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沅一介寒門能在江南首府為官多年，也頗有能為，在官場多年，牧守一方，也頗有心得，程晏謹(jǐn)守子侄禮，時不時也添上幾句。

    用完早膳，顧清沅和長子次子送程晏回京，并囑咐道：“雪雖然停了，但路面仍舊還滑，云浮須小心。”

    “岳父大人且留步，小婿多謝關(guān)心?！背剃虒︻櫦业年P(guān)懷還是很受用的。

    他們沒有像那等巴結(jié)人的官吏做出丑態(tài)，反而真當(dāng)子侄看，方才出來時，還有程氏身邊的田mama備了細(xì)點(diǎn)熱茶放在馬車上，不可謂不周到。

    程晏也不是作小兒態(tài)的人，作了一揖，讓顧清沅等人留步，才上馬車就走。

    沿途，程晏也躺的舒舒服服的，打開食盒，只見內(nèi)里放著精致小點(diǎn)，六種糕點(diǎn)，一樣也就一兩個，有瑩白透粉的蝦餃，鵝黃色的蛋黃糕，還有碧瑩瑩的竹葉糕……

    程晏的小廝來喜是從小跟著他的，見主子臉上高興，不免也湊趣道：“沒想到顧家的廚娘居然深藏不露，這點(diǎn)心不比京中的差?！?/br>
    “嗤，這哪里是廚娘做的?！背剃糖昧藗€爆栗子在來喜的頭上。

    來喜捂著頭喊道：“二爺把小人的頭都快敲碎了，其實(shí)小人知道，是顧姑娘做的。小人昨日聽顧家的下人說顧姑娘極擅長女紅庖廚，小人在這里恭喜二爺了，喜得賢婦?！?/br>
    程晏和來喜雖然是主仆，但來喜既是他的奶兄弟，又是從小伴隨他長大的，倆人之間情分比兄弟也差不了什么。

    果然程晏聽了也很高興。

    再回去程家時，程晏把顧家送的回禮交代給羅氏，便去前廳見父親程添，說來奇怪，他生父程洛為人和善，雖然是宰輔之子，但是從不自矜身份，也不戀棧權(quán)位，爹一致仕，兒子立馬跟著致仕，沒有絲毫留戀權(quán)位。嗣父程添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權(quán)臣，程添是先帝時的探花及第，以美姿容，佳探花備受關(guān)注，為官數(shù)載，官威甚大。

    進(jìn)書房，程晏就束手，低眉順目的站在那里。

    程添呷了一口茶，“去顧家了？”

    “是，兒子昨日趕去顧家已是深夜，宴席還未散，因此陪岳父大人慶壽，索性留宿一晚，今日才回來?！?/br>
    “嗯，這樣就很好，不可勢大凌人。顧家姑娘于你有救命之恩，顧清沅本人雖然一直外放為官，但一直官聲不錯，再者他有四個兒子，我聽說他那長子學(xué)問扎實(shí)，不過十二歲就已經(jīng)有秀才功名，還曾經(jīng)拜在明望先生門下?！背烫砑?xì)細(xì)說明。

    程晏笑道：“老爺說的，兒子都記下了?！?/br>
    旋即，又聽程添問道：“你們國子監(jiān)是否有位叫林寒哲的學(xué)子？”

    見程晏點(diǎn)頭，程添不免道：“此子是宋學(xué)士的門生，一首水調(diào)歌頭這等詩詞就罷了，尤其是理學(xué)說理可見此子不是俗物，我看他有國士之才?！?/br>
    意思是讓他結(jié)交嗎？

    程晏聆聽完才道：“他確有璞玉之質(zhì)，師長們也時?？渌??！边@是平心而論，與人交往，性格相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值不值得。

    尤其是他們這樣的衙內(nèi)公子，結(jié)交人也是看他人身上有沒有什么可交換的。

    程添捏了捏胡須：“可惜我沒有女兒，否則嫁給此子結(jié)個善緣也好，聽說聶家有意招他為婿？怎么還被他拒絕了?！?/br>
    聶家是長嫂娘家，聶氏一門如今外強(qiáng)中干，雖有一個聶攸責(zé)為封疆大吏，還有個聶攸從為副相，但第三代連一個秀才功名的都無，只能培養(yǎng)門生故舊。

