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雪便也未曾多說些什么，只躺在床榻上擔憂著遠在天牢內(nèi)的爹娘親人。

    *

    翌日午時，傅云飲在天牢前遇上了二皇子李致。

    李致笑著打量了傅云飲一番，只說道：“許久未見鎮(zhèn)國公世子，瞧著倒是容光煥發(fā)的很兒?！?/br>
    傅云飲只勉強應(yīng)道：“殿下說笑了?！?/br>
    二人都走了刑部尚書的關(guān)系，去天牢里看望王氏一行人，李致也猜到了傅云飲的意圖，他便笑道：“聽聞世子極寵愛那小妾，更有將那小妾抬為平妻之意，如今看來傳言竟是未曾作偽?！?/br>
    “內(nèi)宅之事，不值當讓殿下這般cao心?！备翟骑嬂涞卣f道。

    李致的話頭被生硬地堵了回來，他卻也未曾生氣，只笑了一聲。

    二人在天牢入口處分道揚鑣，一人往關(guān)押王氏與方大的方向走去，一人往關(guān)押絲竹和墨書的方向走去。

    王氏與方大雖未曾受過什么酷刑，可這幾日耳畔一直回蕩著別的犯人被嚴刑拷打的聲響，他們已是嚇得丟了半條魂。

    且天牢里潮濕陰暗，方大腿骨上的舊疾因此復(fù)發(fā)，整個人臉色煞白地靠在墻壁邊，渾身皆無多少氣力的模樣。

    王氏只在一旁擔憂地望著方大，可他們已搖身一變成了重刑犯，別說是請大夫來診治，連尋個草藥敷一敷都是異想天開之事。

    是以傅云飲的突然現(xiàn)身，直讓王氏驚喜地叫出了聲。

    “世子爺——”

    王氏小跑著到了鐵欄之前，老淚縱橫地說道：“世子爺，我聽人說，瑩雪在你府上，這可是真的？”

    傅云飲心中也是一陣哀嘆，瑩雪這一家人的情誼也當真是深厚真摯，王氏都已陷入了天牢之中，已是自身難保，卻還惦念著瑩雪。

    他一時感懷，便輕聲說道：“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又有了孩子，故不能親自來天牢里瞧你們?！?/br>
    王氏與方大皆吐出了一口郁氣，相對而泣道：“總算雪姐兒沒什么大事?！?/br>
    傅云飲連忙把自己帶來的衣衫與吃食都遞給了身旁的獄卒，那獄卒鄭重地接過后，便開了天牢的鎖，將東西扔到了王氏跟前兒。

    傅云飲道：“這些衣衫和鞋子都是瑩雪為你們做的。”說罷，他又塞了一錠銀子在那獄卒手上。

    “煩請小哥多照顧些，你家人的田籍一事我自會一力應(yīng)承下來?！备翟骑嫳虮蛴卸Y地與那獄卒說道。

    那獄卒頗有些受寵若驚，便朝著傅云飲拱手道：“多謝世子爺垂憐，您放心，我必會照顧好這兩個犯人。”

    傅云飲又道：“我能否進去與他們說些體己話？”

    那獄卒略有些遲疑，只是想到傅云飲給他的諸多好處，便說道：“世子爺請便?！?/br>
    說著，就把關(guān)押王氏與方大的牢門打了開來，自己則背過身去，當做沒瞧見一般。

    傅云飲不顧天牢里的臟亂，走進去扶起了半趴在地上的王氏，說道：“您放心，陛下至多只會定下流放幾千里的活罪，我會為您打點好沿途的一切?！?/br>
    王氏老淚縱橫地攀住了傅云飲的胳膊，說道：“還請世子爺多照顧照顧雪姐兒，那孩子聽聞此事必傷心的不得了，還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樣呢，您回去后便告訴她，我和他父親、哥哥一切都好，叫她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br>
    傅云飲聽了這話也心酸不已，只握住了王氏的手說道：“您放心，我定會保全她便是了，您與伯父也不要就此一蹶不振，來日方長，總有再回京城的時候?！?/br>
    王氏愈發(fā)哀傷，想到這些日子她和方大受的磋磨，忍不住便哭了起來：“還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一問世子爺您?！?/br>
    傅云飲只道：“您問便是了。”

