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兒道：“許是進(jìn)山采藥了？”

    趙月珠用火鉗敲敲地：“大少爺，你可快著點(diǎn)吧，這鍋都沸了，你老這魚還沒好呢？”

    茉兒咬牙切齒道：“閉嘴！”

    趙月珠悻悻地不再說話了。

    魚上了桌，三人相對而坐，茉兒很狗腿的摳下了魚眼珠子，夾到了大師兄的碗里，笑嘻嘻道：“大師兄補(bǔ)補(bǔ)眼睛?！?/br>
    大師兄依舊是淡淡唔了一聲。趙月珠扒拉著自己的飯碗當(dāng)沒看到。

    吃到一半，趙月珠發(fā)現(xiàn)魚鰭和魚尾巴上的rou都被消滅了，只留下了鮮美嫩滑的魚肚皮，茉兒又是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

    大師兄輕飄飄掃茉兒一眼，茉兒尷尬一笑，夾了一塊嫩呼呼的魚rou放在趙月珠碗里。

    趙月珠繼續(xù)扒拉飯。

    如此幾日之后，趙月珠天天隨著茉兒上房揭瓦，下地掏溝，捉魚，抓麻雀，一樣都沒落下，美其名曰改善伙食。

    而那個帶著面具的大師兄不是對著梧桐樹傷春悲秋，就是拿著一管蕭悠悠吹奏。吹的還是《孔雀東南飛》，說不盡的哀怨纏綿，猶如深閨怨婦。

    趙月珠日日佐著這蕭聲歇午覺，不知怎的，竟睡得格外香甜。

    這日，趙月珠正在藤椅上和周公打架，卻被茉兒搖醒了，只見他神秘兮兮道：“臭丫頭快起來，大師兄不在，跟著師兄我去逛燈會?！?/br>
    趙月珠眼神一亮，精神一振，是不是說明她可以偷偷溜回府了。雖說這里的日子很是悠閑愜意，但她心中到底記掛著爹爹母親。

    茉兒似乎看出了趙月珠的心思，小臉一板道：“你休要想些有的沒的，我就問你一句，去還是不去?！?/br>
    趙月珠訕訕一笑：“當(dāng)然去，當(dāng)然去，我保證老實(shí)?！?/br>
    于是，趙月珠跟著茉兒翻過了兩個山頭，蹚過了三條小溪，終于來到了一個勉強(qiáng)稱得上是小鎮(zhèn)的地方。

    茉兒耐心解釋道：“這是花家鎮(zhèn)，五里八鄉(xiāng)也就這么一個集市了，今兒是元宵節(jié)，都來趕集了，最是熱鬧，咱倆一會好好逛一逛，給你買個簪子啥的，看看你整日插根筷子綰頭發(fā)，真是埋汰！”

    趙月珠輕輕哼哼，也不言語。

    入夜時分，花家鎮(zhèn)唯一的街道燈火通明，兩側(cè)有林立的店鋪，也有熱鬧的小攤，無一例外的點(diǎn)上了花燈，街道上懸掛著各色各樣的燈謎。

    茉兒似乎是看見了什么，扯著趙月珠的袖子擠過人流，來到一家小攤前，豪氣的買下了一盞雄雞啼叫的燈籠。

    繼而拿著燈籠，一臉誠摯的看著趙月珠，深情地說道：“小師妹，師兄希望你以后像這只雄雞一樣，三更睡五更起，吃的少干的多，莫要好吃懶做，游手好閑?！?/br>
    趙月珠一陣無語，呵呵干笑兩聲，接過了這雄雞花燈，心中想著：你可拉倒吧，早上睡得比我都晚，每日不是摸魚就是捉蝦，可知道什么是“業(yè)精于勤荒于嬉”。

    第131章 大師兄

    正當(dāng)趙月珠和茉兒有說有笑，邊猜謎邊閑聊時，茉兒不經(jīng)意間往身后一撇，瞬間石化，趙月珠感覺到了不對勁，回頭看見大師兄怡怡然站在他們背后，隔著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眼神的冰涼，趙月珠默默低頭：你丫的，非要拖我來，這下可好，被抓包了，咱倆都吃不了兜著走。

    等等，這是什么，這只站在大師兄身邊搖頭擺尾，又湊到茉兒退邊親昵磨蹭的動物，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旺財(cái)？自己莫非就是喝了它的洗澡水？真是奇恥大辱！

    趙月珠臉色難看，但她覺得要是大師兄沒戴面具的話，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趙月珠不是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的人，也不是賣友求榮之人，于是清清嗓子打算為茉兒辯解幾句。

