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139節(jié)
總之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刁難,或是被無視的準備,然而到了地方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渠愷也就在頭一天的時候來開了個會。 雖然對他愛答不理的,但是也沒干別的。 不知是不想跌份同他計較,還是在憋什么大招,沈伯文暫且還不得而知。 開完會之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沈伯文就再也沒在戶部見到他們的尚書大人了。 ——聽說基本是都在文淵閣辦公。 是聽戶部左侍郎說的,他還說除非是景德帝親自下令尚書負責的事務,渠閣老才會過來。除此之外,戶部的活兒,基本是就是他們兩個侍郎,帶著底下的人干的。 戶部并不是個清閑衙門,一年到頭都有事干,上至左右侍郎,下至小吏們,都不得閑,碰上大事,更是人人忙得腳不沾地。 所以沈伯文預想中的冷待,并沒有發(fā)生。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沈伯文如今也有上朝的資格了, 每次都要半夜就起來,夜幕中的星子都還掛在上頭,就頂著困倦出了門。 好在成賢街的位置的確不錯, 以往乘車要花上將近半個時辰才能到地方,現(xiàn)在只需要一個時辰就差不多了。 站在朝堂之上,前面的官員說著無關緊要的事, 有相當一部分人昏昏欲睡,沈伯文也不由得有點兒走神。 他參加朝會也有好幾次了, 明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待會兒就又如以往那般平平淡淡地散了。 然而今日,似乎就出了那個意外。 正當龍椅上的景德帝示意身邊的劉用下令退朝之時, 忽然有一道身影從文官隊列中大步邁了出來,大聲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劉用還沒喊出來的話又憋了回去。 景德帝斂目,看向底下那個頭發(fā)花白的身影,緩緩道:“愛卿請講。” “啟稟陛下,河南突發(fā)水災, 堤壩被沖垮, 歸德與汝寧二府受災嚴重, 百姓流離失所,遍地餓殍, 死傷慘重,還請陛下派人救災!” 話音落下,殿中倏然安靜下來。 景德帝沒有說話, 底下的臣子們也悄無聲息, 只敢與相熟的同僚對視幾眼。 河南怎么發(fā)水災了?這些年又是旱災又是水災的, 大周是不是氣運不順??? 沈伯文在聽到這番話之時, 眉頭皺起,心情郁卒。 水災…… 景德帝沒有沉默太久,咳了幾聲,便開口道:“此事交由內閣暫議?!?/br> 說罷便讓劉用宣布下朝。 回到西苑,景德帝咳嗽不止,劉用急得趕忙讓小內侍們溫水沖了枇杷露來,小心翼翼地送到他手邊,輕聲細語地道:“陛下,您用些吧?!?/br> 景德帝沒有拒絕,他伸手接過,慢慢地喝著。 甜絲絲的枇杷露順著喉嚨而下,撫慰了方才被咳得有些難受的胸口,多多少少算是壓下了。 “陛下,您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啊。”劉用面露擔憂,真心實意地道。 他們這些太監(jiān)們,沒有親族,也沒有同門,一身榮辱皆系于景德帝一人,若是他不幸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下一任天子面前,可就沒有他們如今這些人的容身之地了。 這種想法時時刻刻都刻在劉用的骨子里,更加用心地侍奉起景德帝來。 景德帝嗓子舒服點兒了,手底下便翻看起關于河南水患的奏報來,一邊看,一邊思索著。 具體情況,還要等更加詳細的奏報,雖然不會有人拿這樣的事說假話,但這畢竟是大事,還是需要更準確的匯報。此外,錦衣衛(wèi)的人應當也應該快把消息送回來了,若是情況當真那般嚴重,賑災之事便需盡快定下。 錦衣衛(wèi)并沒有讓他失望,當天晚上,放在盒子中的密奏便被送到了西苑。 景德帝看罷,便面色鐵青,難看極了。 小內侍腰間掛著腰牌步履匆匆。 謝閣老,褚閣老與渠閣老,還有太子殿下連夜被召進宮中,西苑的燈火亮了一整夜。 …… 翌日,沈伯文剛到戶部,點完卯還沒把凳子坐熱,宮中就來了個小內侍,恭敬地道: “沈侍郎,陛下召見?!?/br> 沈伯文應下,便起身同他一道往宮中覲見。 陛下現(xiàn)在召見自己這個戶部侍郎,想必應當是河南水災的事有了打算,準備讓戶部拿出個賑災的章程了,想到這里,他腳底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又快了三分。 他身高腿長,步子一旦放快,原本還以正常步速走在前面的小內侍跟著忽然就有點兒費力了,不由得疾走起來,才勉強跟得上。 “臣沈伯文,參見陛下?!?/br> “參加太子殿下?!?/br> “見過幾位相公。” 到了西苑,許是景德帝提前交代過,沈伯文并沒有多等,就被領了進去。 一進去,就發(fā)現(xiàn)殿內還有好幾個人,頓時心下了然,這幾位應當是昨夜就被叫過來議事的。 沒有別的原因,蓋因自家頂頭上司的眼底一片青黑,板著臉也遮不住眼中的疲憊。 “賜座?!?/br> 景德帝沒有多說什么廢話,沉聲道:“河南水患嚴重,朕已決心賑災,戶部也應當拿出個章程來,渠相公跟朕推薦了你,讓你全權負責,愛卿可能擔得起這份重任?” 