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程進(jìn)玖一愣。

    “酒。”萬古川抬頭看向他，指了指他腰間的酒壺——魚天亦灌滿自己的酒壺后就把他的物歸原主了。

    “要做什么？”程進(jìn)玖解下酒壺遞給他。

    萬古川扯開瓶塞就朝那罐子的外壁淋了上去。

    程進(jìn)玖：！

    隨著酒水淋下來，罐子外壁的土色竟然開始脫落，一寸一寸，露出了雪白透亮的色澤。

    程進(jìn)玖一怔，也蹲下身來，看向那罐子。

    露出的白色越來越多。

    “這是……”程進(jìn)玖難以置信，“瓷器。”

    萬古川又用酒沖刷了幾個罐子，皆是如此，土色下的瓷干凈透亮，品相上乘。

    “為何都是瓷器？從中原銷往西域的瓷器？”程進(jìn)玖想不明白，“又為何要偽裝成土罐子。”

    滿城擺滿了瓷器——被偽裝成土罐子的瓷器。

    很詭異。

    “這些罐子究竟是什么來頭？”程進(jìn)玖看向萬古川，“城里來往的人就沒有對罐子好奇的嗎？”

    說實在的，他們一行來在城中來往數(shù)次也并沒有引起過重視。

    “這些罐子有主人嗎？城中人就不會順手把罐子撿回去嗎？”程進(jìn)玖不解。

    “問問?！比f古川并不能回答他。

    然而，待他們問了行人之后，這件事變得更加詭異了起來。

    “罐子？什么罐子？哪有罐子？”被問到的大伯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兩人。

    “您看不到它們嗎？”程進(jìn)玖瞪大了眼睛，指著地上的罐子，“罐子就在這里啊！”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這些罐子?！?/br>
    大伯看了看他比劃的地方——空空如也，又看向他一臉真誠的急切，不似在故意戲耍自己，頓時覺得有些瘆人——覺得眼前這兩個人瘆人。

    “我還有事，先走了?！贝蟛贝掖译x開了。

    程進(jìn)玖不信邪地又問了幾個路人，得到的結(jié)果是一致的——城中人看不到這滿城的罐子。

    “為何？”程進(jìn)玖解不開這個謎題。

    “這個世界太奇怪了，太雜亂了，”程進(jìn)玖道，“沒有任何切入點，怪事頻發(fā)，卻似乎沒有任何聯(lián)系?！?/br>
    “從攝政王謀反，到出使的皇子被殺；從繁華的鉆石城淪落到如今的荒城；城中一開始沒有聲音現(xiàn)在卻又能聽見聲音了；滿城瓷器，城中人卻看不見它們；這座城平旦消失，又在夜間出現(xiàn)；”

    “時間跨度驚人，又諸多古怪之處，可這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還有那對殺手夫妻，我怎么都把它們聯(lián)系不起來?！?/br>
    “林兄現(xiàn)在失蹤，生死未卜?！背踢M(jìn)玖自嘲地笑了笑，“這次誰也別想活著回去了嗎？”

    萬古川聽到“生死未卜”心頭又是一緊，他望了一眼天色，快到平旦了。

    這座城又快消失了。

    林泓……

    *

    林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他要做什么，甚至快完了他是誰。

    周圍是一片黃沙萬里，他像風(fēng)一樣浮泛，來去皆不受控制。

    他在無垠的沙漠里被拉扯。

    缺氧的大腦昏昏欲睡，身體像浸泡在了溫水里——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身體了，快要融進(jìn)這沙漠的風(fēng)里，意識一點點遠(yuǎn)去……

    “林泓！”

    低低的聲音很渺遠(yuǎn)、很朦朧……他像在水里聽岸上的聲音……

    “林泓！”

    什么？

    是在叫我嗎？

    “林泓！”

    是誰……

    眼前的沙漠之景像映在水面上的影子，被激起了一片漣漪。

    萬……

    “林清泉！”

    萬古川。

    周圍的沙漠之景頓時消失，林泓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他想睜開眼睛。

    是萬古川！

    他頭皮在發(fā)麻，血液在回流。

    “萬……”他艱難地開口。

    “萬古川！”