    現(xiàn)在看來聶家是相中了林寒哲，不管他有沒有中進(jìn)士，都已經(jīng)賞識于他，這莫大的恩情，此子居然敢拒絕。

    程晏就笑道：“此事我還不太清楚，也許待價而沽，抑或者是有些風(fēng)骨。平素在學(xué)舍，他雖然清貧，卻從不占人便宜。聶家如此雖然取中了他，但是和贅婿又有什么區(qū)別，他什么都沒有，貿(mào)然得了此樁婚事，不免要仰人鼻息，若是我，我也不愿。”

    程添聽到這里也笑了，又敲打起程晏來：“你這般身份，家中卻給你說了一門寒門親事，想必你心中很是埋怨，但娶妻娶賢，況且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顧家未必不會從寒門變成高門。端看你怎么做了?！?/br>
    大哥程晷娶的是次輔的女兒，三弟說親了皇甫家的女兒，都是宰輔高門，只有他說的是寒門女子，昔日王登是程添這一科的榜眼，就因?yàn)槿⒌暮T女子，無姻親襄助，一輩子在外任打轉(zhuǎn)，同樣是程添娶的天子乳妹，天子心腹羅克用之妹，卻是一直在翰林做清貴的官，如今官拜六部之首吏部尚書。

    有妻室相助，當(dāng)然是更好。

    然而事已至此，程晏只作扭捏狀道：“兒子倒不覺得這門親事差，那顧氏生的極美，咳咳，人也亦是賢惠?！?/br>
    程添難得見他這般，不免挑眉：“沒想到我兒竟然也如此膚淺?！?/br>
    程晏正欲開口辯白，又聽程添哈哈一笑，難得打趣道：“少年慕青艾也是正常，好了，你下去吧，記得替為父看看這林寒哲到底如何！”

    第23章 歷史

    程添此人和其兄時任內(nèi)閣首輔的程清不一樣，程清是有名的柔滑之人，故而更換朝代，他也穩(wěn)坐釣魚臺，能把上下關(guān)系都處的很好，人稱笑面虎。

    但程添卻不同，程添初次是以才學(xué)聞名，但性格卻極其擅權(quán)，敢做便做，但凡他主事，下面的人都要聽他的。

    雖然二者為政不同，甚至政見上偶爾還有些不同，但都有一條，有識人之明。

    程晏回到房中時，想了想林寒哲，他平日倒是沒太把林寒哲放在眼里，他本人雖然算不得什么大家，但也是三歲能文，八歲能詩，乃程家一輩佼佼者，只是有程晷在前，時人反而看不到他，但是論識人之明，他也是小有心得。

    在心中暗想林寒哲所作所為，竟然不敢小覷。

    此子乃是農(nóng)家子出身，雖然有些聰慧，但是性格堅(jiān)毅，一以貫之，雖然窮酸，卻急人之難，凡事有章法，且不怕?lián)?zé)任，不過十五歲進(jìn)京，佳作時文都名噪一時，還能得到宋大學(xué)士關(guān)照，還真是不一般啊。

    這三年一次的科舉，誕生了讀書人也多，有的位列朝臣，有的早已下野，讀書人多，有才的讀書人更多，想站穩(wěn)腳跟的卻少。

    程晏出自宰輔門第，自然不愁前程，但也會著意拉攏可用之人，現(xiàn)在想起來，這林寒哲倒也算可相交。

    但他也不能馬上就下決斷，況且還有林寒哲的婚事，他連聶家都敢推辭，難道真是所圖者更多？抑或者是就是不諂媚權(quán)貴之人？

    “來喜，你派人盯著林寒哲，做的隱秘些，把他平日說過什么話見過什么人都打聽清楚?！?/br>
    來喜平日雖然嬉皮笑臉，但是辦事卻是認(rèn)真的很。

    這次再回太學(xué)，程晏對林寒哲態(tài)度就好些了，楚達(dá)就和林寒哲道：“這程云浮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平日里只和高官子弟游戲，或者挑那些諂媚阿諛的，和我們一向不好，這些日子以來卻屢屢示好于你？怕是有什么陰謀吧？”

    卻見林寒哲笑道：“程晏乃吏部尚書之子，前宰輔之孫，他何等身份，我又有什么好讓他圖謀的，師兄，你就不要想太多，如今功名為上，好生讀書才為真。我們師兄弟二人不遠(yuǎn)千里從潯陽而來，讀書才是真。況且程晏也并非不好相處，他才思敏捷，又豪爽大氣，有孟嘗君之風(fēng)?！?/br>
    只有取得功名，你才能真正的和這些官宦們站在同一個平臺上。

