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徒然眼看著他身影沒入隧道，無奈閉了閉眼，突然注意到一個龐大的黑影——那是一只黑熊，正靜靜站在旁邊，不知看了多久。

    “……”徐徒然難得感到幾分不自在，局促地笑了下，“那個，請問你有什么……”

    話未說完，卻見那大黑熊突然抬起熊爪，豎在唇前，做了一個類似噤聲的手勢。

    徐徒然：“……？”

    下一秒，又聽其中有僵硬的聲音響起：

    “不要說?！?/br>
    “請你，什么都不要說?！?/br>
    第一百二十二章

    楊不棄是在木頭人右肋隧道處的盡頭，找到那朵小粉花的。

    或許是因為隧道深處已經(jīng)沒有黑熊的關(guān)系，那小粉花自己玩得還挺開心，沿著水坑蹦蹦跳跳，被楊不棄拎起來時，根莖上還沾滿了紅泥。

    楊不棄嫌棄地閉眼，將小花放到水坑里涮了兩遍才提著往回走。行到臨近隧道口時，只見上官校長等人還在討論，注意到他的到來，還很友善地打了聲招呼。

    一眾能力者的幾步之外，江臨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腳都被用細(xì)布條捆起。江臨的旁邊，則還站著一個大黑熊，不過它基本不說話，只會隨著眾人的討論點頭或搖頭。在看到楊不棄時，同樣轉(zhuǎn)動腦袋，沖他揮了揮手。

    楊不棄扯了下嘴角，沖它也揮了一下，又向其他人打了招呼。雖然前有團建之誼，后有合作之情，但獨自一人面對這些人類時，他仍是會感到一種淡淡的局促與不適感，因此在打過招呼后，就很快帶著小花離去。

    這樣一來一回，饒是他努力加快，仍是耗去不少工夫。而等他走出隧道時，首先看到的就是徐徒然坐在祭壇邊上的身影——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旁邊還多了只大黑熊。

    大黑熊背對著楊不棄，搖頭晃腦，也不知兩人是否是在交流什么。楊不棄下意識地緩了腳步，大熊卻已察覺到他的到來，笨手笨腳地站起身子，沖他點了點頭，走了。

    剩下徐徒然一人，正低頭往自己的手臂上補著符文，嘴唇抿得緊緊的，不知想些什么。楊不棄隱隱覺得她情緒好像不太對，帶著小粉花走過去：“你還好嗎？”

    徐徒然沒說話，只朝他招了招手。楊不棄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靠了過去，坐在她旁邊。下一秒，就叫徐徒然腦袋一低，額頭撞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一點難受?！庇诸D兩秒，才聽徐徒然悶悶道，“一種我不理解的難受?！?/br>
    楊不棄：“……”

    他將正想往徐徒然頭上爬的小粉花囫圇塞進(jìn)口袋，試探地開口：“你想和我說說嗎？”

    “想，但不能說?！毙焱饺徽Z氣更悶了，“已經(jīng)答應(yīng)別人了?！?/br>
    “……”楊不棄想到剛才離開的那只大黑熊，隱隱猜到徐徒然是在為什么事情難受了。

    “沒事。那就不用說。你好好緩一會兒……”楊不棄說著，本能地舉起右臂，剛要按上徐徒然的肩膀，又驀地頓住，一時僵在空中，正在糾結(jié)，又聽徐徒然沉沉開口：

    “我現(xiàn)在心情不太好，所以別和我搞。三秒鐘內(nèi)，趕緊決定抱不抱，不抱就給我收回去?！?/br>
    楊不棄：……

    行吧，看出來是有點暴躁了。

    他抿了抿唇，終于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環(huán)上徐徒然的肩膀。略一遲疑，又安撫地拍了兩下。

    又過幾秒，方聽徐徒然深深呼出口氣。

    “我心情還是不太好?！彼龑畈粭壍溃澳愕鹊燃敝x開嗎？不急的話，等這邊事情結(jié)束了，我們?nèi)フ医撑R唱歌吧。”

    “行?！睏畈粭壊患偎妓鞯卮饝?yīng)，“等等去找匠……？”

    不是，你心情不好你找匠臨做什么？而且為什么是唱歌？

    楊不棄拍打她肩膀的動作一頓，腦門上忽然竄起一排問號。就在此時，身后的隧道中，又有數(shù)道身影陸續(xù)走出。

    正是之前還在隧道內(nèi)商議事情的幾位能力者，以及作為域主代表與會的大黑熊。

    還沒等楊不棄反應(yīng)過來，徐徒然已經(jīng)迅速抬起了頭，表情瞬間整理完畢，若無其事地呼出口氣，朝著那幾人走了過去。

    自打完全恢復(fù)記憶后，這還是上官校長等人第一次和徐徒然照面。比較活潑熱絡(luò)的幾個當(dāng)即圍了上來，頗為好奇地打聽起徐徒然那邊的情況。徐徒然三兩句簡述完畢，又問起他們的討論結(jié)果，幾位能力者也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