    萬古川一怔，停下腳步，看向了墻角的那個罐子。

    感官回歸，林泓能感受到他的身體了——有什么東西在細(xì)細(xì)密密地啃咬著他，每一寸肌膚都劇痛無比，有東西扼住他的咽喉，他呼吸困難，快要窒息了，但他動不了，他動不了！

    劇痛和無助都在撕扯著他。

    萬古川在哪……

    明明聽見他在喊自己……

    為什么動不了，他在哪，要怎么出去……

    快死了吧……

    “哐當(dāng)！”

    林泓感覺自己猛然跌落！疼痛和窒息瞬間消失了，唯有失重的不適讓他感到一陣恐慌，然而似乎并沒有墜落太久，一股涼氣霎時把他緊緊包裹。

    充足的空氣嗆得他鼻腔痛，他猛然咳嗽起來，眼睛模糊，眼前仿佛一片白霧，耳朵像蒙了一層膜，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渺遠(yuǎn)又低沉。

    像身處夢的邊沿，現(xiàn)實和夢境都是模糊的。

    方才的痛感似乎猶在，他微微發(fā)抖，渾身無力。

    他還沒緩過來，突然感到一股巨力推了他一把，他的背在后面的墻上硌了一下，又迅速彈開，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有人緊緊地抱著他。

    把他整個人都罩在懷里，手臂收得很緊，緊到他覺得渾身的骨頭在“咯吱”響，有些痛。

    熾熱的氣息噴薄在他的頸項間，極度的緊張讓他呼吸急促。

    林泓的臉埋在萬古川的胸膛里，生的感覺讓他開始后怕，他剛才好像……快死了……遲來的恐懼翻倍壓上心頭，讓他鼻子一酸，他的手攀到萬古川背上，捏著他的衣服。

    對死亡的畏懼比死亡本身更為可怕。

    在這一瞬間，周圍的景色化作了沙礫隨風(fēng)一點點消散，天際泛起一線白。

    平旦已至。

    程進(jìn)玖從后面追上來，看見萬古川半跪在地上把林泓抱得緊緊的，難以置信卻也松了一口氣。

    *

    十八人又在空曠的沙漠相遇了。

    這一次一個不少。

    寧秀云那廂也找到了被嚇得失魂落魄的戴輕輕。

    “能找到林公子真是太好了，急死我們了?！睂幮阍茽恐鬏p輕，真心誠意地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倍旁品驳?。

    彭若安問他，“林兄現(xiàn)在沒有大礙吧？”

    林泓還有些渾身無力，頭也痛得厲害，因為虛弱手一直在發(fā)抖，他勉強笑了笑，“沒事了?！?/br>
    魚天亦提著酒葫蘆走過來，二指貼在他的手腕上探了探他的脈搏，“死不了?！彼蜷_酒葫蘆灌了一口。

    “那就好?！背踢M(jìn)玖拍了拍林泓的肩，“你萬大哥都快急瘋了，我真怕他想不開，把自己了結(jié)了?！?/br>
    “……”萬古川冷冷看了他一眼。

    林泓聽了，轉(zhuǎn)頭去看萬古川。

    萬古川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林泓：“……”

    “林兄發(fā)生了什么？”彭若安問道。

    林泓簡單地給他們講了講自己的經(jīng)歷。

    “什么？人臉？”程進(jìn)玖震驚了，“那些瓷器里是人臉！我們當(dāng)時居然為裝著人臉的瓷器洗了洗外壁的土色？？”

    余人也是臉色蒼白。

    “瓷器？”林泓不解。

    “對，那些土罐子洗干凈了其實是瓷器?！背踢M(jìn)玖道。

    林泓沉思。

    “萬大哥怎么救的人？城消失了，我過來就只看見你們兩個?！背踢M(jìn)玖道。

    “打碎罐子?！比f古川言簡意賅。

    “??？”程進(jìn)玖訝然，“要是救人的辦法不是打碎罐子怎么辦！”

    當(dāng)時就快到平旦了，城快消失，下一次城現(xiàn)，城中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了，很難說得清，除了打碎罐子，真不知道還有什么法子了。

    還好打碎罐子是救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