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第33節(jié)
“什么首飾?” 馮欄盯著孫家老三說:“就是你把老太太送進磚打墓的根本原因?!?/br> 孫家老三立刻慌了,看看我和張老漢,不知馮欄如何得知首飾的事,他狡辯道:“沒啥原因,就是我娘罵我,我一時沖動就把她送上去了,我也沒想到我娘會死,都是一怒之下犯的錯,沒其他原因了?!?/br> 馮欄冷笑:“從這到山里有三十里地,你這一怒的時間可不短??!” 孫老三想解釋,馮欄揮手打斷道:“我沒心思跟你倆兜圈子,攤開說吧,你家老娘都他嗎從磚打墓里爬回來了,這不是念幾篇度亡經(jīng)文能解決的事,你們想活命,就把要首飾的經(jīng)過毫無保留的告訴我,我只賺錢,不管你們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可你們要是不說,我立刻走人,你們愛咋辦咋辦。” 孫家老三急了:“你讓我們給老娘辦喪事,我們把村里人都喊來,你咋能說走就走?” “我讓你喊人,讓你騙我了么?!我再問最后一遍,老太太到底怎么死的,要首飾又是怎么回事?” 孫老三急赤白臉的嚷幾句,院里人已經(jīng)探頭探腦的張望了,若是馮欄這時候撂挑子,他家以后別想抬起頭來,何況不把老太太送走,他們弟兄也不敢讓馮欄離去。 不得已,孫老二只好說實話:“馮師傅你先別生氣,我們也不想騙你,我娘的首飾跟她的死沒有關系,所以沒跟你說,那些首飾就是她當年的嫁妝,一直藏著掖著,前幾天我家老三跟她要,她不給,老三為了逼她交出首飾,這才送進磚打墓里嚇唬,沒成想把老娘給折騰死了!但我對天發(fā)誓,事先我毫不知情,是我娘死后回來,老三嚇破膽才跟我說實話的,否則我哪能讓他干出這種喪天良的事?” “不是你們主動把老太太抬回來的了?” 孫老二苦笑:“馮師傅你就別挖苦我了,我娘是前天凌晨自己找回來的,那天天還沒亮時,老三正睡覺,突然感覺眼前一亮,他睜開眼,就看到屋里開著燈,我娘穿著臟兮兮的破衣裳,盤著腿坐在床邊,笑瞇瞇的對他說:三兒,起來吃飯吧,娘給你做好了。 桌上擺著熱騰騰的米湯和饃饃,應該是我娘做的,老三就問我娘,啥時候從磚打墓里出來了? 我娘就哭,罵老三不孝順,是個畜生。老三也是混蛋透了,這時候還讓我娘趕緊把剩下的首飾交出來,否則還把她送回墓里去。我娘火了,掐住老三的手腕往外拖,要讓村里人評評理,老三被掐疼,推了我娘一把,她就咣當躺地上了!” 張老漢說,他是大前天夜里遇到大寶奶奶,當時老太太已經(jīng)死了,而孫老三則是前天凌晨見到老太太。 馮欄滿頭霧水,問道:“你們老娘是死后詐尸回來的,還是活著回來,被你一推才摔死了?” 孫家老三立刻說:“推她之前已經(jīng)死了,你看我的腕子?!彼闷鹨滦浣o我們看,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手腕上裹著紗布。 孫老三解開紗布,手腕上有五個指頭大小的傷口,傷口周邊的皮rou腐爛發(fā)黑,輕輕一擠就冒出黏稠的污血。 馮欄撿根狗尾巴草在他的傷口上戳了戳,詢問孫老三的感覺,孫老三說,不碰不疼,一碰就疼,白天不疼,夜里蟄的疼。 “這是被我娘掐出來的傷,我也是疼得受不了才推了她一把,她摔到之后還想爬起來,鄰居家的公雞突然叫一嗓子,她又直挺挺的躺倒了,我下床扶她,才發(fā)現(xiàn)她渾身僵硬,還長了尖尖的長指甲,可把我嚇壞了!” 馮欄冷笑道:“咋沒嚇死你個王八蛋!” “你咋說話呢?” “你管老子咋說話,信不信大嘴巴子抽你個王八蛋?” 孫家老三是個欺軟怕硬的無賴,還求著馮欄解決他家的事,哪敢跟馮欄吵架,只能咽下這口氣,說道:“你厲害,我惹不起你,我還想等你送走老娘再給我看看傷,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你就說能不能給我治好吧!” “治不好,你等死吧?!?