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想著，其實不管皇帝信不信自己是真的風水大師，如果自己有制服陰兵的辦法——只要陰兵的威脅還存在，皇帝就不會動他。

    這么一想，林泓放心了些，順著皇帝的話說下去，“不過一介樗櫟庸材，何敢當此重譽。能為陛下解憂是我分內(nèi)之事。”

    “哎，林仙人過謙，”皇帝嘆了一聲，表情變得凝重，“陰兵的力量恐怖如斯！朕遠在城中都能感受到山頂?shù)膭邮?！?/br>
    那是萬古川搞的?！帚恼f。

    “朕希望能立即解決陰兵的威脅！否則朕難以入睡！朕……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帝情緒激動，突然開始猛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背部骨頭本就畸形突出，一彎腰重心前移，像是快從凳子上摔下來了。

    “陛下？”林泓起身要扶他。

    皇帝擺了擺手，“沒事……咳咳咳咳……這是從小落下的病根，一激動就咳嗽，咳咳咳咳……歇會兒就好了……咳咳咳……”

    林泓一怔。

    魚天亦和段宇在旁邊也愣了一瞬。

    從小落下的病根？

    林泓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吳牛，似乎每次他也是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會猛烈咳嗽。

    吳牛和皇帝長得一摸一樣……

    吳牛意欲謀反……

    謀反成功……舉州同聲……皇帝……不存在的朝代……

    這似乎是一個首尾銜接的時間線？

    他們其實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無數(shù)混亂的細節(jié)在林泓腦海里拼湊。

    吳牛的爹也咳嗽——恐怕是遺傳？

    天下人都未聽過“風水大師林紅”，可皇帝卻說林紅極富盛名，他從何處知道的林紅——吳牛認識林紅。

    這華美奢侈的皇宮，可以移山的財富……

    城中百姓，廣夏細旃，貫朽栗陳，生活富?！?/br>
    糕點精致，卻難以下咽……

    過分的華麗只是表象。

    在現(xiàn)世，吳牛要舉陰兵謀反，他最后……成功了嗎？

    ——這個朝代不該存在。

    他失敗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吳牛一個人在自導自演。

    怨鬼不能完全左右鬼方，但鬼方會帶上怨鬼自己的意識。

    以永歲山為界，一個是他不愿醒的美夢，一個是他不愿想的曾經(jīng)。

    在吳牛的憧憬想象中，陰兵成型，在他的號令下掃蕩周朝，問鼎中原。

    他登上龍椅，自封為“越”。

    九五之尊，天下朝拜。

    但這一切都是空中樓閣，俱是假象。

    無數(shù)奢華的東西堆砌在宮閣里，不知是因為自卑還是虛榮，吳牛仍嫌這天宮不夠光彩熠熠，不夠虎虎生威，不足以威懾天下。

    他想象力豐滿，宮閣極美，合乎風水，但他未曾真正體驗過這樣富裕的生活，他沒喝過名貴的茶，沒食過精美的糕點，他擁有的都是粗茶淡飯，所以那些茶和食物空有其表，入口卻如嚙檗吞針。

    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城中子民皆富貴，不為生計煩憂——這是吳牛對盛世天國的理解。

    可幸福為何物？匱乏的溫情當真能用金錢來填滿？

    吳牛的父親為何而死？

    身居高位，肆意揮霍，他惶惶終日，所忌憚的要謀反的陰兵竟也是來自過去的自己。

    一瞬千念，林泓冷冷看著皇帝，沒有說話。

    皇帝咳了半天，似乎終于平復下來，長呼一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失禮了，林仙人?！?/br>
    “龍體要緊?！绷帚穆曇魶]帶什么感情。

    “接下來該如何？要如何制服陰兵？有何妙計能捉拿兩位善于效仿別人的妖孽？”皇帝真誠提問。

    林泓聽出來了，戴旭晨的的確確是按照自己告訴他的來說的。

    而且這個皇帝并不記得自己的曾經(jīng)了，他不認為吳牛就是他自己。

    “當然是擒賊先擒王?！绷帚α诵Α?/br>
    皇帝虛心請教，“要如何擒？愿聞其詳?！?/br>
    第141章 春宵一夢何止千金

    “具體如何的還得從長計議，我會盡快給陛下答復?！绷帚?。

    皇帝再是心急也只能按耐住，“好……”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不太好，“林仙人又要睡上一整日嗎？”那不得再拖一日？這是否就有些晚了？

    林泓一怔，想起萬古川來，笑了笑，“可以?！?/br>
    ？可以？可以是何意？皇帝想問又不敢問。

    算了，以凡人的眼光來看仙人確實比較高深莫測。

    *

    林泓一行人回到他們居住的小院。

    林泓沖正在打掃枯葉的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婢女左看右看，確認他是找自己后有些不好意思，小步走過來，“林大人有何吩咐？”