    豈料，不等她開口，大師兄對著茉兒語氣平淡道：“去凌云峰守山，立刻。”

    趙月珠耳朵一震，身邊爆發(fā)出一聲哀嚎：“大師兄！”

    大師兄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看著茉兒，三人之間的溫度趨于冰點(diǎn)。

    茉兒終于繳械投降，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帶著哭腔道：“師弟明白了?！?/br>
    于是拍拍旺財(cái)?shù)哪X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趙月珠頓覺尷尬，只能把花燈舉的高一點(diǎn)，再高一點(diǎn)，最好大師兄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赧然。

    但突然她手背一熱，一只手覆在她手上，那手十指修長，骨骼分明。

    趙月珠如遭雷擊，身上輕輕一顫，想要抽回手，但卻被抓得更緊。大師兄微微俯下身，語氣蠱惑，又有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我?guī)闳タ春苫??！?/br>
    趙月珠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或許是上輩子，她的閨閣愿望就是：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猶疑間，趙月珠已被拉著陷入了人流，他拉的那么緊，似乎害怕與趙月珠分離，這讓趙月珠竟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他捧在掌心的至寶。但轉(zhuǎn)眼又為自己的想法覺得愚蠢，自嘲一笑。

    殊不知身邊人在看到趙月珠的神色變幻，烏墨般的眼眸更加幽深。

    趙月珠手捧著荷花燈暗暗祝禱，繼而輕輕放入河水中，小小的蠟燭明明滅滅，花燈隨波逐流，陷入了花燈大軍之中。

    歸程艱難，在翻過第一個山頭后，趙月珠幾乎有想吐血的沖動，逍遙片刻后累成狗，望著前面黑黢黢的山坡，趙月珠不禁走得丟盔棄甲。

    突然大師兄看了她一眼，蹲下身子，淡淡道：“上來。”

    趙月珠對天發(fā)誓，她的確很想矜持一下，拒絕大師兄的好意。但奈何兩條腿不聽話，在腦子反應(yīng)前就走了過去，乖乖的趴在了大師兄背上。趙月珠默默掩面，她算是嫁不出去了。

    大師兄走得很穩(wěn)，幾乎沒有顛簸，趙月珠深覺氣氛尷尬，沒話找話道：“大師兄你累嗎？”

    “不累?！?/br>
    趙月珠深深吸一口氣：“你為什么要戴著面具?！?/br>
    “喜歡?！?/br>
    趙月珠再接再厲：“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br>
    “不能?！?/br>
    趙月珠：“..”

    “你不想說話可以不說?！贝髱熜钟行o奈。

    于是趙月珠嘿嘿笑了幾聲。

    如此走了一會兒，趙月珠忽感疲憊，磕頭如搗蒜，流著口水慢慢睡著了。

    大師兄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抹痛色。

    翌日，趙月珠翻了個身，滿足的伸了一個懶腰，砸吧砸吧嘴，猶自回味著一夜好眠，正慶幸沒有人來攪她清夢，突然想起昨日茉兒黯然離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唏噓。

    起身到門口看見已是日上三竿，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兩聲，正好看見木桌上放著一碗稀飯，一碟腌蘿卜和一碟咸菜，風(fēng)卷殘?jiān)坪?，趙月珠捧著肚子心滿意足。

    饜足飯飽，趙月珠走到院子里面，看見大師兄遠(yuǎn)遠(yuǎn)不知在搗鼓什么，湊上前去一看，原來他正捧著一個甕，從里面拿出一片片的桃花瓣，晾曬在竹篾上。

    趙月珠鼓了鼓臉頰，好奇道：“大師兄，你在作甚?！?/br>
    大師兄語淡如水，余音娓娓：“去歲四月摘下的桃花瓣，泡在井水里，密封上瓦罐，今日取出曬干了，可做薛濤箋?！?/br>
    趙月珠呵呵一笑：“好情調(diào)，好情調(diào)，您繼續(xù)，不打擾了。”

    “你..不喜歡桃花..”男子語音低沉，尾調(diào)微微上揚(yáng)，似乎在壓抑著什么。

    趙月珠心似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有什么東西似曾相識，強(qiáng)笑道：“蔡倫造紙都沒有這么麻煩，做成桃花糕或者桃花蜜露該有多好，老少咸宜?！?/br>
    “我以為，女子都會喜歡桃花..”大師兄語氣中有不易察覺的失落。