渠愷會推薦自己? 沈伯文下意識地便覺得不對。 但此時并不是詳細斟酌的時候,既然景德帝已經(jīng)把自己叫了過來,還問了這番話,想必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斷。 “臣領命?!?/br>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但在場眾人包括景德帝,都聽得出來這三個字后面的重量。 “好?!本暗碌蹪M意地點了點頭。 其他人聽罷,神色不一,謝首輔老神在在,似乎沒有什么反應,褚閣老面露欣慰,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太子則是緩緩呼出一口氣,神情放松下來。 至于渠愷,耷拉著眼皮,嘴角卻一瞬即逝地勾了勾,不知在想什么。 景德帝說完這聲好,又將視線轉向太子,眼神柔和下來,接下來的語氣便相較于先前溫和了許多,也耐心了許多:“這次由你負責帶著人去賑災,事要好好做,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莫要染了病?!?/br> “父皇放心,兒臣省的,您也千萬要保重身子。” 太子說到這兒,顯然也是惦記著老父親的身體,面上不由得帶了些關切。 聽他們父子二人這番話,沈伯文這才知道,原來這次帶著人親去賑災的人,竟是太子。 不過他也并不覺得驚奇。 百姓們受災不是好事,但賑災卻是好事,太子定然能借這件事收獲民心,將仁善的名聲傳得更遠,不過換個角度想,正因為他是太子,因而這次賑災之事,落實下去的效果應當比以往更好。 但……這件事中也并不是沒有隱患。 燕王一直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已經(jīng)明顯到朝堂眾人都知道的程度,太子此番離京,當真會一路安穩(wěn)嗎? 沈伯文與太子的關系算不上多親密,但卻也不壞,起碼在他看來,太子的確算得上一個合格的儲君,比燕王這種只會在背后做小動作的強多了。 沈伯文斂目沉思。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需要cao心的事,擺在自己眼前最重要的,還是統(tǒng)籌戶部,為太子提供好賑濟的糧食,做好自己該做的。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往對面的渠愷面上瞥了一眼。 忽然舉薦自己全權負責這件事,定然有其他的原因,自家老師評價過渠愷此人,再聯(lián)系到自己與他先前的糾葛,沈伯文信不過他。 不過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沈伯文淡淡地收回視線。 不怕他不出手,但若是出了,就直接斬斷便是。 …… 回到戶部,許是其他人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待他的態(tài)度也比以往更殷勤了幾分。 沈伯文卻是與平時無異議,只讓人把一個姓彭的郎中叫了過來。 對上他的視線,只道:“帶本官去太和糧倉看看?!?/br> 大周在京都儲存官糧的那幾個大糧倉的位置,都集中在京郊,這些糧倉,可以稱得上是國之命脈了,不管是調撥軍糧,亦或是遇到災禍時往外調糧賑災,平抑糧價,基本上全靠這幾個糧倉。 沈伯文這段時間在戶部不是白待的,對照賬冊,對糧倉中的大致數(shù)量心中有數(shù),但人人都知道,賬冊是賬冊,實際是實際,陛下所需的戶部章程,自然不是嘴上動動,手中隨便寫一寫就行的。 因而他才需要去糧倉中看看。 謝閣老原先當了十數(shù)年的戶部尚書,在這邊人脈根基都遠非渠愷所比,在沈伯文過來之前,他便將自己信得過的幾個下屬介紹給沈伯文認識,彭郎中就是其中之一。 但在出了閻師爺那件事后,沈伯文便學會凡事都留個心眼,即便是尊敬的長輩介紹過來的人,也不會在一開始就交付信任,此番前往京郊糧倉帶上彭郎中,既是用他,也是觀察他。 彭郎中倒是對他要去糧倉的事毫無異議,對他的評價反倒還高了幾分。 聞言便拱手應下:“屬下這就帶大人過去。” …… 京郊的糧倉有好幾處,不僅僅只有太和糧倉一個,但每一處都面積極大,沈伯文時間有限,今日只能先看過太和糧倉。 糧倉的管庫司官趙進見他們過來,雖不認得沈伯文的臉,卻認識他身上緋紅官袍,以及代表朝廷正三品官員的孔雀補子,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 “這是咱們侍郎大人——沈大人?!?/br> 彭郎中只是簡單地介紹了一句,他跟沈伯文共事也有一段時間了,看得出來這位并不在乎排場。 果不其然,沈伯文并沒有因為他介紹得簡略就不高興,將趙進還沒說出口的話擋了回去,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伴_倉門吧?!?/br> 趙進嘴角抽了抽,不敢多說什么,老老實實地從自個兒腰間把鑰匙拿出來,打開上面掛著的大鎖。 厚實的糧倉門被打開,里面摞成小山似的糧食袋子落入眾人眼中。 彭郎中偏過頭,想觀察一番自己這位新上官的神色,卻見沈伯文面不改色,半點兒沒有被眼前景象驚到的意思,步履平穩(wěn)地踏入門內,手中還拿著從戶部帶過來的賬冊。 “這太和倉里,總共有多少石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