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33節(jié)
蔚茵呼吸一滯,手指收緊:“你到底是誰?” “世上還真有如此狠心的人,”冬至搖搖頭,像在苦笑,“可是他又實在可憐,靠著那些虛幻來慰藉自己?!?/br> 蔚茵走去旁邊,從水桶里舀了一瓢水,順著欄桿斜著送進去。 冬至舔舔嘴角,最終伸手接過水瓢,也就清楚看見了蔚茵那張臉。 “能走多遠走多遠,離開罷。”他說完,埋下頭去喝水。 蔚茵蹲在欄桿前,垂下眼眸,不知為何覺得眼前人并不會傷害她:“我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去哪兒?” 冬至喝完水,亂發(fā)上抵達著水滴:“你是偷著進來的,你在找答案?你也懷疑他是吧?” 說完這些,他仰頭大笑,聲音在洞壁間回蕩。 蔚茵出奇的安靜,眼看冬至又往外挪了挪身子,看清了他腳腕上厚重的鎖銬。 “那好,我來告訴你你是誰?”冬至笑笑,嗓音怪異而難聽,“你口里的公子是大恒朝太子,傅元承?!?/br> 他咬重了最后三個字,帶著無邊恨意。 蔚茵身形一晃,頭又開始疼,這些日子她都是極力忍著,不讓別人看出分毫,如今聽到這些,震驚得無以復加,“太子?” 太子傅元承?元承?那些高強的侍衛(wèi),廖家的別院,兇猛的蒙獒…… “你,”冬至話語一緩,似乎帶上些憐憫:“三個多月前,慶德侯府穆家滅族,他帶回了一件戰(zhàn)利品,就是你。只是我不明白,阿瑩本是在漢安明霞山,為何進了侯府?” “漢安,明霞山?”蔚茵念叨著,突然腦海中升騰起無數(shù)火焰,“戰(zhàn)利品,侯府?” 等著冬至轉(zhuǎn)頭看她,她才發(fā)現(xiàn)人的臉上是可怖的傷痕,整張面皮全部毀掉,又如蟄藏暗中的厲鬼。 從密室出去的時候,她是失魂落魄的,僅憑著最后的清醒警告自己要撐住,不能讓旁人發(fā)現(xiàn)和看穿。 沒人知道書房下面的密室,也沒人知道里面囚禁了一個人。 后來,蔚茵會偷著過去找冬至,而那些封閉的回憶就像泄洪的水閘,奔涌而來將她吞沒。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漢安那不該有的交集,侯府抄家,她摔在地上失了記憶……假的,全是假的,傅元承給她編制了一張網(wǎng)將她困住,在網(wǎng)里,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她像一張白紙一樣信任著他。 內(nèi)心像在火上煎熬,她不敢回頭去想對他的順從,也不敢想穆家人流的血,一切象沉重的枷鎖壓得她喘不動氣。 即將崩潰的時候,冬至會說些鼓勵的話,告訴她還有希望,畢竟相對于鎖住的他,她是有一線選擇的。 轉(zhuǎn)眼間年節(jié)到了,宅子里一如既往冷清。 碧芝倒是高興,一大早就幫著蔚茵收拾梳妝,因為傅元承派人來送了信兒,會接蔚茵回本家。 “娘子能回本家真好。”她話里隱含著羨慕,手里靈巧的梳著頭發(fā)。 蔚茵愣愣看著鏡中的臉龐,蒼白而柔媚,心中有個念頭,是否這張臉毀了,她就可以解脫? “曾娘子送過些南貨來,說感謝娘子上次送的禮物。”碧芝又道,“還說城東染坊的桂姐已經(jīng)回鄉(xiāng),家人交了贖銀?!?/br> 蔚茵回神,搖頭晃掉剛才的想法:“這樣真好?!?/br> 她笑著,面上看不出滴血的內(nèi)心,依舊和緩著說話。手里轉(zhuǎn)著那枚寶石做蕊的荊桃花手鐲,淡淡的香氣持久散發(fā)。