    ——就像楊不棄之前說的，上官校長已經(jīng)將鐵線蟲的存在告訴了他們。在場的能力者也都不是傻的，一旦接受了這個設(shè)定，再回觀域主從五年前到今天的全部作為，其動機究竟為何，幾乎呼之欲出。

    但了解，不代表理解。即使只有寥寥數(shù)語，徐徒然也能看出，他們中的大部分，對域主的態(tài)度，依舊相當(dāng)復(fù)雜。

    她抬眸看了眼立在眾人身后的巨大木頭人，克制地閉了閉眼，終究還是下定決心，換了個話題：“那你們之后打算怎么辦？”

    “我們和這個……這位域主代表商量過了?！鄙瞎傩ｉL看向靜靜站在旁邊的大黑熊，“目前確認(rèn)安全的傾向有天災(zāi)、野獸、長夜、預(yù)知四個。擁有這四個傾向的能力者可以直接出去。至于剩下的……保險起見，還是留在這里比較好?！?/br>
    而所有人里，唯一不含有這些安全傾向的，只有蘇麥。他的能力為全知加戰(zhàn)爭。換言之，就只有他一人，還得繼續(xù)留在這兒。

    “而且我等等會把和能力相關(guān)的胸針再交出去?！碧K麥嘆了口氣，坦然接口，“這樣就可以保證，我被關(guān)在這里的時候，不會在夢中登入升級空間?！?/br>
    這樣一來，才算完全杜絕他被鐵線蟲寄生的可能性。

    “那也不能一直關(guān)在這兒吧？”徐徒然道，“如果只是不想登入升級空間的話，應(yīng)該也有其它方式？”

    “嗯。我們打算出去之后，聯(lián)系一下可靠的高階長夜?！鄙瞎傩ｉL道，“長夜能通過催眠讓人忘記一些東西?；蛟S也能起到相同效果。”

    事實上，有的高階永晝也會擁有類似能力。但相比起來，還是長夜更讓人信賴一些。

    “高階長夜的話，我認(rèn)識一個人。出去后我可以幫忙聯(lián)系?！毙焱饺粠缀跏堑谝粫r間就想到了淘寶店的姜思雨，立刻開口，頓了頓，又道，“那你們出去之后呢？”

    “回歸各自組織，先私底下進(jìn)行排查?！边@次接口的是方小可，“畢竟這些鐵線蟲不知有多少，貿(mào)然公開信息很有風(fēng)險?！?/br>
    一直沉默的楊不棄聞言，突然抬頭：“有的鐵線蟲或許有隱藏真實傾向的辦法。排查的話，不能完全以他們展示的傾向為準(zhǔn)。”

    “這我清楚。”方小可抱起胳膊，“我和上官校長都有自己的試探方法。至于其他的人，就得費勁一些了……”

    他們打算將懷疑的對象逐個帶入這個域中——他們幾人此刻已經(jīng)上了域主的白名單，哪怕再進(jìn)來也不用擔(dān)心失憶問題。這樣一來，只要利用域內(nèi)自帶的機制，設(shè)法驗出懷疑對象的身份就好。

    如果有問題，就留在這兒。沒問題，就告知真相。這樣一點點地將真相擴散，等確認(rèn)人類這邊已經(jīng)積攢到了足夠的優(yōu)勢，再公開相關(guān)情報，發(fā)起大范圍的排查與對抗。

    這法子頗出乎楊不棄的意料，轉(zhuǎn)念一想，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幾人除了馮橋和上官校長外，基本都屬于慈濟院和仁心院兩個單位。而馮橋——雖然這么說不忍心，但楊不棄估計，他之前帶的那個小組織，多半已經(jīng)在這五年間被兩個大組織合并或干脆解散了。

    也就是說，這些能力者實際能接觸到的高階，還是挺有限的。更多的高階能力者，不是單干就是藏在淘寶店之類的灰色組織中，別說將人帶過來了，能否知曉其存在都難說。

    楊不棄不由擰眉，忽然瞥見旁邊徐徒然正摸著下巴，面露思索，忍不住戳了下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出去后可以和淘寶店的老板好好商量下。”徐徒然若有所思，“反正淘寶店的任務(wù)基本都是靠搶單和派單下發(fā)。以任務(wù)的名頭將人騙過來也不難……”

    她說著，注意到楊不棄略顯復(fù)雜的眼神，話語一頓：“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看的一些關(guān)于外賣員和快遞員的社會新聞……”楊不棄略一停頓，擺了擺手，“算了，這不重要。你們繼續(xù)?！?/br>
    “是‘我們’繼續(xù)?！毙焱饺浑S口糾正，再次看向其他人，“關(guān)于鐵線蟲的數(shù)量，我有一個猜測——之前和我交手的那個叫‘匠臨’的，他自帶一個戰(zhàn)爭傾向。而另一個江臨，則自帶混亂傾向……”