    “我在山中修行數(shù)年，不問世事，想問一下，當今是否為吳家天下？”林泓問她。

    婢女緊張得腦子里懵成一片了，哪里還管他說的是否有問題，知無不言，“圣上姓吳，名仲達，威名天下。”

    吳仲達？

    “多謝告知——你接著忙吧，不打擾了?！绷帚α艘幌?，轉(zhuǎn)身朝等著他的段宇和魚天亦走去。

    這吳牛倒是有趣，還給自己換了個名字，叫吳仲達。

    難怪戴旭晨和村民聽著說著“吳?！眳s不覺得是冒犯圣上名諱，皇帝也早就忘了“吳?！笔撬约骸?/br>
    身居高位，恣意享樂，蹉跎得連自己的本初都忘了。

    魚天亦看了一眼后面重新拿起掃帚還紅著臉望向林泓的婢女，冷笑一聲，“林二公子倒真如傳聞一般風流，在這鬼地方都有心思撩撥姑娘。”

    正在思考的林泓回神：“恩？”

    段宇鄭重其事：“哥，你這樣不好。”

    林泓：？

    *

    此時已是日薄西山，在這座華麗宮閣的背后余霞成綺，色彩瑰麗無比。

    又像一場虛幻的大夢在四合的夜色中一點點消弭……

    回到屋里，魚天亦一屁股坐上椅子，慵懶地靠著椅背，打開了她的酒壺，“所以那個戴旭晨——是這個名字吧，為何要幫我們？”

    “你覺得他是在幫我們？”林泓皺眉，脫下大氅掛到架子上。其實他覺得戴旭晨是相信了自己說的。

    魚天亦“嘁”了一聲，灌一口酒，“如果我是他，我就會告訴皇帝：有個更厲害的風水師也叫林紅，恐怕才是陛下所要找的林紅，他給了吳牛陰兵之力。只要拉攏林紅，陰兵就是陛下您的?！?/br>
    “至于這個林泓……”她塞上酒壺蓋子，酒壺一倒，指向林泓，一雙鳳目吊著眼珠子看向他，“他可以讓陰兵消退，如果想使陰兵的力量最大化，就該盡快除之?！?/br>
    段宇坐在一旁，伸長了腿，走了大半天有些累，正捶著大腿要放松一下，聞言開口道：“那為何不說這個林泓一人之力就可以橫掃數(shù)十萬陰兵，不容小覷，力量在陰兵之上？”

    魚天亦挑眉，“皇帝要的是威懾天下，你覺得是十萬陰兵看上去更有壓迫感，還是他這一個人看上去更有威懾力呢？”她朝林泓揚了揚下巴。

    “收服陰兵用不用得上另說，要的也就是個能唬住人，讓天下不敢有反叛之心。何況不是還有‘天命所歸’一說？”

    段宇打量著林泓，點了點頭，“有些道理，根本不用費心證明，一眼看去確實陰兵更讓人膽戰(zhàn)心驚。”

    林泓：“……”

    雖然但是，很傷人……

    “可戴旭晨也看見了林哥那么厲害，怎么敢慫恿皇帝對他下手？”段宇一想，有點害怕，“不會在請我們?nèi)氘Y吧？下了圈套要除掉我們？”

    魚天亦笑了一聲，“那這皇帝是有多沒腦子今日任由我佩劍見他？”

    “那就是皇帝演的戲唄，讓我們覺得他已經(jīng)相信我們了，再一步步引誘我們?nèi)胩?，一舉殲滅！”段宇自己說得都開始打哆嗦了。

    魚天亦被反駁了，冷哼一聲。

    林泓想著，其實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戴旭晨可能是真信了自己說的，也可能是清楚情況只是在幫他們，還有可能和皇帝聯(lián)合起來在給他們下套。

    目前最大的變數(shù)當真是戴旭晨，要試探試探才行。

    林泓輕嘆一聲，“先不管這個，提防著，明日再說。”

    *

    冬夜又薄又冷，一片靜謐，天地都在酣睡，只有夜風在每一個角落穿梭，帶起輕輕的響動……

    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立在林泓床邊，俯身輕輕撐到床上，躺到他的身側(cè)，生怕驚擾了他。

    萬古川伸手繞過他，扯住他身后有一半已經(jīng)落在地上的被褥，拉上來給他重新蓋上，掖好被角確認他的背心被完全蓋住了，手臂也順勢把他朝自己摟近了幾分。

    夜晚最是寧靜，輕透的暗藍色籠罩著整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