從冬至那里得知,這手鐲并不普通,是西域進貢而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鐲子里的香氣,不管她藏身哪里,傅元承的蒙獒依著氣味總能找到她。 從一開始,他就準備將她一直鎖到死,怕她逃走,給她帶上這脫不下來的手鐲。 碧芝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蔚茵完全聽不進去,看著西沉的暮色,越發(fā)難掩心中緊張。 墻外響起連綿不絕的鞭炮聲,天還未黑,便有人家開始燃放煙火,高高的空中綻放開金色的絢爛。 蔚茵一身嶄新的紅衣,那樣適合喜慶的年節(jié),心靈手巧的碧芝將她打扮的花兒一樣,走上一步裊裊婷婷。 密室中,她手伸進鐵欄,留下一把糖怡。須臾,鐵鏈聲想起,那只臟兮兮的手抓走糖怡,卻也難掩手指原本的細長,甚至和傅元承的一樣好看。 “保重,冬至。”蔚茵站起,始終只知道里面的人叫冬至。 冬至看去外面女子,明媚嬌艷,那張臉上帶著柔婉,難掩大家千金的氣質(zhì):“保重?!?/br> 蔚茵點頭,想了想又問:“為什么叫冬至?” 冬至將一顆糖怡塞進嘴里,齒間狠狠咬下,隨后自嘲似的一笑:“我出生于冬至那日。” 一時無語,時光像是靜止在這一刻,兩個人各懷心思。 “走吧,”冬至首先開口,“離開這兒,好好活著?!?/br> 男子沙啞的聲音極為難聽,像是喉嚨壞掉了,但是難掩一股溫潤氣,最后看看蔚茵手腕上的荊桃手鐲。 蔚茵走出書房,若無其事的和平時一樣,去狗房喂蒙獒。等到吃的差不多那時候,她手指挑開了鐵門。 蒙獒歡快的跑出狗房,竄進黑暗的院中。畢竟是畜生,聽見鞭炮響聲難免驚慌,很快就引起家丁的注意,紛紛去找狗。 趁亂,蔚茵從后門走了出去。平??偸顷P閉的門扇,因為迎年而敞開一下,就是這一下,她抓住了機會。 纖瘦的身影就那樣一閃,便消失在門邊。 宅中,婢子找到玉意,說是尋不到蔚茵。 玉意眉間皺了下,隨后不動聲色:“許是在書房,莫去打攪她,下去做你們的事?!?/br> 婢子再不多問,轉(zhuǎn)身離去。 蔚茵沿著長巷往前,天上飄下落雪。瑞雪兆豐年,來年會有個好光景吧? 這條路她走過,是冬至那日跟著傅元承,同樣是下雪,他撐傘她跟隨,她承認那一刻心中是有他的。 孩童歡笑著從她身旁跑過,蹲在墻角點著鞭炮。她原本是害怕這些的,如今好像都已不在意。 她仰臉,瞇眼看著遠處的臨江塔。 戌時將過,很多人家已經(jīng)圍在家中過節(jié),享受那份團圓,嘴里說著吉祥的話。 蔚茵問路人買了一壺酒,走到永安河畔,隨后踩上了上塔的階梯。 塔上風大,將她規(guī)整的發(fā)髻吹亂,與釵環(huán)卷纏在一起。冰雪刮著臉龐,讓她迷了眼睛。 朦朧著,有人遠遠跑過來,寬大的斗篷翻飛。他抬頭看著已經(jīng)爬上塔頂?shù)乃?/br> “阿瑩!” 第二十九章 你敢跳,我便殺了所有人…… 宅子里的人全數(shù)跪在院中, 風雪無情落向他們,噤若寒蟬。 傅元承身披斗篷站在前廳門外,面上一片冷戾:“把她找回來?!?/br> 最前頭的就是玉意, 跪下的身影也是筆直。她知道, 面前的男子已是當今圣上,掌握天下的主子, 那逃出去的女子終究柔弱, 跑不遠, 可還是想著她或許能逃出去。 傅元承大步出去,眼睛瞇了下。 一直跟隨的龐稷不敢言語, 只能吩咐人去尋找。此時, 他也矛盾起來, 蔚茵如果真的消失,傅元承會做出什么瘋事?兩年的輔佐,他清楚這位主子可怕的內(nèi)里。 到處是鞭炮聲,這種情形下,蒙獒根本用不上。 