    趙月珠微微苦笑：“本來我最愛桃花，但有一個人對我說他最討厭桃花，慢慢的我也就不喜歡了，天長日久，看見桃花也不再歡喜了?！?/br>
    大師兄身子一僵，手指一松，濡濕的花瓣輕飄飄落在地上，沾染上的泥土塵埃，不復(fù)粉嫩皎白。

    大師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聲響，似悲似喜，似嗔似怨，自嘲一笑：“無知豎子之言，何必放在心上，桃花美艷，與你最為相配。”

    趙月珠愣了一愣，這小子是在調(diào)戲自己么，沒想到他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說起風(fēng)花雪月也是手到擒來。

    趙月珠彎了彎菱唇，受用道：“哪里哪里。”

    大師兄抿唇笑道：“師妹過謙了。”

    趙月珠汗顏道：“豈敢豈敢。”

    于是，趙月珠窩在墊了被衾的躺椅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大師兄曬桃花，說來也奇怪，剛才還是艷陽高照，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天上竟開始落雪了。

    雪花倒是不大，猶如跳躍的精靈一般輕輕飄落在人間。趙月珠抬手接住一片，冰冰涼涼的，只是瞬間就化成了雪水。

    看著天地間一片碎玉亂瓊，趙月珠的心也雀躍了起來?；仡^卻看見大師兄不知從哪里捧出來了兩壇子濁酒，對著趙月珠嘴角微勾道：“飲一觴？”

    趙月珠輸人不能輸陣，一拍扶手，豪氣道：“正合我意！”

    大師兄用碗盛了一觴遞給趙月珠，趙月珠看著冒著熱氣的酒水，輕輕啜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覺直通到五臟六腑，整個人瞬間就暖和了，圍爐煮酒，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

    大師兄也不攔著，一碗一碗的給趙月珠續(xù)酒，趙月珠直喝得頭暈?zāi)垦＃崄淼谷?，臉上飛起了兩抹紅暈，眼神迷離，嘴帶笑意，一會兒捧著酒壇子要結(jié)拜兄弟，一會又用嘴去接飄落下的雪花，說是人間美味，一會兒扯著大師兄的衣擺喊好姐妹，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

    大師兄也不去管趙月珠，只是一觴接著一觴灌下肚。趙月珠似乎折騰累了，癱坐在椅子上。

    但過了一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醉醺醺的問大師兄：“大師兄，你可見過那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人。”

    大師兄看了趙月珠一會兒：“自然?！?/br>
    末了又補(bǔ)充了一句：“你算一個。”

    趙月珠瞇著眼睛拱了拱手：“有眼光有眼光?！?/br>
    大師兄：“..”

    趙月珠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嘴中兀自喃喃道：“孫蕭，你這個上天入地的潑皮，享盡齊人之福，做遍喪盡天良之事，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大師兄拿著酒壺的手一頓，眼波微動，轉(zhuǎn)頭看向趙月珠，只見她臉上滿是淚痕，冰涼一片。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端著盅子的手輕輕一抖，有g(shù)untang的酒水濺灑出來，落在皮膚上，起了一片紅腫，但他卻仿若不覺。

    趙月珠再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屋子里，她撇撇嘴，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進(jìn)來的。

    翻身走到屋外，只看見茉兒在煮藥，趙月珠看了看周圍，卻是沒有其他人。

    茉兒板起了臉教訓(xùn)道：“臭丫頭，就知道關(guān)心大師兄在不在，下山去了！”

    繼而他又是一臉哀怨：“你師兄我被罰去凌云峰，都不見你著急，沒良心的大混蛋，虧我還惦記著你?！?/br>
    趙月珠奇道：“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茉兒一陣氣結(jié)，扁著嘴道：“師兄說他離開了，沒人照顧你，就讓我回來了?！?/br>
    趙月珠心中一動，但沒有再言語。

    午后，茉兒神秘兮兮的說要帶趙月珠去一個好地方，本打算歇個午覺的趙月珠拗不過他，只好被半拖半拽的拉去了后山。

    天氣漸暖，枯木逢春，草尖尖泛起了綠意，開在早春的花兒爭奇斗艷，連空氣里都彌漫著靡靡甜香，輕輕嗅一口，連胸腔里都是融融暖意，氣息滌蕩了一圈后被慢慢吐出，留下一肺腑的清甜。

    茉兒走慣了山路，健步如飛，只是可憐了趙月珠，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絆，走的跌跌撞撞。

    趙月珠走得翻起了白眼：老天爺，元宵夜爬的山她還沒緩過來呢。

    茉兒見趙月珠走兩步蹲三蹲，不耐煩的走過來扯她，嘴中嘟嘟囔囔道：“臭丫頭，你可快著點(diǎn)兒，再晚就來不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