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程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謝珉擺了擺手，說不用，問謝程：“你來干什么？”

    “看看你死沒死，”謝程微微一笑，“怎么瘦成這副德行，真難看?！?/br>
    謝珉本便很是在意現(xiàn)在自己的外表，聞言冷下臉來：“不會說話就滾。”

    “好吧，”謝程聳聳肩，“被車撞完脾氣更大了啊?！?/br>
    謝珉看著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謝程看了池源幾眼，好像在暗示讓池源給他們留點私人空間，池源不為所動，謝珉看得有些想笑，但也裝不知道：“還有事嗎，沒事滾吧?！?/br>
    謝程的眼神暗示沒有作用，最終放棄了，對謝珉說：“我要走了，來告訴你一聲?！?/br>
    謝珉看著他藍得耀眼的頭發(fā)，愣了愣。

    “前幾天我從公司離職了。”謝程的表情沒那么欠揍了，平直地告訴謝珉。

    “被爸爸踢出來了？”謝珉倒是沒有想到。

    “不完全是，”謝程抓了抓頭發(fā)，說，“我自己也不想待了，不是這塊料?！?/br>
    謝珉笑了：“三十年，你總算發(fā)現(xiàn)了。”

    謝程比他大六個月，從小又蠢又笨，眼高手低，脾氣和他們父親有一拼。成績很差，畢業(yè)證書相當于花錢買的，四處泡妞闖禍，公司管得一塌糊涂，生活中充滿失敗。

    “我準備去垣港了?！敝x程又說。

    謝珉有些訝異：“去垣港干什么？”

    “我女朋友住在那，”謝程說，“她是明星，你手要是沒斷，可以上網(wǎng)搜一下?！?/br>
    “……你去吃軟飯??？”謝珉看著謝程，感慨。

    謝程跳起來：“我有計劃的。”

    “總之以后我不在余海了，”謝程說，“爸說就當沒生過我，以后他就你一個兒子了?！?/br>
    謝程的表情是謝珉沒見過的認真：“爸讓我滾出去的時候，我其實還挺輕松的。你肯定不懂，這么多年，我天天在公司，累得快不行了，還是沒人看得起我?！?/br>
    “自從跟我女朋友談戀愛，我覺得我想通了很多事，變得平和了，”他說，“你沒談過可能不懂?！?/br>
    謝珉看他陷入愛河的樣子，只想發(fā)笑：“那你在酒吧老板那里欠的錢結(jié)清了嗎？”

    “那都是蹭熱度地假的編的，”謝程臉漲紅了，“我什么時候賒過賬?！?/br>
    看謝珉還在笑，他斥責：“少他媽看這種小道消息行嗎？”而后又美滋滋地說：“那你看見我的女朋友了吧，是不是漂亮？”

    “沒注意，”謝珉不想順他的意，打擊他，“只看了你和老板的聊天記錄?！?/br>
    奇怪的是，謝程沒再和他吵架，只是嘆了口氣，說：“我是想著走之前，還是得和你說一聲，以后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了。”

    謝程說完，不再多待，說了再見，身上丁零當啷地響著，離開了病房。

    剩下謝珉坐在病床上，想謝程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連謝程都離開了這個桎梏他們的地方，從此只有謝珉一個人在余海，在他父親手下煎熬。

    謝珉覺得自己更孤獨了。

    謝程這么愚蠢，三十歲了，大腦空空一事無成，打扮得像個非主流的說唱歌手，居然也可以找到真愛——謝程都比謝珉有勇氣和運氣，可以和喜歡的女孩子離開家，離開父親。

    而謝珉手邊放著大堆的待看資料，身體還未痊愈就要開始cao心不屬于他的公司事務，喜歡的人早已拒絕他。今天謝珉作為大度的前任和朋友，陪伴隋仰過一個毫不曖昧的生日，準備進入毫無希望的正軌。

    謝珉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對謝程產(chǎn)生類似嫉妒的情緒。

    一月余海上午的太陽和煦地照在房里，謝珉見了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次，可是太陽是不會因為謝珉覺得厭倦就改變的。日復一日的生活無趣至極，然而他也沒有什么辦法。

