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11節(jié)
他沉吟片刻,沒立時拒絕,幽幽問,“離開?” 申姜定定神,繼續(xù)壯著膽子說,“嗯,我想,我生得粗笨,不宜侍君。若是你能讓我走,以后我便是你的人啦,咱們山高水長地在一起,不也是神仙眷侶么……” 賀蘭粼輕輕打斷,漫不經(jīng)心地從她黑滑的長發(fā)間摩挲而過,帶著點復雜的意味。 “長華宮不止有云鷹衛(wèi),還有許多皇宮的密探和眼線。即便我答應讓你走,你也出不去這建林城的。” 申姜聽他這般說,登時疲頹了七分。 雖然一早便預料到他可能會拒絕,但此刻實打?qū)嵉芈犓f出來,落差感還是有點大。 但她還是佯作一笑,干癟地說,“哦,這樣嗎?我知道了?!?/br> 賀蘭粼嗯地一聲點了下頭,伸手過來摟她,似是把此事輕飄飄地揭過了。 申姜身子僵硬,越想越覺得他是因為懦弱、怕惹火上身才拒絕她的,又或者他只是把她當做露水伴侶來玩弄,根本就沒打算幫她。 畢竟他上頭還有一個路不病一個華蓮舟,兩座大山壓在他頭上,賀蘭粼誰都得罪不起,更何況是為了她這么一個不相干的人。 申姜渾身有些冷,忽然很絕望,有種這一個來月的心思全部付諸東流的感覺。 倒也是她眼盲心瞎,當初選人時凈顧著找性軟好拿捏的,豈料到天下性軟之男子大多也是懦弱之人,她還真以為她巧言令色幾句、賣弄賣弄容色,就能多深切地打動別人的心? 她的思緒唏噓地交織在一起,動作上也顯得心不在焉,多少沾些遲緩。 賀蘭粼察覺,默然停了下來,柔聲道,“怎了,是我方才的話,叫你傷心了么?” 他的眼神依舊純粹,兩顆水銀丸一般。 申姜不欲多說什么,對方既已給了答案,若是她一直糾纏不休,只會叫她更加難堪。 她道,“并未啊,我一直抱著你呢?!?/br> 賀蘭粼緩了片刻,還是將她兩只軟頹無力的手從自己腰間拿了下去。 兩人一不碰觸對方,暗沉的簾帳頓時顯得有些冷清,跟被秋風蕩過似的。 他解釋了一句,“……我會盡快為你想辦法的,但現(xiàn)在真的還不行。” 那聲音竟有些無辜。 申姜不知他無辜什么,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到底還是鏡花水月的承諾,看不見摸不著。 申姜不想得罪他,強擠出一絲笑來,以示自己已經(jīng)完全釋懷了。 她重新把他的手拉住,“你多心了,我就是隨口一問。以后咱們不說這些了?!?/br> 賀蘭粼如影子一般沉默,見她露出笑顏,才重新躺下。 他身上那股獨有的清香再次將申姜包圍,申姜竭力隱忍住自己心頭的沮喪,像之前一樣迎合他。 這種感覺屬實難受,申姜直變扭了大半夜才睡著。 臨近清晨的時候,她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額上沁出了一層細汗,渾身骨節(jié)僵直得緊,被賀蘭粼密不透風地抱著,猶如桎梏一般。 申姜右眼皮跳了跳,從前這樣她只覺得賀蘭粼粘人可親,此刻卻不知怎地,隱隱有種想逃的感覺。 她心下惱煩,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 翌日,因為華內(nèi)侍傷病了,有兩個大太監(jiān)來到長華宮主事,還帶了好幾個小太監(jiān),他們都是華內(nèi)侍的心腹。 他們一來,便給眾秀女下馬威,站規(guī)矩,學禮儀,罰跪罰膳,弄得這群姑娘苦不堪言。 許多在長華宮中做雜役的下人都被削減了,另換了一批新的。 之前那個幫李溫直做長壽面的廚房伙夫小夏也被換掉了,李溫直十分不舍,小夏一走,意味著她也不能在廚房躲閑了。 李溫直問申姜能不能求求賀蘭大人,把小夏留下。 申姜正自悵惘,不愿提及那人的名字,只說那人不管這事,求了也沒用。 李溫直無法,只好拉著申姜一起送別小夏。 小夏道,“兩位女郎,我不日就要被發(fā)到南陽去,恐與兩位女郎再無會面之日,還望你們好好珍重。” 李溫直對南陽二字很是敏覺,追問道,“南陽何處?” 小夏道,“奴才賤婢,還能有什么好去處了?能被發(fā)落到世家去最好,否則,也就只有流落普通酒樓當個掌勺的了?!?/br> 李溫直道,“南陽有葉氏老宅,是也不是?” 小夏點頭,“是。那是最大的世族?!?/br> 李溫直心念電轉(zhuǎn),戳了戳申姜。申姜矗在一旁,有些愣神,“怎了?” 李溫直幫申姜介紹道,“這一位是葉家嫡公子的未婚妻,因與家族走失,才流落成了秀女。若是小夏你能入葉宅門,煩請告知她就在此處,葉家定會派人來贖?!?/br> 小夏撟舌難下,連連拜道,“女郎竟有如此來頭,是葉氏的親眷!” 申姜頓時皺眉,小聲責怪道,“……溫直,你做甚么?” 李溫直急躁地伏在申姜耳邊說,“阿姜,你別難為情了。