/br> 第六十九章 磚打墓里的老太太7 馮欄說的是氣話,孫老三手腕上的傷口并不是中了傳說中的尸毒,反而像是中醫(yī)所說的鼠傷瘡,被老鼠咬出的傷口很難愈合,因為老鼠牙齒細長,帶著毒黃,能傷到筋骨之中,腐爛皮rou,孫家老太雖然不是老鼠,但馮欄覺得,應該是她尸體滋生的細菌,造成與鼠傷瘡同樣的癥狀。 不過究竟是不是鼠傷瘡,馮欄也沒細看,反正不給孫老三治傷,管那么多干啥? 擔心弟弟和馮欄發(fā)生沖突,孫老二將老三趕回屋里,和我們說了老太太回來之后的事。 孫家老三發(fā)現(xiàn)老娘挺尸,嚇個半死,趕忙跑去二哥家求救,孫老二這才知道老娘被送進磚打墓里,并且死后找回來了,孫老二不知道怎么處理,而山上的磚打墓原本就埋過老人,這弟兄倆擔心幾十年前的死鬼作祟,趕忙跑到山上祭拜,并將磚打墓復原,希望得到亡魂原諒。 后來孫老二又去廟里找和尚超度,談不攏價錢才作罷,孫老三心懷愧疚,就給老娘收殮尸身,跪在棺材前磕頭認錯,馮欄驗尸時沒看到老太太的長指甲,是孫家老三怕老太太詐尸掐死他,就把指甲剪了。 前后就是這么一檔子,孫老二賭咒發(fā)誓,再沒有半點隱瞞的地方。 馮欄也沒興趣再敲打他,而是說:“光是老太太死在磚打墓里,我收三千給她念幾篇渡亡經(jīng),送她上路,但老太太死后回來找兒子算賬,這鬧鬼詐尸的事可不止三千了!你拿三萬吧,我保證你家不死人?!?/br> 我提醒他:“有承負得五萬起!” “暫定三萬,后面搞出幺蛾子再說!” 別說三萬,就算一毛錢,孫老二都不想出,這個事本來就是孫老三作出來的,跟他沒有關系,他請馮欄來超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花三千買個消停,何況老娘生前沒有盡孝,死后總得發(fā)送一下,但他的孝心只有三五千。 孫老二說:“馮師傅,三萬塊是真不可能,就算我娘鬧鬼詐尸,死的也是我家老三,等他死了,這座院子就歸我了,我肯拉他一把是看在一母同胞的兄弟情份上,可你張嘴就要三萬,我說實話,老三這條命可不值三萬。” 孫老二倒是坦白,而且我相當懷疑,他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否則上午見了我們,也沒心思cao心羅哥家冥婚的事不是? “你要這么想也可以,不過我提醒你,先人亡魂不得安寧,你們當晚輩的都要遭報應,即便你娘弄死老三,也不見得就會放過你,到時候讓你家傷丁破財,逼你給她風光大葬,你花的錢未必比三萬少,自求多福吧!吳鬼,收拾東西咱們走?!?/br> 光是遭報應還嚇不住孫老二,可一聽馮欄要走,他著急了。 院里坐滿了客人,馮欄跟他們弟兄倆說兩句話就收拾東西溜了,村里傳起閑言碎語,孫家以后別想抬起頭來。 任憑孫老二如何勸說,馮欄鐵了心要走,倒不是非要賺他家三萬塊不可,而是擔心夜里發(fā)生什么事,孫家不掏錢,管是不管? 就這么一頓扯皮,孫老二終于松口,轉而詐唬孫老三,讓老三給他寫個三萬塊的欠條,拿爹娘留下的院子做抵押,孫老三覺得他中了馮欄的jian計,還想跟馮欄折騰兩下,最后是一直壓著火的張老漢發(fā)飆,這才鎮(zhèn)住孫家弟兄倆,老二答應付錢,老三答應寫欠條。 馮欄決定平這檔子事,但孫老太究竟鬧鬼還是詐尸,他也分不清,只能走一不看一步,先用強硬的手段超度孫老太,若是她不肯走,非要附尸作亂,就只能燒掉,若是變成怨氣特別重,燒不掉的不化骨,就只能用符咒金棺鎮(zhèn)壓,埋在人跡罕至的地方。 有了決定,馮欄開始調兵遣將,先讓孫老二騎摩托上山,去磚打墓前撿塊磚,鏟一兜子坑底黃土回來,又弄了一盞油燈,搞一碗葷油,便指揮孫家弟兄倆,將老太太的尸體從棺材里抬出來,擱在木板上,平放于靈堂地面,油燈貼上接引亡魂的黃符,放在老太太腳下,再用磚打墓坑的土,撒出一條通往棺材的路,而那墓磚則給孫老太當枕頭。 這一盞油燈叫黃泉接引燈,普通喪事也有使用,是幫亡魂照亮腳下通往黃泉的路,免得在陽間迷路停留,接引燈再加上馮欄手繪的黃符,便加一股送老太太下去的力量。 布置好一切后,馮欄說:“如果這盞接引燈在三十六個時辰內沒有熄滅,你家老太太就可以平穩(wěn)下葬了?!?/br> 孫老二問:“要是滅了呢?” “那就到你家哭的時候了!