傅元承邊走邊笑, 原來她還是會走,在他面前裝成乖巧順從,利用他心里對她的那絲不忍。憑著她自以為的聰明,從這宅里逃脫,像漢安時那般。 他怎么就相信她了? 立在風雪中,天空中的煙花映著傅元承的臉, 忽明忽暗。 “你跑哪兒呢?”他勾下嘴角, “我是想帶你回家,一起過節(jié)的?!?/br> 新舊交替,他已經(jīng)到了權力的頂峰, 也想著和她走向新的開始。給她最好的,拋去以前的齟齬。 “主人,找到了。”龐稷跑過來。 傅元承微垂下頭,手里攥緊珠串,隨后大步往前。 他知道她跑不掉,別說出城門,就是能跑出這一片區(qū)域都不可能。他養(yǎng)的金絲雀早就沒了翅膀,不會明白外面有多難,她尋不到路,又不敢隨意找原先的親人求助…… 根本沒有路讓她走,而他讓她妥協(xié)的法子很多。 傅元承是這樣想的看,他會抓她回去,進了宮強內(nèi)就再也跑不掉。他與她之間,他永遠是主宰的那一方。 可站在永安河畔時,風雪刮著他的斗篷,第一次,他覺得冬日的嚴寒那樣冷,冷得將胸腔里的怒火凍住。 臨江塔,因為年節(jié)的緣故掛滿了燈盞,映著欄桿后的身影。她搖搖晃晃的前行,紅色的衣裳飄舞,血一樣刺目。 “主人,是否讓人上去?”龐稷問。 傅元承不語,獨自一人朝著塔走去,目光緊鎖著那抹身影,生怕下一瞬就被風雪卷走。腳步越來越快,最后不顧天子之尊跑起來,皂靴踩在雪中,留下倉促的腳印。 “阿瑩!”他站在塔下,對她呼喚著。 鞭炮聲沒有淹沒他的聲音,塔上的身影一頓,隨后手扶著欄桿垂下頭來看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傅元承忍不住抬高手,腳步往前一邁:“你別動,站好了,我來接你。” 他看到了她手里的酒壺,怕她一腳踩滑摔下來。 蔚茵呼出一口氣,面頰微微帶紅,手指搭著木欄。好像是第一次,這樣從高處看傅元承,有些模糊。 “別上來!”她沖著他喊,歇斯底里的拒絕。 傅元承頓住,袖下雙手成拳,青筋暴起:“你喝多了,跟我回去?!?/br> 如果他現(xiàn)在在她身旁,肯定毫不猶豫將她捆綁起來,然而不可能,兩人間高低隔了太多,他已經(jīng)控制不住她。 蔚茵噗嗤笑出聲,搖搖手里酒壺,繼續(xù)往上爬,視線掃過隱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侍衛(wèi)。 已經(jīng)是最后一層了,一點點的地方,欄桿也很短,臺子上落滿了雪,滑不溜秋。 傅元承只能眼睜睜看著,不敢讓人沖上去:“阿瑩聽話,快下來,今日年節(jié),我說過帶你回家的?!?/br> 他勸著,聲音溫和卻又染上微顫,那張一直掩藏很好的臉撕開裂縫,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回家?”蔚茵笑起來,軟軟的嗓音帶著悲戚,隨后摁著欄桿探出半個身子,“陛下,是在叫臣婦?” 她渾身發(fā)抖,手一松,那把酒壺脫手而出,在風雪中墜落。 “啪”,瓷片在傅元承腳邊散開,崩進雪里,濺到了他斗篷的一角。 他怔住,細長的眼睛泛紅。四個月了,他以為的重新開始只是他以為,想留住的那些終究是虛幻,給她編織的網(wǎng)已經(jīng)被她掙開,滿目瘡痍,破碎不堪。 她找回了記憶,知道了過往,那些以前所做的再無法遮掩,明晃晃擺在那兒。 她不會下來,她即便爬上一條死路也要逃離,她恨他! 傅元承雙肩繃緊,面色灰敗難看,抿緊的薄唇難掩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