無論葉家來不來救,總歸是一條路不是?難不成咱們在賀蘭粼一棵樹上吊死?” 申姜仍覺不妥,李溫直又道,“你別忘了,咱們已經(jīng)得罪了華蓮舟了,若是不逃出去,他遲早要咱們的命。就算華蓮舟放過咱,待它日咱們一被送進宮,那狗皇帝定要把咱和虎豹豺狼關一塊,生生折磨死!” 申姜一時難以決斷,小夏覺得這事有利可圖,卻已率先答應了下來,“兩位女郎放心,我若能入葉家門,定然把您的話帶給葉家主人?!?/br> 李溫直補充道,“一定要親口告訴嫡大公子才好,姓葉名君擷的?!?/br> 申姜無奈地糾正,“是嫡次公子?!?/br> 小夏連連答應,“是是,小人記下了。不知……” 小夏還沒問完,李溫直忽然表情怪異地垂下頭來,申姜回頭一看,但見賀蘭粼信步往這邊走來。 他恍若沒看見其他人似的,徑直走到申姜身邊,微涼的雙手將她的手腕握住,親近之意絲毫未加掩飾。 “說什么呢?” 小夏早已沒影了,李溫直見此也知談話無法再繼續(xù)進行,對申姜暗道了一句好運,轉(zhuǎn)身也逃了。 申姜不動聲色地掙了掙,想從他的十指中把手腕抽出來,卻是徒勞的。 她只好有些心虛地說,“沒,沒說什么啊。就是小夏要走,我和李溫直送他一送?!?/br> 賀蘭粼道,“只是送小夏?” 申姜點頭。 賀蘭粼沉默,他眼中有冷冷的微亮,雖一如既往地柔和溫潤,卻多了幾分刺人的感覺,難掩其中的暗流洶涌。 他頓了頓,狀若無事地問起,“葉君擷,是誰?” 第10章 冷落 申姜被他問得眼皮一跳。 她低沉地垂下頭,“沒誰,就一個不認識的遠房親眷而已?!?/br> 賀蘭粼的目光,從她身上一寸寸地滑過。 她此刻說話多是敷衍之意,與方才那般興致高漲的樣子全然不同……而方才的興致高漲,是因為她在談論另一個男子。 他悄立半晌,靜靜地說,“你有什么事拜托我就好,何必舍近求遠,去找廚房的人?” 申姜輕咳了一聲,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回去。 “沒什么麻煩的?!?/br> 見她這般,賀蘭粼神色雪冷,心間更如灌滿了黑醋。 她的驟然疏遠,叫他有種隱藏不住的挫敗感,他已經(jīng)習慣了她如小太陽一般熱烈地圍在他跟前,肆意隨性地說話。 申姜見他沉默,適時地說,“那個……一會兒公公們還要教導規(guī)矩,我要先走了?!?/br>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轉(zhuǎn)身而去。 賀蘭粼一人佇立在原地,太陽斜斜地將他濃黑的影子映在青磚地上,沉默得像具雕像。 似有股難以抗拒的扭力侵襲著他的神經(jīng),他那清削的五指輕輕地垂著,一點點地收緊,最終冷沉地攥在了一起。 她托人去找葉君擷,是因為她想和他斷? 賀蘭粼眼中黑洞無光,緩緩地、緩緩地嗤了一聲。 路不病四處尋賀蘭粼也找不到,奔至廚房附近,才看見自家殿下在水塘邊站著,毫無血色的唇抿在一起,頗有些失落之感,也不知是在看水中的魚還是在看自己。 “郎君怎么不先去包扎一下,就來這里了?” 路不病奔過去,下意識望向賀蘭粼的手,“唉,咱來本來要成功了,誰料葉家那些御林軍忽然冒出來,傷了您……您的手沒事吧?” 賀蘭粼搖了搖頭。 他手上還帶著黑漆漆的手套,從外面看來,既看不見傷痕,也聞不見血腥味。 “還是先包扎一下吧,不然容易留后患。屬下帶來了咱們之前用的那種藥。” 路不病勸道。 賀蘭粼嗯了聲,褪下手套,拿過路不病的藥,漫不經(jīng)心地倒了些粉末在上面。粉末雖多,卻難以掩蓋那一長條深入肌膚寸余的大傷痕,猩紅淋漓,還淌著血。 路不病愧疚不已,他和殿下、董無邪本來是去皇城踩點的,誰料那狗皇帝忽然出現(xiàn),正蒙著眼睛和一個姬妾在花下嬉鬧。 路不病想起兄長被屠之仇,青筋暴起,一個沒忍住,暗箭就朝那狗皇帝的腦殼放了出去,差一點就釘在了狗皇帝的太陽xue上。 誰料這時候御林軍忽然冒了出來,統(tǒng)領是南陽葉氏的當家人葉武之。 葉武之已年近五十,卻仍威風凜凜,雄風不減當年。葉武之當即命人拿殺刺客,和他兒子聯(lián)手,父子二人將皇城圍得密不透風。 這下惹禍了。三人自是寡不敵眾,賀蘭粼為了幫路不病擋下穿胸的一箭,這才受了這般入骨的傷。 “都是屬下不好,沖動的老毛病又犯了。” 路不病沮喪地捶著自己的腦袋,在賀蘭粼面前跪下,“郎君要打要罰,屬下絕無怨言,甘愿領受!” 賀蘭粼揮揮手叫他起來,卻沒責怪。 “習慣了。下次注意便好?!?/br> 路不病知殿下不會罰他們這些做兄弟的,心下更是內(nèi)疚,只恨這傷不在自己手上。將來便是叫他肝腦涂地,也一定要幫殿下完成復國大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