別愣著了,該哭靈哭靈吧,多磕幾個頭,求老太太安心離去,別惦記你們?!?/br> 孫家的兩兒兩女帶著孫子輩,一大家子跪下磕頭,馮欄對我們說:“亡者為大,咱們也行個禮吧?!?/br> 我們沒磕頭,點了香三鞠躬。 做完之后,一群人涌出靈堂,我和馮欄并肩走到院里,身后的戴桃突然哎呀一聲。 扭頭一看,戴桃正捏著袖子,跟靈堂門上的一根釘子較勁,還朝我們嘟囔一句:“掛住我了!” 我和馮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不妙的神色。 一語成讖的讖,就是對某些兇象的預言的意思。 臨死的人,能在一瞬間看到未來將要發(fā)生的事,而將要遭遇危險的人,有時候也會一不留神觸碰天機,說出某些不吉利的話。 戴桃出靈堂時,被門上的釘子掛住衣服,她還來一句被掛住了…… 馮欄掐指一算,對戴桃和范哥說:“冥婚的片子拍完了,孫老太太還得處理三四天,要不你們先回?” 戴桃解開被釘子掛住的衣服,笑瞇瞇的說:“沒事,不差這幾天,等你忙完了,咱們一起回去,路上也有個伴!” “不不不,不要等我,你們還是先走吧?!?/br> 戴桃冰雪聰明的一個女孩,即便不知道被掛住的意思,也明白馮欄掐指一算就趕她走,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便問馮欄:“是不是有什么事呀?你剛剛算什么呢?” 第七十章 磚打墓里的老太太8 掐指一算和應堂發(fā)黑一樣,也是被各種作品用爛的四個字,這里解釋一下,所謂掐指一算并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算未來,而是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所能引發(fā)的后果,做一個兇吉的判斷,戴桃被靈堂掛住,若是掐指一算的結果是大兇,那她很可能一語成讖,靈堂里有什么東西,不讓她走。 我也會掐指一算,必須用左手。 食指、中指、無名指各有三節(jié),食指下節(jié)是大安,上節(jié)是留連,中指上節(jié)是速喜,下節(jié)是空亡,無名指上節(jié)是赤口,下節(jié)是小吉,算的時候按“大留速赤小空”的順序掐,大安是正月。 比如某日要見網(wǎng)友,臨出門時褲襠扯爛了,這時候可以掐指一算,卜測兇吉,比如扯褲襠時間是四月初五酉時,就用左手,按照大留速赤小空的順序掐四下,四月落在赤口上,再從赤口開始掐五下,初五落在留連上,再從留連開始掐十下,到了空亡。 空亡有不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含義,預示這一趟見面很難順利奔現(xiàn)。 掐指一算就這么簡單,我說的這種叫小六壬算法,更高深的還有中六壬天罡掌,妙心掌,全腦手心算,以及佛教的達摩一掌經(jīng)等等,馮欄怎么算,我不清楚,反正我就會這一種,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剛和朱姐在一起時,每次約會都要掐指一算,從沒被她老公捉jian在床。 馮欄不想嚇到戴桃,可她非要刨根問底,只好解釋,剛才的事情預示著孫老太的靈堂想把她留下。 如此一來,戴桃哪敢再留,連晚飯都不敢吃,更沒心思跟孫家打招呼,我開車將他們送到縣里的賓館,他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不顧天色已暗,急忙往太原跑,有多遠躲多遠。 我回到開村,流水席已經(jīng)開了,院里院外坐滿了人,熱鬧非凡。 張老漢不知怎么和馮欄攪和到一起,端著杯子跟馮欄拼酒劃拳,還給他起個外號:馮大腦袋。 夜里八點多鐘,吃流水席的鄉(xiāng)親們散去,只剩下馮欄那一桌還不盡興,直喝到夜里十點,馮欄打個酒嗝,搖頭晃腦站起來說:“哎,沒意思,也不知道跟你們喝了點啥東西,就感覺像茶一樣的液體不斷劃過我的喉嚨,你們卻倒下了一片片,老頭你等著,我撒泡尿再回來收拾你!” 