,恐怕這幾日都傷重無法來長華宮了。 申姜和李溫直相對迷茫。 “是賀蘭大人親自去探望的,千真萬確。” 素有小喇叭之稱的秀女孫妙華煞有其事地說,“華公公躺在榻上,臉色蒼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賀蘭大人好心給他遞一杯茶,他那右手顫得厲害,給打碎了?!?/br> 王容姬附和道,“賀蘭大人真是性子好,前日華蓮舟那樣作妖,大人居然還去探望。” 另一人說,“到底他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云鷹衛(wèi)是不敢得罪的。好賴探望一下,走個過場罷了。” “華公公一口咬定是云鷹衛(wèi)做的,揚言要去陛下-面前告路大人,我看路大人悠閑得很,也沒放在心上。笑話,華公公是傻子么,這事若真是云鷹衛(wèi)做的,云鷹衛(wèi)又怎么會帶著禮物去探望?” “他前日誣陷了一次云鷹衛(wèi),這會兒又來誣陷?!?/br> 李溫直暗爽,申姜也覺得惡人有惡報,不過這華公公絕非等閑之輩,平白無故被人斷了三根手指,這口氣豈能輕易咽下。 不管怎樣,她們以后還是小心行事為妙。 …… 建林城,別院。 這間宅邸是屬于華蓮舟私人的,平日他閑來無事時常會來這里,聽聽曲兒,狎狎歌姬,最是樂呵不過。 今日卻一片愁云慘霧,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叫聲傳得老遠。 秀女何小憐被帶到了這里,她以為華公公看中自己了,要收她做婢女,脫離惠帝的魔爪,不想剛一來便叫在門外跪著,跪了一個時辰也沒讓起來。 膝蓋已跪得生疼,何小憐壯著膽子挪過去,來到華蓮舟身邊,“公公,讓小憐來伺候您吧?” 華蓮舟正被斷指之痛折磨得死去活來,一肚子氣沒處撒,聞聲一腳便朝何小憐踹去。 “滾!給咱家滾!” 是哪個天殺的敢行刺他?若是叫他查出來,必定要將那刺客挫骨揚灰,滿門抄斬。 何小憐被踹得驚懼交加,雖然華蓮舟正在病中沒多大力氣,但何小憐還是向后踉蹌了好幾步。 “公公!”她嗚嗚哭起來,梨花帶雨,企圖讓華蓮舟憐香惜玉。 華蓮舟的傷口疼得難熬極了,惱煩道,“來人,把她給咱家送到宮里去!送給陛下!” 何小憐大驚,哭也不敢哭了。 “公公饒命!” 惠帝喜怒無常,養(yǎng)了一大堆豺狼虎豹,落在他手里,還不如死了的好。 華蓮舟卻哪里管她這些,叫人將她強行帶走。 他上下牙齒咬成一排,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流下,快疼死了。 雖然沒有證據(jù),但這三根手指,多半是折在了那可惡的路不病手里。 不想那姓路的對劉申姜如此上心,竟為了她動刀子? 華蓮舟真動了殺心。 此仇不報,他誓不為人。 華蓮舟叫來了兩個小太監(jiān),低聲吩咐了兩句,眼中泛起陰毒的光。 “……去給咱家抓住那個叫劉申姜的秀女,暗中尋個機會,廢了嗓子,將她投井宰了。懂嗎?” 第9章 動搖 當晚,申姜去賀蘭粼的寢房與他相會。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寢房去,之前都是他來找她?,F(xiàn)在因為華公公養(yǎng)病不在長華宮中的緣故,他們不必像從前那般小心翼翼。 賀蘭粼的居室和他這個人一樣,清寡得很,除了簡單的一張臥具、一張書幾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陳設。不大的房室里,齊齊整整地堆滿了他過往的信札手記,有的墨跡未干,有的卻已泛黃。 書冊之上,還壓著一只成色尚好的墨翠玉簫,卻從未見他吹過。 筆架上,掛著一行毛筆。 申姜的指尖從筆桿上輕輕滑過,對賀蘭粼識字這件事懷有驚訝。 本朝政令暴苛,讀書那是世家豪族子弟才有的特權。他一個顛沛流離的孤兒,又到哪里去學這么多書? 瞧著賀蘭粼那氣脈貫通的字跡,寫得卻比她阿翁更好看些,沒有個十幾年的功力絕難有此景。 她不禁冷眼瞥向賀蘭粼,他正微微彎腰,將一些竹簡搬開。 幾縷發(fā)絲從他額頭上滑落,那股潭水般沉靜的文質氣,非是刻意能裝出來的。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賀蘭粼動作一滯,走過來溫柔地將她抱在懷里,輕細地問,“怎么了?” 他剛碰完書卷,身上還沾著古卷的氣息,清雅而溫淡,很是好聞。 彼時四下無人,燭火飄搖,窗外晚風拂淚柳,充滿了靜謐而祥和的氛圍。 “沒什么,”申姜說,“只是沒想到你會看這么多書,實在不適合當侍衛(wèi),該當探花郎才對?!?/br> 他照實道,“一個人獨處慣了,找些事情做聊以解悶罷了。不過你來了,那些書便看不下去了?!?/br> 申姜忻然避過頭去,“凈會說好聽的,我不愛聽這些哄人的話?!?/br> 他眸子清亮亮地笑,尾音微卷,透著親昵。 “好,你不愿聽,我便不說,以后只挑你喜歡聽的說。” 申姜聽了這話,動容了一瞬,她見他此刻心情不錯,左右思忖,想把盤桓在心頭許久的那件事說出來。 但她又怕被拒絕,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賀蘭粼便會察覺到她是別有目的才接近他的,以后他們兩人的關系就變味了。 思來想去,申姜還是暗吸一口氣,決定試一試。 她顫著嘴角,似是隨口地問一句,“……那我要說想離開這兒,你答不答應吶?” 她心頭栗栗,吐出這句話,實如千鈞一般重。 半晌卻沒得到反應。 申姜抬起眼看看賀蘭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