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梨花同年歲 第64節(jié)
“原本是想去靜心堂的,這不是聽說前方封路了嗎,說是走失了朝廷要犯,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br> 見景川公主神色自若,對答如流,校尉拱手道,“叨擾了,那公主請便吧?!?/br> 徐晗玉走后,校尉囑咐了一個兵士悄悄跟在后面,丞相府的馬車果然去了白馬寺,逗留了一個時辰之后,馬車徑直回了丞相府,期間沒有任何異常。 英國公府除了一些婦人和奴仆被抓,其余一無所獲。 又過了月余,徐晗玉再一次來到白馬寺上香。 在佛堂將香燭插上之后,她施施然獨自來到了山后禪院。 佛珠滾動的聲音清脆悅耳,伴隨著這山中的鳥鳴,的確讓人忘俗。 “怎么,念了幾個月的佛經(jīng)真把自己當出家人了么?!毙礻嫌翊蛉さ?。 顧子書放下佛珠,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神色淡淡地說,“救命之恩,不知該如何報答?!?/br> 月余前,徐晗玉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在官兵到庵堂前派人將顧子書救了出來,又安排了府里的馬車接應,那馬車地下有暗格,顧子書便是藏在那里面隨她轉(zhuǎn)移到了白馬寺。 徐晗玉看著她平淡如水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你似乎對顧家將你當作掩護留在金都的事情接受得很是坦然嘛?!?/br> 顧子書的睫毛微微一顫,她并不是愚鈍無知的閨閣女郎,有些事情她明白的并不晚,“哥哥曾經(jīng)來找過我,想要帶我走,卻被阿爹的人給強行帶回去了。雖然哥哥來不及說是為什么,但是我從爹的神情里也猜到了一二?!?/br> 應該是她成親那會的事,顧晏得知真相后定然不會將自己的親meimei留在金都不管,不過還是太天真了,定是已經(jīng)被顧善先行送出金都了。 “你不怨嗎,大難臨頭,你爹想到的只有你哥哥,便是將顧氏年輕的兒郎都送走了,也沒顧上你?!?/br> 這段時間,顧子書已經(jīng)想的很清楚了,“阿爹犯了這樣的事,能為顧家留點血脈已然不易,何況誰叫我德行不檢天下皆知,把我放在庵堂,將宮里的目光引過去,顧家才能有喘息之機,這是我生為女兒該為顧家做的?!?/br> 能平靜的說出這番話,顧子書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經(jīng)歷了多少惶恐和難過。 徐晗玉輕笑一聲,似乎是對她這大義凜然的說辭不屑一顧,“身為女兒德行不檢,這些就是活該你被放棄的理由嗎,那顧府的那些婦孺呢?顧善倒是帶著顧家的香火一走了之,那些被他拋下的婦人已經(jīng)被陛下全部賜死了,恐怕死到臨頭他們都沒想明白為何會被自己的夫君、父兄給放棄吧?!?/br> 顧子書平靜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她澀聲道,“全死了?” “全死了,”徐晗玉有些不忍,低聲說,“包括你母親?!?/br> 原本是不用死的,私通敵國雖然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但一般只罪及男子,婦人按照慣例是充作官妓奴仆,但是誰讓英國公府的男人都跑了呢,天佑帝大怒之下便下令全處死了。 “不過你母親是在獄中自盡的,她身上藏了毒,趁獄卒不備喝下去的,想來是早有準備,也少受了一些磋磨?!?/br> 顧子書這一個月躲在禪院里,沒有同外人接觸,她原本還幻想著阿爹會將阿娘帶走,沒想到他竟這么狠心。 顧子書慢慢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淚水潰瀉而出,奔涌成河,這些年她一直以為父母恩愛,阿爹不像旁的叔伯那樣妻妾成群,一輩子只守著她娘,她還立誓今后一定要找一個像阿爹這般好的夫君,真相竟然是這般諷刺。 徐晗玉見她這樣,默默無言,這些事情她也可以瞞著她,可是又能瞞多久,總歸要面對的。 “英國公府的后事我找人打點過了,雖然不能體面下葬,但是好歹能入土為安。你也別問我為什么沒有救你娘這種蠢話,我沒這個本事,便是救你我也是滿心的不情愿,但這是我欠子寧哥的,我也只能做到這了。你最好安分一些,現(xiàn)在你的通緝令還貼在大街小巷,你就先待在這里吧,能待一時算一時?!?/br> 徐晗玉頓頓,又加了一句話,“畢竟活著才有希望?!?/br> 雖然也不知這希望是真是假,也許到頭來依舊是一場空。 ------------------------------------- 回府的馬車上,徐晗玉呆呆地倚在馬車壁上,馬車外的街市上依舊車水馬龍,雖然南楚的大軍壓境了,人心惶惶,可是日子依舊要過。 人這一生,熙熙攘攘來,忙忙碌碌去,究竟所圖為何?她真想問問顧善南楚究竟是許給了他怎樣的東西讓他拋棄妻女也要忙這一遭。 不過顧子書可憐,誰不可憐呢?太子不可憐嗎,宮里死的那兩位小皇子不可憐嗎,便是她自己嫁給一個傻子難道不可憐嗎? 可這一切又該怪誰呢,她不能怪劉勛,因為姨父說的對,現(xiàn)在這個局勢倘若當初登基的是先太子,那恐怕只會更糟,還要靠劉勛來挽回北燕的頹勢,她也不能怪姨父,他殫精竭慮了一輩子,也是為了北燕的江山。 那她能怪謝斐嗎,怪謝斐身后的南楚,可是她自己當初又何嘗沒有欺騙過他,立場不一樣罷了。 都說她聰慧無雙,她卻連因果都看不透。 “救救我,救救我,”一個女子的哭喊聲在車外響起。 徐晗玉往馬車外看去,一個渾身狼狽的女子在醉風流的門口被龜奴往里拽,她遍體鱗傷,衣不蔽體,一看就是才受了毒打的,不知怎地還能有力氣跑出來。 有權(quán)貴的地方就有草芥,這樣的戲碼再正常不過。 徐晗玉本沒有多管閑事的心,可那女子實在是倔強,硬生生又掙脫開去,不要命似地往外跑,差一點撞上他們的馬車,她仰起臉喃喃地呼救著。 眼看身后的人到了近前,那女子希冀的眼神點點暗淡下去。 徐晗玉嘆口氣,對秋蟬說,“去把她買下來吧。” ------------------------------------- 慧娘是個苦命的女子,自幼父母雙亡,十三歲便被家里的親戚賣到了勾欄院中,因為長得不錯,輾轉(zhuǎn)到了醉風流,也有了一些名氣。 可惜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生了不該生的心思,想要和一個窮酸書生一起私奔,卻被抓了回來,那書生倒是跑得快,只剩下她被當眾毒打,以儆效尤。 徐晗玉回府陪著王儒軒玩了一會兒,到了晚間,秋蟬回稟說這個慧娘死活要來磕頭謝恩。 她將手上的九連環(huán)遞給王儒軒,“軒哥先自己玩著,就像剛才我教你那樣?!?/br> “叫她進來吧?!?/br> 慧娘換了一聲干凈的衣服,身上的傷上了藥遮住了,看起來總算沒有白日那般嚇人。 她進屋之后,也不四下多看,對著徐晗玉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多謝公主救命之恩,慧娘愿為奴為婢報答公主。” “我的奴婢已經(jīng)夠多了,不差你一個,你這三個頭我受了,明日你便出府自謀生路去吧?!?/br> 慧娘卻不愿意,一來她的確想要報答徐晗玉的恩德,二來如今這個世道,她一個從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好去處,這次的私奔已經(jīng)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教訓。 徐晗玉卻沒有耐心和她多說,“你便是磕破了頭我也不會留你,這里是丞相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進來的,你也是撞上我今日發(fā)了幾分惻隱之心,若是尋常我也不會管你的?!?/br> 慧娘面色灰白,知道苦求無用,也認命了,“無論如何,奴婢都感激公主?!?/br> 正在此時,王儒軒忽然大發(fā)脾氣,“這個什么狗屁東西!”他一把將手里的九連環(huán)扔在地上,“我根本打不開,煩死了,煩死了!” 說著,他滿地打滾,將手邊能摸到的東西全都往外砸。 雖然他只有幾歲孩童的心智,但到底是成年男子的力氣,一用力便將一個半人高的花瓶推倒在地,飛濺起的花瓶碎片差點刮花了徐晗玉。 “公主小心!”秋蟬大叫,徐晗玉沒來得及躲開,慧娘卻一個健步擋在了她的面前。 慧娘的臉被劃了一個口子,鮮血直淌,她卻不以為意,連忙安撫王儒軒道,“郎君莫氣,砸到娘子就不好了,”說著她將地上的九連環(huán)撿起來,“奴婢幫郎君解開?!?/br> 慧娘聲音溫柔,像是哄小孩一般,竟然真將王儒軒安撫了下來。 下人們趕忙進來收拾殘局,秋蟬端詳著徐晗玉的臉,擔憂地問,“公主你沒事吧?!?/br> 徐晗玉輕輕搖頭,打眼看著慧娘同王儒軒,略有所思。 軒哥睡著后,徐晗玉又將慧娘招到跟前,“我剛剛看你哄郎君的樣子似乎很是熟練?!?/br> 第68章 殘忍 慧娘老實回道,“奴婢的弟弟和郎君有一樣的毛病,小時候家里窮都是我?guī)е!?/br> 徐晗玉點點頭,她身邊的侍女都被王儒軒折磨的沒法了,“那日后你就留在郎君身邊伺候他吧。” 慧娘沒想到徐晗玉突然改變了主意,內(nèi)心大喜,“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郎君?!?/br> 慧娘的事情原本只是一個小插曲,反正多養(yǎng)一個人對徐晗玉而言也沒什么??