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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無魂(無限) 第104節(jié)

    林泓翻了個白眼,“你才笨死了,你看我衣領(lǐng)這么高,像有雙下巴似的,低不下頭啊,怎么可能一下就解開?別急別急——哎呀,別看著我,你先進(jìn)去坐著?!?/br>
    萬古川沒說話,手伸了過來,碰到了他要凍成冰棍的豬手,弓身給他解那個疙瘩,長發(fā)從肩頭滑落,垂到胸前。

    “唔……”林泓放下手來。

    修長的手指在他的脖頸附近,對面的人高大,卻弓著身形,垂眸,神情認(rèn)真。

    離得有些近,連濃黑的睫毛都?xì)v歷可數(shù)。

    林泓覺得自己的目光在游離,無處安放。

    老太太注意到了萬古川腰后橫著的劍,“小伙子是習(xí)武之人吧?!?/br>
    萬古川剛好給林泓解開了,轉(zhuǎn)身看向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哎,”老太太把柴火上吊著的鍋揭開來,鍋里的湯“咕嚕咕?!钡孛爸鴼馀荩瑹釟怛v騰,“過來坐?!?/br>
    林泓把狐裘掛在架子上,跟著走了過去。

    兩人尋著位置坐下。

    老太太用湯匙攪動著鍋里的湯,“我兒子也癡迷習(xí)武,非要參軍!三年了,都不回來看看,不知道還活著沒有?!?/br>
    萬古川沉默了。

    三年,參軍。

    那不正是與北狄一戰(zhàn)嗎?

    當(dāng)年打到天駟雪山后面,確實(shí)征招了一些壯士。

    徵朝富強(qiáng),現(xiàn)下基本只采用國家武裝的募兵制,培養(yǎng)精銳的軍隊(duì)。不盛行“戰(zhàn)時為兵,閑事為農(nóng)”的府兵制,認(rèn)為府兵戰(zhàn)力弱,而且長年征招影響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社稷穩(wěn)定。

    這一次的府兵征召也是小范圍的、臨時的,正式入伍要完成登記戶籍等諸多流程。

    萬古川記得,當(dāng)時是沒有壯士正式編排入伍,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那些壯士都是歸鄉(xiāng)了的。

    老太太的兒子沒有歸來,只能說明……戰(zhàn)死了。

    屋子里不太明亮,甚至有些昏沉,只有火盆的光在搖曳著,陰影也跟著搖曳。

    “你是士卒嗎?”老太太對萬古川特別感興趣,繼續(xù)問著他,“感覺你像軍人。”

    萬古川點(diǎn)頭。

    老太太一雙渾濁的眼睛亮了亮,“那你識得吾兒嗎?他叫史三志!”

    萬古川遲疑了一下,點(diǎn)頭。

    林泓看向他。真的認(rèn)識嗎?

    “哎呀!太好了!他現(xiàn)在怎么樣?”史家老太太有些高興,放下了湯匙,“還活著嗎?”

    萬古川垂眸,點(diǎn)頭。

    “還活著也不回來看看,留我個老太太孤零零地在這雪山里頭等他,真是的!”老太太嗔道,她聽到兒子還活著其實(shí)是高興的。

    “你回去勸勸他,讓他回來看看,就說……就說他娘想他了?!?/br>
    萬古川抿了一下唇,鄭重點(diǎn)頭。

    林泓看萬古川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太好……

    “哎,真好!吃飯吧!你們正好趕上了?!崩咸酒鹕韥砻?。

    林泓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哇,早飯吃這么豐盛嗎?”燒了雪兔的rou——對于一個老太太來說算是豐盛的,更何況是一頓早飯。

    老太太:“你說什么?”

    “……”林泓閉嘴,乖巧地點(diǎn)了一個頭。

    他們剛吃完飯,收拾妥當(dāng),外面就吵吵鬧鬧了起來。好像那些待在屋子里的人盡數(shù)都跑了出去。

    窗外雪花飛揚(yáng),人們都在叫囂著。

    “這是怎么了?”林泓支著頭,迎著寒風(fēng),朝窗外看去,他只看到了幾個男男女女一臉的憤怒,破口大罵,正拿著獵器和掃帚,像是在驅(qū)逐什么。

    萬古川目光掠過他的頭頂朝外面看了一眼,“出去看看?!?/br>
    萬古川披上了老太太拿給他的裘衣,漆黑的,據(jù)說是他兒子當(dāng)年殺了一頭熊后扒下來的皮毛,還挺暖和。

    打開門,村民的聲音更響亮更明顯了,罵的是“滾出去”。

    林泓張望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楚情況。

    原來啊,這個村子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女人穿著單薄的衣服從茫茫雪山中沖進(jìn)了村子里。