    楚達(dá)自愧不如，“還是師弟你想的遠(yuǎn)，難怪祖父讓我出門在外都聽你的?！?/br>
    師弟已經(jīng)得到宋學(xué)士的賞識，如今連一向高傲的程晏都示好，卻還能入平常一般好學(xué)，簡直令人敬佩。

    林寒哲從后世而來，他清楚的很，這大臨國祚看似中興之象，其實(shí)只有五十年壽命了，從此遭受劫難，國破家亡，他要改變國體，重振大臨，只能當(dāng)官，但此事還不能同旁人道。還有程晏此人，他從不得罪，一來是因?yàn)槌剃躺矸?，二來也是因?yàn)榇巳嗽跉v史上是個jian雄。

    這個人有才干天資高出身好，甚至還能得到當(dāng)今圣上的青眼，挽回大臨頹勢不少，堪稱一代名相，但他卻否定了皇上指定的繼承人，事實(shí)證明程晏眼光毒辣，哀帝繼位后，大力打擊曾經(jīng)否定過他的程晏，流放三千里還令天下文人菲薄程晏，鬧的江寧程家不得不把程晏開除宗譜。

    但程晏毫不認(rèn)錯，被流放了，還臥病在床，依舊笑對左右道：“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br>
    當(dāng)然，最后程晏被流放還未死，大臨就已經(jīng)亡故了。

    足以證明程晏眼光的確好，哀帝確實(shí)不行，但為臣子不重嫡長，反而選其他，與嫡長子繼承制背道而馳，史書上多言程晏狂悖。

    想到這里，林寒哲當(dāng)然不能現(xiàn)在得罪他了，雖然他下場不好，但是現(xiàn)在程家卻是如日沖天啊。

    **

    進(jìn)了臘月，家家戶戶都準(zhǔn)備置辦年貨了，妙娘隨著母親表姐一起忙活著，北方人吃餃子，南方人卻吃年糕，尤其是江寧人，素喜年糕湯。

    程雅就道：“這米好，舂的年糕才好，我看這米就不錯?！?/br>
    “這是從遼沈的米，往常我們都只是拿來煮粥，卻未曾想到做年糕也是極好。”程氏不免感嘆，她也算是隨著丈夫南來北往到處走了一趟。

    年糕做成，程氏又備了直隸特產(chǎn)一并先送去三叔顧清茂府邸，范氏也一并豐厚回禮，還邀請妙娘上元節(jié)去京城賞燈。

    “那正好，你們姐弟到時候一起回來。”程氏道。

    妙娘是知曉安廷要和同窗一起在上元節(jié)參加詩會，她若也去了京城，到時候還確實(shí)能和弟弟一同回來。

    但是妙娘又道：“難道娘不隨我們一起去嗎？”

    程雅笑道：“姑母是直隸參道的夫人，那日必定要召集各家官夫人們宴席的，meimei自去便是。”

    她們都要去京城，未必不是打著讓她能和程晏聯(lián)絡(luò)感情之故，只是說的不是那么明白，而范氏信上只邀請自己去，怕也是為了這個理由。

    三叔任期馬上就要到了，考評升遷全都在吏部手上，而程晏之父貴為吏部尚書，此時不巴結(jié)更待何時？

    雖說范氏jiejie為程家三夫人，但二者年紀(jì)差距大，尤其是五娘去程家被暗中嘲笑一事，固然有自己女兒才疏學(xué)淺是一方面，范氏也覺得jiejie招待不周，你不喜歡我女兒就直說，何必作態(tài)，故而倆姐妹關(guān)系有些微妙。

    況且范氏丈夫外放在外，與其求jiejie，繞個圈子再求二房，還不如有現(xiàn)成的人選，顧清茂更是和范氏提起道：“我聽聞那晏哥兒對這門親事倒是上心的很，親自為我兄長祝壽，我們顧家和大宰冢（對吏部尚書的尊稱）家是親家，何必舍近求遠(yuǎn)?！?/br>
    范氏一切以顧清茂為尊，“老爺說的是。”