    “您可知道雨姐兒在何處？是不是被那二皇子囚禁起來了？”王氏急切地追問道。

    傅云飲生怕王氏等人會為了瑩雨的安危而愈發(fā)憂愁，便只得說道：“她如今一切都好，您不必擔心?！?/br>
    這話雖是含糊其辭，可王氏總也放下了心。

    傅云飲與王氏和方大說了會兒話后，便離開了天牢。

    *

    傅云飲回府以后，便與瑩雪說了王氏等人的狀況。

    瑩雪聽了也是泣淚不止，想到家人受的這等磋磨，心中對二皇子的恨意愈發(fā)洶涌。

    可想起jiejie還在二皇子的身邊，瑩雪心內(nèi)又是一陣哀傷。

    jiejie信賴極了二皇子，該如何才能讓她知曉二皇子的真面目呢？

    瑩雪便只得寄希望于傅云飲，她道：“爺可知曉jiejie近來的消息？二皇子栽贓大皇子一事不成，可會遷怒到j(luò)iejie身上去？”

    傅云飲只搖搖頭：“端王府守備森嚴，我探聽不了任何消息。”

    瑩雪這才作罷，只是一會兒顧念著王氏等人，一會兒又為jiejie的安危cao心，身子便愈發(fā)消瘦，雖則喝了不少保胎藥，可仍是有些見紅。

    傅云飲心急如焚，只得去尋了太醫(yī)院院首章太醫(yī)來，那章太醫(yī)本就是婦科圣手，一瞧瑩雪氣若游絲的模樣，便道：“孕婦這般勞神勞思，孩子應(yīng)當是保不住了，為免傷了孕婦的身子，還是要盡早將孩子打下來才是?！?/br>
    傅云飲聽后怔在了原地，拉住那章太醫(yī)的衣袖道：“當真無旁的法子了？”

    那章太醫(yī)搖了搖頭，唉聲嘆氣道：“若拖得久了，只會讓大人吃更多的苦楚罷了?！?/br>
    瑩雪聽了也是淚流不止，她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肚子，只得滿懷愧意地與肚子里的孩子說道：“都是娘對不住你。”

    傅云飲心痛難忍，又怕會真如章太醫(yī)所說一般傷了母體，便只能忍痛讓人熬了一碗落胎藥來。

    瑩雪遲疑了片刻，便將那碗落胎藥一飲而盡。

    苦藥入喉的滋味，讓她想起了從前在劉府伺候時，表小姐賀云臨死前的慘狀。

    隔了些時候，藥效開始發(fā)作。

    瑩雪痛得滿頭大汗，只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人揉碎了一般，她痛得喘不上氣來，身旁的傅云飲不停在一旁與她說話，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血rou落地的痛感又如何能因幾句話而得以緩解？瑩雪痛得在床榻上直打滾，只能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即將要溺弊的魚兒一般。

    傅云飲越瞧越心疼，眼眶內(nèi)蓄起些熱切的淚意。

    這都是自己的罪孽，自己在大皇子和瑩雪家人之間選擇了大皇子。

    讓瑩雪家人受了入天牢的這等磋磨，也讓瑩雪為此日日懸心，終于還是傷了肚子里的孩子。

    這都是他的報應(yīng)罷了。

    瑩雪生生疼了大半個夜里，肚子里的痛感才漸漸消退，她如脫了力般倚靠在傅云飲的懷里，瞧著頤蓮她們?yōu)樽约菏帐?，只說道：“爺……我對不起……這個孩子?！?/br>
    傅云飲忍著酸澀之意，將瑩雪緊緊地抱在了懷里：“是我不好，是我對不住這個孩子?！?/br>
    瑩雪臉色慘白，四肢皆使不上力來，只能躺在傅云飲的懷里沉沉睡去。

    經(jīng)了這事以后，珍寶閣上下皆是一片死氣沉沉，頤蓮與睡荷二人更是連絲笑影都無，整日只垂頭喪腦的模樣。

    因著瑩雪小月，無暇去照顧阿得，老太太便親自來珍寶閣將阿得抱去了自己的佛庵堂。

    傅云飲則因愧疚難當?shù)木壒?，便推辭了御前的差使，只專心在珍寶閣內(nèi)陪伴瑩雪。

    寵愛程度更勝從前。

    他定下了給瑩雪抬平妻的日子，只消她休養(yǎng)好了身子，便要大擺筵席，將瑩雪抬為平妻。

    劉婉晴破天荒地應(yīng)下了此事，一未哭二未鬧，沈氏也無甚意見。

    老太太如今將阿得視作掌上明珠一般，只恨不得摘星星送月亮于她，本就在念叨著阿得只是個庶出小姐，將來婚事上比不過那些嫡出小姐。

    如今瑩雪抬了平妻，阿得便也跟著水漲船高。

    是以老太太便送了一套極為罕見的紅瑪瑙頭面給瑩雪，慶賀她抬平妻之喜。

    鎮(zhèn)國公府內(nèi)皆是一陣喜氣洋洋。

    直到在抬平妻前一日，宴席上的名帖早已分發(fā)了出來，一應(yīng)菜色也準備妥當。

    鎮(zhèn)國公傅善勻卻在這時突然回了京城。

    第69章 鞭打【二更】   “她卑賤，出身低微，可……

    傅善勻聽聞了傅云飲要抬平妻一事, 只橫著眉坐于高位之上，冷聲冷氣地質(zhì)問傅云飲道：“你抬平妻這樣的大事，怎得都不與我說一聲？”