墒墙酉聛淼囊粋€變故,這個被她隨手救下來的女子以她意料不到的方式和她的人生產(chǎn)生了交集。 天佑三年的春天,北燕同南楚僵持不下,天佑帝命人率奇兵拿著南楚的邊防圖從后方攻打南楚,意圖以攻代守逼南楚退兵。 可惜此舉卻以慘敗告終,南楚在淳熙二十三年埋下的那顆棋子終于發(fā)揮了作用。 那份邊防圖是假的。 北燕的兵力陷入了南楚的包圍之中,謝家軍以逸待勞不僅殲滅了冒進的燕軍,之前假意割讓給北燕的六城更是突然涌出無數(shù)叛賊,殺死了北燕的守城將領(lǐng),短短一月,北燕連失十二城,折損五萬人馬,南楚對北燕的軍事部署似乎了如指掌,那些宣稱固若金湯的城池在南楚大軍的鐵蹄之下,脆弱不堪。 北燕究竟有多少南楚的細作?天佑帝大怒之下徹查朝堂,不少權(quán)貴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陽春三月,金都卻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忽然有人傳言,這邊防圖其實是景川公主進獻給淳熙帝的。 徐晗玉心事重重地在書廳前等候著晚歸的王介甫,可惜王介甫卻再次避而不見。 她的心直直沉入谷底,若王介甫不愿意保她,那除了委身劉勛,她恐怕再無活路了。 邊防圖的事情她也是此刻才明白,謝虢下了多大的一盤棋,可笑她自詡聰慧,卻只是做了他人的棋子還不自知。 菡萏連夜進府給她遞話,御史臺擬了參她的折子,已經(jīng)遞到門下省了,若過了王介甫那關(guān),明日舉朝都會知曉。 徐晗玉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苦笑一聲,“我已經(jīng)沒有法子了,王丞相向來耿介,這次是不會保我的,你帶著秋蟬趁夜離開吧?!?/br> “我才不走,”秋蟬哭道,“我的命是公主給的,就是死我也要和公主死在一起。” 菡萏也不走,“繡衣門的事情屬下已經(jīng)交代好了,便是屬下不在,豆蔻也能頂上去……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她會護送著浩小郎君離開的。” 看樣子是勸不動她們了,徐晗玉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難道她的命就注定如此了嗎。 “公主,奴婢有事求見?!被勰锏穆曇艉鋈辉陂T外響起。 這時候誰還有空理她,秋蟬正想將她打發(fā)走,徐晗玉卻說,“讓她進來吧,我們現(xiàn)在不是也沒事可做嗎?!?/br> 慧娘猶疑著走了進來,看見秋蟬滿臉淚痕嚇了一跳。 徐晗玉勉強笑笑,寬慰她說,“你有何事,若是后悔了想要出府我現(xiàn)下倒是還可以做主,明日恐怕你就要去求吳大夫人了。” “不不,”慧娘急忙否認,“奴婢不想出府,奴婢……犯了錯,特來求公主恩典。” 這慧娘慣會看人臉色,在府里謹小慎微的,能犯什么錯,徐晗玉不以為意,隨意問道,“你犯了何錯?” 慧娘咬咬唇,心一橫,跪下道,“奴婢懷孕了,是,是軒郎君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驚,秋蟬納悶道,“你這孕懷的可是蹊蹺,軒哥那樣子還能知道強迫你不成!” 秋蟬這話一落地,慧娘羞地滿臉通紅。 徐晗玉這一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軒哥的確是個傻的,如何洞房都不知道,可是慧娘卻不是傻的,不僅不傻還是個風月老手,這段時日她日夜陪在軒哥身邊,若有心勾引那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想來是苦日子過怕了,害怕被趕出府去,這才想出這一招想要圖個姨娘的位置,好歹有個棲息之地。 慧娘是個聰明的,知道早晚瞞不過徐晗玉索性先來認了,看徐晗玉這模樣也不是那些容不下人的大婦,心里想賭一把能得到她的庇護。 徐晗玉的確沒有絲毫惱怒,只是這關(guān)口看著跪在地上的慧娘,她忽然為自己想到了一條生路。 天蒙蒙亮,徐晗玉著布衣素釵,跪在了王介甫的轎前。 王介甫走到轎前,看到她這幅模樣,重重嘆氣,“公主請回吧,若是旁事我定會保你,可此事事關(guān)北燕國本,老夫救不了你?!?/br> 徐晗玉行了一禮,“邊防圖一事是景川當年受人蒙蔽犯下的錯,致使如今北燕中了南楚的陷阱,景川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公爹的庇護??墒侵勺訜o辜,景川曾經(jīng)答應過要為王家留下香火,如今還望公爹看在景川肚里孩子的份上,再護我一次,讓我將他帶到這世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