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薄紗
四月中旬學(xué)校有一個藝術(shù)節(jié)的活動,除了各類才藝表演之外還有強制性的大合唱,高一高二段的所有班級都得參加。 高一1班向來對這種活動不太積極,月考結(jié)束后班主任才排好隊形,早晚自習(xí)和午休的時候抽空練習(xí)。 周四晚上9:00,在學(xué)校唯一的音樂教室,他們才開始今天的合唱練習(xí),因為其他的時間段都提早被別的班級預(yù)約了。 右手舉著那張皺巴巴的歌詞譜子,相同的旋律在耳邊不知道重復(fù)了多少遍,宋溪潯已經(jīng)困到了上下眼皮打架的程度,站著都要睡著。 “最后一遍了?!庇腥嗽谧约憾呌脷庖粽f道。 “…???”她如夢初醒地環(huán)視周圍。 “我說,快要結(jié)束了,你再忍忍,”右邊的程嘉悅笑著說道,“看你困得站不住了,我都怕你摔下去?!?/br> 站在第二排臺階上的宋溪潯看著身前同學(xué)的發(fā)頂,一想到自己剛才差點倒下,著實是為那人捏了一把汗。 “哎。”宋溪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程嘉悅關(guān)懷地小聲問道。 “其實…我五音不全…” 宋溪潯知道自己一無所長,不管是體育、音樂還是美術(shù),她都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趣,更別說她在這方面毫無天賦。 學(xué)校組織的大合唱比賽她向來都是湊數(shù)用的,不敢發(fā)出聲音只能對口型,小學(xué)有一次還因為生病在表演的時候忍不住咳嗽,下臺就被同班的男生比了中指。 “嗯?沒關(guān)系呀,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事嘛,”見對方沮喪的樣子,程嘉悅?cè)粲兴嫉鼗貞浀溃骸拔业谝淮蜗聫N家里就起火了,一整個廚房都得重新裝修,第二次稍微好一點,只廢了一個鍋,我覺得我天生不適合燒菜。” “起、起火了?你受傷了嗎?”宋溪潯一下子就清醒了,擔(dān)憂之下突然大聲問道。 前面的幾個同學(xué)紛紛轉(zhuǎn)過頭看著她,她只得尷尬地低下頭。 “沒有啦,火一起來我就逃開了,然后廚房就炸掉了,”程嘉悅想起那個場面還是覺得后怕,她好奇地問道:“溪潯會燒菜嗎?” “嗯…我會。”她低聲承認(rèn)道。 “哇!我好想吃你做的菜!” “我做的菜…可能不好吃…” 宋溪潯對自己的廚藝實在是沒有什么信心。 雖然從上小學(xué)開始她就能做簡單的家常菜了,但一直到現(xiàn)在吃過她做的菜的人只有mama、meimei、還有她自己。 她自己是嘗不出來什么的,她的mama無論在什么事情上都會鼓勵她,至于她的meimei… 宋溪潯一直懷疑尚遷跡的味覺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小時候她就和自己說主宅那邊的菜很難吃,每天不嫌麻煩地跑來她們那棟小屋吃飯,就連速凍水餃也能吃得很香。 因此宋溪潯一直以為那棟別墅里沒有正經(jīng)廚師,直到有一天偶然跟著meimei和爸爸進去了。那里的廚房比她住的整層樓還大,里面戴著白色高帽子的人可以排成一隊,還有那些她只在美食節(jié)目中見過的主食和甜點,光是看著就讓人垂涎叁尺。 然后她身邊的尚遷跡——那個只比桌子高一點的小孩子,就站在這么多人面前,萬分嫌棄地說:“我不要吃這個。” 最后一次唱完全曲之后,他們總算可以走了,晚自習(xí)已經(jīng)結(jié)束,有些同學(xué)可以直接回寢室,不過大部分同學(xué)都還得回教室補作業(yè)。 “怎么辦啊——我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還沒開始寫!” “哎,我看咱現(xiàn)在就是要嘛今晚扣延遲就寢的分,要嘛明早扣遲交作業(yè)的分了?!?/br> “既然要排練這么久…就不能減少點作業(yè)嗎…” 學(xué)生們走下階梯,叁叁兩兩地結(jié)伴走出音樂室,顧及到班主任還在場,只得竊竊私語。 “溪潯,你的作業(yè)寫完了嗎?” 兩人本來就站在一起,走下臺的時候程嘉悅下意識地就想挽起宋溪潯的手。 “還沒呢,還有一…” 話音未落,宋溪潯感覺自己猛地被人往左邊一扯,差點連帶著右邊的程嘉悅也一同失去平衡。 她踉蹌了一下,隨后又被扶穩(wěn)了。 “我想吃夜宵,我們一起去買夜宵好不好?”尚遷跡緊緊牽住身邊人的左手,拉著她往前快走了幾步。 宋溪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站著的程嘉悅,這才無奈地回應(yīng)道:“我的作業(yè)還沒寫完呢?!?/br> 尚遷跡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空著的左手緊握成拳后又松開,心上赫然留下了半月形的指甲印,她隨后又軟下語氣繼續(xù)乞求道:“最后一頁只有兩道題而已,明天再寫嘛…” “遷跡…我說…你和我牽手的時候是不是在練手勁啊…” 宋溪潯感受到左手一陣巨痛,她甚至懷疑自己的手骨是不是還完好。 “…我才沒有,”尚遷跡聞言立即松開了牽著的手,改為挽著對方的手臂,她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練手勁干什么,又沒有什么用得到手部力量的活動?!?/br> 這話怎么聽著怪怪的… “好吧,你帶飯卡了嗎?”宋溪潯倒也沒有多想。 “帶了,所以溪潯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嘛…” “好好好,你…你別買太多,像上次那樣…” “好耶!那我們得快點去,不然等會肯定…” “尚遷跡!”一聲渾厚的嗓音在身后響起。 兩人回過頭看著緩緩踱步而來的王途。 宋溪潯注意到身邊的人神色一瞬間變冷,伸手在她腰間戳了戳,同時瘋狂對她使眼色。 “干什么?”尚遷跡用余光看著另一邊涌入食堂的人海,克制著沒有出口成臟。 “下周就比賽了,好不容易借到音樂教室,不打算練習(xí)一下?”見對方?jīng)]有理會自己,他又警告似的開口道:“你可別隨便敲兩下就只給我拿個參與分回來?!?/br> “嗯嗯嗯知道了,我周末回家會練的。”她敷衍地答道。 “你家里有鋼琴嗎?”一眼就看出那人的不耐煩,也不知道這個學(xué)生對老師是什么態(tài)度,想到這里的王途冷著臉問道。 “有啊…不沒有,我等下叫人運過來就是了?!鄙羞w跡隨意地應(yīng)下,同時再次牽起宋溪潯的左手,一副準(zhǔn)備走掉的樣子。 “你…”他氣急地剛想出口教訓(xùn),面前的兩個人直接轉(zhuǎn)身跑了。 “我想起來我作業(yè)還沒寫完,老師再見?!敝涣粝逻@么一句話。 “喂!”王途看著這兩人跑向食堂,氣得兩眼發(fā)紅,敢情這是去食堂補作業(yè)了? 寢室熄燈后,603的四人都在桌前點著小臺燈奮筆疾書,剩下的兩人自然是站在門邊,看著門上那一塊透明小窗輪流放哨。 “那邊的寢室燈都還沒關(guān)誒,”尚遷跡看著拐角處的604寢室,還有那扇明亮的小窗,心下了然道:“哦,原來是我們班的?!?/br> “說起來…你的作業(yè)寫完了嗎?”洗漱完的宋溪潯走到門邊,一臉懷疑地看著對方。 其他人都默認(rèn)學(xué)霸的作業(yè)一定是第一節(jié)自習(xí)課就寫完的了,但只有她知道這人經(jīng)常前兩節(jié)課在睡覺,最后十分鐘拿自己的作業(yè)抄完了事。 “當(dāng)然寫完了!你就這么不相信我嗎!”尚遷跡委屈地說道。 “好…我就問問,沒有不相信你。”宋溪潯安撫地牽起那人的左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 尚遷跡渾身一僵,對方用的力度不大,她不自在地抽回了手。 右手上冰涼的溫感消失,宋溪潯垂眸掩藏其中的失落。 是不是她今天話說得太重了,meimei不愿意和自己牽手了嗎…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題是不是超綱了啊,我怎么就是解不出來!”劉妙罵罵咧咧地寫著。 “跳到下題吧,宿管馬上就來查寢了?!迸怂腌骰亓艘痪洹?/br> “再跳就沒了…” 劉妙看著自己只寫了一半的答題區(qū)欲哭無淚。 “啊啊啊王老禿也真是的,作業(yè)又難又多,這是和大合唱過不去還是和宿管阿姨過不去??!”姜依緣同樣沒寫完數(shù)學(xué)作業(yè)。 “那個…語文還有個背書的作業(yè),有誰背了嗎?”課代表張思弦抱著語文書瑟瑟發(fā)抖。 “沒有。” “無?!?/br> 宋溪潯想起在食堂門口那段對話,疑惑地問道:“你要參加什么比賽?” “…鋼琴?!鄙羞w跡面無表情地答道。 宋溪潯想了一下,感覺她的meimei會彈鋼琴好像也不奇怪,可能是因為她在各方面都太出眾了,似乎就是適合站在舞臺燈光下,雖然這人看起來一定不是自愿參加的就是了。 “哎,早知道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說我的愛好只有打游戲了?!鄙羞w跡懊悔地說道。 “…想好彈什么了嗎?” “兒歌吧,比較簡單?!?/br> “…所以這也不算是愛好對嗎?” “嗯…沒有游戲玩的時候會用來打發(fā)時間?!鄙羞w跡試圖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 其實鹿南家里的樂器她上高中以來就沒碰過,本來就沒多少興趣,學(xué)只是被迫的過程,但相較于數(shù)理化,她覺得學(xué)音樂還是挺有趣的。 “誒,那個人是宿管嗎?”尚遷跡看著窗外發(fā)呆的時候突然看到側(cè)面樓道里有一個人影。 “是,她要上樓了,”近視的宋溪潯瞇起眼仔細打量,轉(zhuǎn)過身提醒道:“宿管要來了。” “啊啊啊啊啊我還有叁頁?。 眲⒚畈铧c痛哭流涕。 “你可以等她查完寢再繼續(xù)補。”宋溪潯平靜地提議道。 “……”劉妙無語凝噎,乖乖上床了。 十一點半,宿管阿姨離開六樓,她們再次走下床,怨聲載道地拿起筆。 宋溪潯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床下的光亮讓她有些睡不著,只聽到床板的咯吱聲,身側(cè)就多了一個人。 “不睡覺嗎?”她小聲問道。 “睡不著,”尚遷跡躺到靠墻的那一邊,看著對方明亮的雙眼問道:“你呢?怎么不睡覺?” “我也是睡不著…” 可能是因為床下小臺燈的原因,此時的宋溪潯完全能看清楚尚遷跡的臉,標(biāo)志的五官和白嫩的皮膚讓她在外表上看來沒有任何瑕疵。 雖然meimei的性格很隨和,但她的長相絕不是和藹可親的那一類,特別是面無表情的時候,總是讓人感覺難以接近,顯得有些冷漠和疏離,和周圍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像是某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zhì)。 不得不說宋溪潯覺得尚遷跡長得比偶像劇里的演員要好看多了,就是那種傻白甜主角…啊不對,其實演惡毒配角好像也意外地很合適… “…你在想什么呢?”尚遷跡看著宋溪潯跟傻了似的兩眼放空,不禁出聲問道。 “沒…沒什么。”近距離注視著那張過分漂亮的臉?biāo)坪蹙褪侨菀壮錾?,宋溪潯心虛地避開交匯的視線。 兩人的身體在被子里隔著布料緊貼著,宋溪潯發(fā)現(xiàn)尚遷跡換了一套淡藍色的毛絨睡衣,摸起來軟乎乎的。 她忍不住輕嗅著那人身上獨有的體香,有點像是嬰兒身上的奶香味,讓她想要湊得更近。 宋溪潯又出神地想到小時候的尚遷跡,那個走路都走不穩(wěn)的小女孩,總是哭著跑到自己懷里撒嬌,香香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 是因為太久沒和meimei躺在同一張床上了嗎… 她總感覺此時的自己很渴望和那人的肢體接觸。 宋溪潯不愿再多想,閉上眼心一橫就伸手抱了上去。 沒關(guān)系的,meimei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抱自己,誰規(guī)定她不能主動一次的… 懷里的人明顯是僵硬了一下,然后才伸手回抱住自己。 她靠在她的脖頸處,那里的溫度比自己的臉要低一些。 宋溪潯在開了暖氣的室內(nèi)本來就快要冒汗了,突然貼上尚遷跡偏涼的身體舒服得打了個哆嗦。 可meimei今天怎么穿得這么厚…雖然抱起來很軟,但是這層阻礙還是令她感到失落。 “…今天是發(fā)情期嗎?”