    此外，從姜思雨父親留下的記錄可知，被姜家困住的那一個，自帶全知傾向。

    假設(shè)戰(zhàn)爭、混亂、全知、永晝四個危險傾向，各自只有一個鐵線蟲，那也就是說，他們目前要尋找的，就只剩永晝傾向的那一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情況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很有利了?！鄙瞎傩ｉL思索片刻，緩緩開口，“但在沒有得到更確切的證據(jù)前，這種樂觀的想法還是往后壓一壓為好。”

    徐徒然抿唇點頭，想了想又道：“你……有辦法確認(rèn)這個事嗎？”

    她記得上官校長有著從預(yù)知回廊中獲取信息的特殊天賦?；蛟S他們可以從中得到更多線索。

    上官校長搖了搖頭：“我會努力?！?/br>
    徐徒然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方便的話，等等我們能私下談?wù)剢?？有些事，我還想問問你?！?/br>
    上官校長微微偏頭，盯著徐徒然看了片刻，莞爾一笑：“1703號嗎？沒問題?！?/br>
    ……？

    什么意思？什么1703號？

    徐徒然愣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對方都說了沒問題，也就沒多管，轉(zhuǎn)而討論起了其他的話題。

    接下去的討論，無非就是關(guān)于之后計劃的細(xì)節(jié)。而等討論得差不多了，則由黑熊帶路，將幾名能力者挨個兒送出香樟林。

    一堆人里，只有徐徒然身上還帶著手機，雖然沒有信號，依舊記下了一堆聯(lián)系方式。能力者們顯然都對這個帶他們團建還包車旅游的小姑娘很有好感，離開前，紛紛表示以后再約。徐徒然誠懇表示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眼見著最后一個林云都被帶著走遠(yuǎn)，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看向旁邊的楊不棄：“你真的不打算離開嗎？”

    楊不棄正在將小粉花從口袋里往外扯，聞言苦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樹干，沒有說話。徐徒然無奈抱起胳膊：“方可是慈濟院的。如果她為你說話的話，慈濟院肯定不會再誤會你。而且蒲晗快要升到辰了……”

    蒲晗自己說過，到了辰級之后，他就有能力重現(xiàn)楊不棄被害時的場景。這樣一切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有些事，哪怕說清楚了，也回不去了?！睏畈粭壌瓜卵垌脙筛割^將小粉花捏起來。后者似乎有些鬧脾氣，兩片小葉子在空中揮來揮去。

    “我知道你相信我，你不認(rèn)為我是怪物。上官校長他們也將我視作同伴。我自己也已經(jīng)想開，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依舊算是人類。但畢竟——畢竟我都這樣了?！?/br>
    楊不棄將小粉花輕輕放到徐徒然的肩膀上，順手將她垂下的頭發(fā)往后撥了一下：“就這樣在外面亂跑，嚇到別人怎么辦？”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跟在徐徒然身邊。但總不能天天讓徐徒然用手推車推著他走。

    徐徒然：“……”

    “行吧?！彼⑽⒚虼?，“我會來看你的。帶著最漂亮的花盆?！?/br>
    “我相信你?！睏畈粭夵c頭，胸口莫名一陣發(fā)燙，“花盆就不用了。我打算試試看，能不能讓自己改水培……”

    “……咳?！?/br>
    話未說完，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咳嗽。

    兩人一花齊齊轉(zhuǎn)頭，只見蘇麥正坐在旁邊，無辜攤手：“不好意思，我還在呢?！?/br>
    “……”不好意思，還真沒注意。

    徐徒然無所謂地松開抓著楊不棄胳膊的手，伸出手指逗了逗肩上的小粉花，忽然想起一事，轉(zhuǎn)向蘇麥：

    “對了，問你個事……”

    “懂了?！碧K麥生無可戀地站起身來，“我這就走?！?/br>
    “不是——問關(guān)于你的事！”徐徒然連忙道，“蘇穗兒！你認(rèn)識蘇穗兒嗎！”

    “……”蘇麥腳步驀地一頓。

    “她是我meimei?！彼读讼拢D(zhuǎn)過身來，“你見過她？”

    “她現(xiàn)在供職于仁心院。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楊不棄接口道，“她倆曾在一個域中見過?！?/br>
    “真的？”蘇麥眼睛亮了起來，“她現(xiàn)在怎么樣？過得還好嗎？”

    徐徒然回憶起與蘇穗兒之間不多的交往，盡可能地描述了一下。蘇麥微微瞪大眼，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笑容：“可以可以。過得還行就好。她這人，總有點讓人不放心……”

    他驀地抬起臉：“她現(xiàn)在還有在寫東西嗎？我記得我進(jìn)來那會兒，她就成天在搞什么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好像還挺受歡迎的。”

    這話徐徒然卻是不知道該怎么接了。倒是旁邊的楊不棄，不知回憶起了什么，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嗯?！彼D了幾秒，一字一頓地開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大文豪?！?/br>
    “我就知道?！碧K麥露出了淳樸的笑意，“她文筆一直很好，說網(wǎng)上粉絲很多的。從小作文就經(jīng)常拿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