    因此這才有范氏那封信，且范氏長子，馬上要從太學(xué)退學(xué)的安敘不免在程晏面前提之一二，程晏面上倒是淡淡的，安敘不知所措，回來告訴顧清茂夫妻。

    “難不成程晏是覺得我們太急切了嗎？”

    顧清茂卻笑道：“聽聞程晏氣性頗大，也非常傲，若是你言語幾句，他就露出急色，豈不是說明他是個好色之徒。”

    “父親說的是。”安敘對他爹很是推崇，能揣摩人的心思，也能放下身段，二伯比之爹爹就清高不少，故而一直外放為官。

    顧清茂遂道：“那安排他們牛郎織女見面的事情就交托你了，千萬不要讓妙娘有什么閃失，否則你二伯二伯母就要怪罪我們招呼不周了。”

    安敘訥訥言是。

    第24章 腳踏兩只船

    這是安文和安武兄弟倆最后一個快活的年了，過完年，兄弟二人就要開蒙了，到時候就沒那么多空閑的功夫玩耍了。再有個好動的安玉起哄，姐弟幾個便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熱鬧。

    “姐，你看我的?！卑参囊粋€雪球甩過來。

    妙娘來不及避開，還真的被這小子打著了，她也不敢示弱打了回去，安玉在外祖家過了幾年，好容易在爹娘身邊，又成日讀書，本也難得放肆，他搓了一個小雪球打安文，替jiejie報仇。沒想到安文雖然小，但是靈活的跟泥鰍似的跑了，樂的大家哄堂大笑。

    還是程氏喊停了，姐弟幾個才停下，都捏著鼻子喝下姜湯，重新?lián)Q了大衣裳，都笑呵呵的坐在一起。

    程氏沒好氣道：“你們姐弟幾個現(xiàn)在玩兒的是真歡，要是得了風(fēng)寒，看你們怎么辦？”

    還是妙娘道：“娘，您放心吧，我們幾個身子骨結(jié)實(shí)的很。再說了，活動一二，反而身子骨更暖和了。”

    “罷罷罷，你的理兒最多?！背淌蠑[手，一臉無可奈何。

    程雅捂嘴直笑：“本以為妙娘是個安安靜靜的小娘子，沒曾想我都被她騙過了，居然是這般活潑的性子?！?/br>
    “表姐凈會笑話我，我小時候還一直覺得表姐是個文雅的小娘子，卻未曾想表姐還是河?xùn)|獅?！泵钅镎f完往程氏身后一躲，程雅要上來擰她的嘴，“小蹄子胡說?！?/br>
    妙娘則好整以暇，這程雅私底下要程氏替她準(zhǔn)備的漂亮的陪嫁丫鬟，日后做通房，若是她自己對通房丫頭不那么打壓妙娘還高看一眼，她自己尚且有嫉妒心，每次姐夫在她身子不舒暢的時候，去通房那里，那通房必定遭殃。

    既然自己都容不得，何必出那種主意。

    雖然如今只是玩鬧，但程雅也暗道這位表妹綿里藏針，倒是不能像以往那樣真把她當(dāng)小孩子看待了。

    故而，隨著程氏說起年節(jié)下的事情，表姐妹二人又作無事狀了。

    雖說她在古代已經(jīng)見識過許多婦人御下的手段了，尤其是大戶人家，通房妾侍地位并不算高，讀書人家尤其重視尊卑禮教之分，但是但凡女人，誰能真心的分享自己的丈夫給別人？她爹娘一夫一妻，也過的挺好的，故而妙娘也希望能夠如此。

    當(dāng)然，當(dāng)務(wù)之急還不是這個，如若程晏不在，那么這樁婚事都沒了。

    那還談什么妾侍通房，都是白說。

    很快就臨近元宵了，程氏安排了管事送妙娘和安廷姐弟一道去京城，其實(shí)妙娘和安玉還有雙胞胎都相處的很好，甚至還嘻嘻哈哈的玩在一起很開心，但是和安廷就有距離感，并非是妙娘不喜歡這個弟弟，而是安廷這個孩子和很多人不同。

    他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是訥于言而敏于行，行事卻又十分有章法，小小年紀(jì)就從不虛言，妙娘看到這種過于自律的人，總是有點(diǎn)犯怵，因此和安廷在一起都是相敬如賓。

    安廷卻很失望，他明明見jiejie和安玉還有安文安武玩兒的那么好，為何和他就是淡淡的，但他一貫持重，臉上仍舊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