尚遷跡才不相信jiejie會這么主動。 “嗯…”宋溪潯輕聲應(yīng)下后突然被懷里人推開了,看著對方冷下來的臉色,她連忙解釋道:“我用了抑制劑的,別擔(dān)心?!?/br> 尚遷跡打量著那人面色潮紅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是用過抑制劑,意味不明地“噢”了一聲。 不遠處忽然傳來吱呀一聲,走廊上的燈光從門縫中照進來。 桌前的四人藏?zé)o可藏,紛紛屏住呼吸等待著宿管的制裁。 “誒!你們怎么只有四個人在補作業(yè)!”門邊的人驚訝地說道。 “哎喲我去!你嚇?biāo)牢伊?!?/br> 劉妙氣憤地抓過胡梓睿就是一記重錘。 “對不起嘛,我來還個手表,溪潯坐哪?”胡梓??粗蚕驴粘鰜淼膬蓚€位置,這才想起來宋溪潯和尚遷跡都在這個寢室,怪不得只有四個人在補作業(yè),她們寢室可是所有人都在補。 “中間那個位置?!睆埶枷覐恼Z文書下探出頭。 “什么手表?”宋溪潯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 “咦,嘉悅說是你借給她的?!焙黝0涯菈K表舉高到她眼前。 宋溪潯看著那塊黑金配色的指針表,疑惑地說道:“這個不是我的,是不是她記錯了?!?/br> “草,溪潯怎么可能會有這么時尚的表,她的表都是中老年人用的鋼帶大數(shù)字手表。”劉妙忍不住笑出聲,她前些天還看到她爸買了個一樣的新手表。 “……”宋溪潯不想說話。 “???這樣啊,那我回去問問她。”胡梓睿只得把表先收起來。 “她為什么不自己來?”尚遷跡靠在墻邊漠然地問道,她的視線還停留在剛才那塊手表的位置,眼里的情緒晦暗不明。 “其實是因為我想看一眼你們寢室的作業(yè)補得怎么樣了…”胡梓睿不好意思地?fù)蠐项^。 “好家伙,刺探敵情是吧,快出去!”本來就寫不下去了的劉妙氣急之下就想趕人。 “哎呀,我已經(jīng)寫完了,過來看看你們。”胡梓睿一臉欠打的表情,賴在原地就是不走。 “你是真的狗?。?!”劉妙罵完之后立即把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諂媚道:“大佬,教教我?!?/br> “笑死我了,你可太沒出息了,”對面的潘穗琪迅速拖著椅子坐到邊上,接話道:“算我一個,我也不會。” “還有我還有我!”姜依緣加入行列。 “……”張思弦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背語文去了。 “誒,年級第一第二都在你們寢室,干嘛來問我。” 胡梓睿本想來看看情況就跑,現(xiàn)在卻像是進了狼窩的羊,進退兩難之下試圖把任務(wù)推給別人。 “喂!她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不能打擾!” “什么重…” “噓!我們講題吧!” “噢?!?/br> 床下的交談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概是剛好讓人難以入睡的音量,換做以前的宋溪潯一定會困擾地戴上耳塞和眼罩,不過現(xiàn)在的她心里卻有一點慶幸,因為這樣就有理由和meimei在床上多躺一會了… “我回去睡覺了,晚安。”尚遷跡背對著自己掀開蚊帳。 “等等…”宋溪潯沒有多余的思考,本能地抓住那人的左手——然后被甩開了,她察覺到了對方的不耐煩。 好像是第一次被meimei甩開手,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幾秒鐘過后,身前的人才轉(zhuǎn)過身,面色如常地說道:“我有點困了,你也早點睡覺?!?/br> “…好,”宋溪潯調(diào)整好情緒,勉強地笑著說:“晚安,遷跡。” “晚安…” 尚遷跡下意識地湊到她眼前想去輕吻一下她的前額,面前的人也抬起頭閉上雙眼等待著自己的動作,她卻停頓了一下,隨后轉(zhuǎn)身下了床。 沒有等到臉上熟悉的溫濕感,耳邊又傳來床板的吱呀聲,宋溪潯緩緩睜開雙眼,和她的meimei在微光下隔著兩層薄紗相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