    謝珉不愿再想，吃了午飯，打開電視，搜了謝程的女朋友顏雙文的電視劇，看了起來。

    電視劇是個穿越網(wǎng)劇，顏雙文是女主角，長得確實很漂亮，和謝程戀愛可惜了。

    看完兩集，謝珉突然想起來，拿起手機，隋仰沒再發(fā)消息給他。按照時間判斷，隋仰應該已經(jīng)落地，謝珉回了條“生日快樂”，過了沒有幾分鐘，他祝福的對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隋仰也理發(fā)了，穿黑色的大衣，比小時候那個穿校服的學生成熟和英俊。謝珉覺得隋仰是走到哪里都會有人回頭看的那種人，他現(xiàn)在這么成功，也很遙遠。

    謝珉現(xiàn)在回到自己的身體，隋仰對他而言不再是巨人，比例很正常，雙目相交的剎那間，謝珉變得恍惚和緊張——明明一起住了一個月，謝珉?yún)s覺得這仿佛是十年來自己第一次和隋仰見面。

    他心跳得非常劇烈，懷疑自己可能已經(jīng)臉紅了，在心中拷打自己，心想絕對不能表現(xiàn)出來。

    隋仰拿著手機，在離謝珉的病床大約兩米的地方停下腳步，對他笑了笑，說：“謝謝祝福?！?/br>
    “不用謝，”謝珉搜索出殘存的理智，鎮(zhèn)定地說，“不過蛋糕還沒來。”

    他派池源去問一問，讓池源和護工都出去了。

    隋仰自然地脫了大衣，坐到謝珉病床邊的椅子上，說“沒事”，看了一眼電視機，問謝珉：“怎么在看這個？”

    “謝程女朋友演的，”謝珉忍不住和隋仰說了方才謝程來探病的事，憤憤道，“為什么謝程都能找到這么好的女朋友。”

    隋仰沒說話，和他一起看了片刻。

    謝珉看了看表，才下午兩點，隨口問隋仰：“你晚飯怎么安排？”

    “沒有安排?！彼逖稣f著，眼睛看著謝珉的臉。

    謝珉覺得不自在，想到謝程說他丑，又喪氣，恨不得拿塊屏風遮在他和隋仰之間，先是說“我沒法出院，江賜知道你來嗎，要不我請你們兩個吃飯吧”。

    “什么意思，”隋仰還是很是專注地看他，“你不去么？”

    謝珉“嗯”了一聲，還是無法承受隋仰的凝視，轉(zhuǎn)頭看了隋仰一眼：“不要一直看我?！?/br>
    隋仰的眼神其實很溫柔，只是這樣讓謝珉更不自在了。隋仰還是看著他，說“為什么”，謝珉想親手把隋仰的臉掰向電視屏幕：“又不好看，看電視吧。”

    “沒有不好看?！彼逖鰧λf，不過還是把目光移走了。

    謝珉心煩意亂。

    “我不想麻煩江賜，”隋仰換了個話題，“能在你這里吃嗎？”

    “醫(yī)院的飯沒有味道，”謝珉轉(zhuǎn)頭瞥他一眼，“很淡，我自己都不喜歡吃，你生日吃也不吉利?！?/br>
    “我不迷信，口味很清淡，”隋仰問他，“或者我自己叫份送餐，到你這里吃，可以嗎？”

    沒有馬上聽到他的回答，隋仰又叫他名字：“謝珉，好不好？”

    隋仰又在看謝珉，謝珉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絕他，幾乎變得惱怒。余光里隋仰伸出了手，謝珉覺得隋仰好像習慣性像想摸小兔子的耳朵一樣摸他，但這當然不合適，所以隋仰并沒有摸。

    “因為我明天還有事，吃完飯就走了，”隋仰解釋，“不想趕太多地方。倒不是別的意思?！?/br>
    隋仰說到這種份上，謝珉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對隋仰說“好吧，我找酒店訂餐”。隋仰突然說：“謝珉，你瘦了之后有點像小兔子。因為很白，臉尖了。”