張老漢嘲笑道:“嘿,大腦袋真能吹,扶著點腦袋,別再把你的細脖子搖斷嘍?!?/br> 我看他走路搖搖晃晃,擔心他掉茅坑里,想陪他去,馮欄卻低聲對我說:“給我拿點紙來,我要吐。” 要吐了還嘴硬,我也不管他,坐回外面的流水席飯桌上吃菜。 兩三分鐘后,我正要去給他送紙,便聽馮欄的怒吼聲:“誰他嗎把燈弄滅了?看燈的人呢?孫老三你給老子滾出來!” 馮欄不讓孫老三上桌吃飯,讓他跪在靈堂里看著引魂燈。 一聽燈滅,我們趕緊往里跑,就看靈堂里,擺在尸體腳下的油燈,燈芯倔強的探著頭,卻連個火星子都沒有。 孫老三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口中嚼著的饅頭還往外掉渣,含糊不清的說:“這呢這呢,我吃口飯?!?/br> 馮欄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揪住領子往靈堂拖,罵道:“你還知道餓?你餓死老娘的時候考慮她沒有?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連盞燈都看不住……” 孫老三不敢吱聲,孫老二緊張兮兮的問:“馮師傅,這燈是我娘弄滅的?她啥意思?” 靈堂里沒風沒響,就停了一具臭烘烘的尸體,若不是人為,只能是鬼做的。 其實鬼和人一個德行,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馮欄讓孫老三守著接引燈,是用陽氣給油燈續(xù)火,防止老太太吹燈,若是發(fā)現(xiàn)燈火搖曳,只要喊馮欄進來掐訣念咒,護住燈火,就能不停催動黃符的力量,逼老太太上路。 結果攤上孫老三這么個廢物。 馮欄沒有回答孫老二的白癡問題,他瞇著眼,深呼吸幾次,把怒火壓下去,想了想還不解氣,又一腳把油燈踢飛在墻上,說道:“給你們老娘拿冷水擦身子,明天去廟里買串大念珠,堵住她的七竅和氣門,明天下葬吧,剩下的就看她回不回魂了,回魂再說!去,給我兌點金水,我畫符用!” 畫符的金水就是寫毛筆字的金粉兌出的液體,說是金粉,實際是銅粉,要加膠水和白酒調和。 發(fā)生這種事,張老漢也不回家了,帶著兩個兒子幫忙。 孫家的女人帶著口罩,打來陰涼的井水給老太太擦身體,馮欄也不避諱男女有別,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觀,等她們擦完了,便用毛筆沾朱砂,在老太太眉心,手心,腳心各畫一道符,又用毛筆尖挑著一枚銅板,讓孫家女人將老太太的嘴掰開,舌頭揪出來。 馮欄將銅板放在舌根處,希望封口錢能壓住她的遺愿,不要找回來,隨后又讓我們將棺材板豎起來,他用大毛筆蘸著金水,在棺材上畫滿鎮(zhèn)尸符,又整夜打訣念咒,天蒙蒙亮才睡下。 為了保證順利下葬,孫老二連夜去隔壁村請來八個抬棺金剛,我和他們睡在一間屋里,聽他們講了一晚上鬼故事,其中有個抬一家三口的事,可把我嚇夠嗆。 第二天清早,孫老二去附近的寺廟買來念珠,塞進老太太尸體后,又到香燭鋪子買陀羅經(jīng)被,將尸體包裹,麻繩蘸上金水緊緊捆住,只露出腦袋。 吊唁的人陸續(xù)趕到,對那畫滿鬼畫符的棺材指指點點,孫家不解釋,等樂班來了,吹吹打打一番,家屬跪在棺材旁干嚎一通,便用七根長釘將棺材釘死,開始出殯。 墳地在村口南邊的荒地里,出殯隊伍要先繞村一圈,抬著孫老太再看一眼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雖然孫老太的喪事有些倉促,但村里人來得及時,倒也不算冷清,幾十人的送葬隊伍,孝子賢孫在最前面哭天喊地,中間是樂班和二十幾個調配抬棺的師傅,最后則是一長串打醬油,充門面的村里人。 就這樣,一路哭聲笑聲哀樂聲,踩著紙錢爛泥瓜子皮,亂糟糟在村里穿行。 大白天不會出什么邪乎事,馮欄沒有跟來,留在孫家補覺,只有我跟在隊伍最后面,湊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