    頭發(fā)凌亂,沒人知道她從雪山何處而來,就像一場沒有起點(diǎn)的風(fēng)雪,猛然吹了進(jìn)來。

    而村民們?nèi)缤瞲ue里被驚動的野獸,露出獠牙,揮著爪子在驅(qū)逐著不速之客。

    女人看上去二十歲有余,未帶頭飾,頭發(fā)凌亂,神情悲傷,衣著和村里的人沒什么兩樣,只是不及村里人的厚實(shí),不舊也不破。

    她被嚇得在村子里亂竄。

    林泓不明白為什么村里人反應(yīng)這么大,是很排外嗎?但是他和萬古川兩個也沒受到這樣的待遇啊。

    這樣的動靜讓史家老太太都聽進(jìn)去了,她也披上棉外氅走出門來張望著,“多好個姑娘?。∷麄兪窃趺椿厥隆?/br>
    林泓也想問問她村子是不是很排外,卻又突然想起她聽不見。

    于是,他踏著雪走了過去,拉住一個壯年男子,“大哥,你們?yōu)槭裁匆@么兇巴巴地打她呀?!?/br>
    “來歷不明,精神看著也不正常,不該打嗎?!把她攆回去啊!”那男子氣勢洶洶道。

    看來是排外吧。林泓想著。這樣一個堅(jiān)守在邊陲的民族,當(dāng)外敵侵入時一定該是這般絕不容忍的氣勢。

    而可能是因?yàn)樗腿f古川是這個世界之外的,所有沒有受到這樣的驅(qū)逐。

    但是,對一個羸弱的女人這樣做,未免還是太過激了。

    而且,這個女人未必就是敵人,甚至看上去就像是這個村里的人,就不能接納嗎?

    不太對勁……

    “有些奇怪?!比f古川道。

    女人正躲在一間屋子的背后,時不時探頭張望。

    而村民還在沖她叫囂。

    這是一個被排擠到群體之外不被接納的人。

    林泓皺了皺眉。

    “哎呀!你們在鬧些什么!看給你們閑的!”史家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這大姑娘怎么礙著你們了?”

    “史奶奶,這是個外人?。 币粋€看起來橫眉豎目的婦人道。

    史奶奶:“你說什么?”

    婦人:“……”

    “來來!”史奶奶給那個看起來亂糟糟的女人招手,“姑娘來我家里啊。”

    村民都在勸她,她充耳不聞——實(shí)際上她就是聽不見……

    那個女人猶豫了一下,低著頭怯生生地走了過來,時不時抬眸看看那些憤怒的村民,像是做錯了什么事兒似的。

    村民知道和史奶奶交流障礙,都相視無言。

    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大家都扛著東西回屋了。

    這場詭異又聲勢浩大的驅(qū)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消失在一場飄散的雪中,余聲落進(jìn)了山里。

    *

    女人坐在史奶奶屋子的火爐旁,有些局促不安,一雙眼珠子緊張地四處觀察著,想要熟悉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林泓長身靠在窗邊,眼睛看著給女人準(zhǔn)備吃食的史奶奶,手閑不住,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芭_上那一盆綠色盆栽。

    這盆栽他也叫不出個名字來,想必是因?yàn)槲葑永锱?,長勢還不錯。

    萬古川就立在他旁邊,看著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吃點(diǎn)東西吧?!笔纺棠贪褵岷玫牟朔旁谂嗣媲暗淖郎?。

    女人精神狀態(tài)不太對勁,反應(yīng)有些慢,木訥地看向史奶奶,好半晌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端起碗來,一口一口咽著,吃得不急不慢。

    “哎,多好個姑娘,怎么弄成這樣?!笔纺棠滩铰嫩橎堑啬脕砹艘话咽嶙幼叩脚说谋澈螅芭司褪且亮恋?,老太太給你梳梳頭!”

    那雙枯瘦的手?jǐn)n住她亂糟糟的頭發(fā),梳子一寸寸溫柔地梳過。

    女人由她梳著,一言不發(fā),捧著碗,也不吃了,一雙眼睛只是盯著碗里的湯。

    梳過后,烏黑的長發(fā)垂在身后,像一匹絲綢。

    手指撩起這如水的發(fā),木質(zhì)的簪子在腦后挽上發(fā)髻。

    柳眉杏目,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一雙眼晴卻失神又空泛,如同遠(yuǎn)處的茫茫雪原。

    第062章 春風(fēng)遙望雪地腳印

    史奶奶興許是寂寞太久了,她徐徐講著過去的故事。

    從雪山伊始,到村落的遷徙;從村中大事,到自己的日常瑣碎,從一個個熱鬧的年頭到荒年……

    帶笑講著獨(dú)子兒時的故事,抱怨著這個不歸的旅人。

    蒼老的聲音響在昏暗的屋子里,不急不緩,像是用指尖一寸寸描過年輪,像是時光里穩(wěn)健的一個個腳印。

    悠長不熱烈,似乎連輕晃的光影也被拉得很長很長……

    女子一言不發(fā),只是望著火堆出神,聽著史奶奶的話偶爾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自己在聽。

    從她的眼睛里能看出這是一個悲傷的人,所以大家不約而同,都沒有去詢問關(guān)于她的故事。

    史奶奶沒問,林泓和萬古川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