    “滾，”謝珉說，“老子是男人?！?/br>
    隋仰笑笑，陪謝珉一起，重新看起了電視劇。就像在隋仰家里的時候一樣。

    第30章

    1201號病房是套間，病室旁的起居空間里放了張西餐桌，桌旁是個簡易吧臺，再靠近窗有組沙發(fā)。

    余海這天天氣分外好，夕陽照著擺滿了一桌的菜，還有放在一旁的蛋糕。

    謝珉選了一個藍色的蛋糕，用紅色奶油細細地寫了生日快樂的英文，護工把蛋糕拆了，擺在滿桌菜的中間，不過還沒插蠟燭。

    “先點蠟燭還是先吃飯？”謝珉詢問隋仰。

    隋仰說吃飯，兩人便坐下了，隋仰吃菜，謝珉吃擺在面前的寡淡無味的病號餐。

    謝珉讓池源給隋仰訂的菜來自他自己很喜歡的一家餐廳，他聞著味道，覺得很饞，又不能吃，只好默默地用勺子兜雜糧米糊送進嘴里。

    兩人都沒說話，場景并不很浪漫，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醫(yī)院氣味，實際上謝珉覺得有點怪異，好像勉勉強強地湊到一起，在不適合的場合做不適合的慶祝，簡直將生日過成喪禮。

    他想如果隋仰找他陪過生日是為了懷舊，大概明年或以后都永遠不會想再做這種尷尬的事情了。

    沉默太久終歸不好，謝珉抬頭看了看隋仰，問他：“還合口味嗎？”

    隋仰說不錯，謝珉告訴他：“我近幾年吃得比較多的一家，下次你來余海要是有空，我可以帶你去堂食，配的酒也不錯。”

    “真的嗎，”隋仰突然說，“我來余海你真的帶我去？”

    餐廳只開了西餐桌上方的兩盞掛燈，太陽落下后，光線慢慢有些暗，隋仰的臉顯得很深刻，他的表情也溫和，看著謝珉的眼睛。

    謝珉說“這有什么好騙你的”，補充“不過得等我身體好了”。

    隋仰便說：“我今年會常常來，投資了一個新的項目。”

    謝珉瞥他一眼：“來收復余海是吧?！?/br>
    隋仰笑了：“謝總在，我不敢?！?/br>
    其實謝珉反應了兩秒，腦子里才理解隋仰說的話。因為隋仰的笑容看起來非常真實，沒有和其他人說話時的那一種禮貌。謝珉馬上就心動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謝珉低頭吃了很大一口米糊，聽到隋仰說：“這么好吃？”

    謝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沒有看他，隋仰說：“我能嘗嘗嗎？”

    “……”

    隋仰用公筷夾了條紅色的配菜絲：“我可以拿胡蘿卜跟你換?！?/br>
    “滾，”謝珉罵他，“別犯病?！?/br>
    隋仰每次被罵了都可以當做完全沒聽見，謝珉覺得他臉皮真的很厚。重新吃了幾口，他又自然地問：“你什么時候可以不吃病號餐？”

    “不知道，醫(yī)生沒說?！敝x珉不想再吃了，放下勺子，把餐盤推遠了一點，向后靠在椅背上。謝珉手腳酸痛，胸口也有些抽疼，覺得止痛劑效果好像快過去了，思考一會兒是不是再和醫(yī)生要一要。

    隋仰說自己也吃飽了。

    謝珉行動不便，他自己拿了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了。

    他沒有關(guān)燈，一支蠟燭的小火苗在空中搖搖晃晃，十分可愛。放下打火機，隋仰看著謝珉，不知在等什么，謝珉有些莫名，問他：“怎么了？”

    隋仰停頓了兩秒，低聲說“沒有”，俯下身，像想吹蠟燭，謝珉提醒他：“要不要許愿？”

    四周有些蠟油融化的氣味，黃昏與夜晚交接的時刻，房中幾近無聲。隋仰沒有許愿，很快把蠟燭吹滅了，說：“不了吧?！?/br>
    “沒什么愿望，”他說著，把蠟燭摘掉，切了一塊蛋糕，問謝珉，“你能吃嗎？”謝珉搖頭，他就自己吃了。

    看著隋仰吃了一塊蛋糕，謝珉有些困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手托著下巴。

    “你困了嗎？”隋仰問。

    謝珉說“還好”，告訴隋仰：“這幾天一直都在睡覺，醫(yī)生說身體還在康復。”

    說著，他又打了個哈欠，打得雙眼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