    話里滿是不容置喙的威嚴。

    傅云飲反應(yīng)平淡, 立于正堂中央，對著傅善勻行了個禮道：“西北戰(zhàn)事紛亂，這等小事不值當讓父親分心。”

    傅善勻冷哼了一聲，大掌拍了拍手邊的案幾，呵斥傅云飲道：“小事？平妻之名是要寫在我傅家族譜之上的，從哪兒拉來些不三不四的奴婢便要抬為平妻, 還瞞著我這個做父親的, 你豈不是要翻天了？”

    傅云飲只在心里嗤笑了一聲, 知曉傅善勻這般的怒火只因自己藐視了他為父的至高尊嚴，心內(nèi)便是再不忿，為了順利地抬瑩雪為平妻, 便只得服軟道：“父親有所不知, 瑩雪為我誕下了個孩兒，乃是我們國公府三代唯一的血脈，兒子自是該給她個名分才是?！?/br>
    提到“孩兒”二字, 傅善勻緊緊擰起的眉毛略有些松動, 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 只聽他道：“開枝散葉確是好事, 只是那瑩雪出身過分低了些, 你想抬舉她, 給個姨娘之位已是她祖上冒青煙了。”

    傅善勻的話里滿是對瑩雪的蔑視之意。

    傅云飲一忍再忍，到底忍不了父親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這般的踐踏，便聽他辯駁道：“父親此言差矣，奴婢出身又如何？貴女出身又如何？難道這世道只能以出身來決定一個人的好壞優(yōu)劣？瑩雪雖出身卑微, 可她心地善良，且性子堅韌果敢，在兒子心中遠遠勝過旁的女子。”

    這番話，早在上一回自己與父親爭辯時，傅云飲便想脫口而出。

    瑩雪的確是出身卑賤，又曾玩弄過自己的情感，可自己偏偏就為了著了魔。

    如今自己斷不敢再去猜測瑩雪的心里到底是更在乎墨書，還是更在乎自己，他只希望瑩雪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罷了。

    無妨淡薄，無妨虛情假意，只要她能日久天長地伴著自己就好。

    傅善勻見傅云飲為了個女人頂撞自己，已是怒得從太師椅上立了起來，指著傅云飲破口大罵道：“你上哪兒學(xué)了這些歪理？我好不容易才從馬背上打下來了我們鎮(zhèn)國公府的滿門榮耀，讓你從一出生便有了這些錦衣玉食的日子，你卻是如何報答我的嗎？竟敢為了個婢女出身的女子說出這等忤逆之語，可是要再嘗嘗家法？”

    總是這樣。

    一旦自己有不服從父親的苗頭，父親便會用家法、拳頭來逼迫自己低頭。

    有時自己也會恍惚，自己究竟是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還是他養(yǎng)的一只小貓小狗？

    傅云飲越想越是心傷，幼時的慘痛回憶緩緩涌上了他的心頭。

    傅善勻愈發(fā)惱火，便欲將別在腰間的鞭子往傅云飲身上抽去。

    他正要動手之際，傅云飲欺身上前，用手生生握住了自己的鞭尾，直視著自己的眼神里沒有半點畏懼之意。

    傅善勻動作一愣，與傅云飲這般近距離地大眼瞪著小眼時，他才發(fā)覺自己的兒子已生的高大偉岸，且握著鞭子的力道絲毫不遜于自己。

    短暫地愣了一瞬以后，傅善勻心中被冒犯和頂撞的怒意愈發(fā)猖獗，他到底久經(jīng)沙場，手上的力道遠比傅云飲要大上幾分。

    傅善勻便猛力地將鞭子從傅云飲手中抽了出來，他的力道又狠又急，鞭尾細碎的倒刺滑破了傅云飲的手。

    他吃痛地蹙起了劍眉，知曉自己逃不過這一頓責罰，便只悶哼著不肯發(fā)出聲來求饒。

    傅善勻發(fā)了狠，往傅云飲身上抽了十幾下鞭子，見他后背皆皮開rou綻了以后，心中的怒意方才尋到了發(fā)泄的由頭，他這才停下了動作。

    傅云飲因痛意而臉色煞白，額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卻挺直了脊背，未曾拿正眼去瞧傅善勻，只道：“多謝父親賜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