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66節(jié)
喬胭:“那只朱雀,他是謝隱澤?!?/br> 薛昀愕然:“你在說什么胡話???” 喬胭搖搖頭,失去了一位弟子的指尖血,東皇鐘黯淡下去,她反手抽了旁邊弟子的劍,御劍掠向六道臺上那簇火光最熾盛處。 六道臺上的法陣,比之崢然臺只強不弱。九重天上的長老,流泉君、青蛾道君都在此處。失控的朱雀像一只太陽,用它無情的高溫燒灼著六道臺上的眾生。薛雷木長老半瞇著完好的那只眼睛,手指一松,驚雷弓攜帶漫天雷霆射向朱雀。 朱雀看一眼,從那火光迸射出的視線你也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經(jīng)心,張口噴出一道流火,那只據(jù)說飽含諸天玄雷的箭矢就被神火吞沒了。 而射出一箭的薛長老面若死灰,可不受影響的朱雀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用顫抖的雙臂舉起弓箭,還要再射,卻聽一聲錚然弦響,漱冰琴音攜凜冽寒氣直接凍住了他的整只手臂,拉弓變得舉步維艱。 流泉君正在天外掐訣助陣,一頭白發(fā)飛舞,看見喬胭現(xiàn)身卻倏然睜開了眼:“明珠,別過去,危險!回阿爹身邊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喬胭面前自稱“阿爹”。他上方的青蛾道君冷冷道:“晏渺,瞧你教出來的乖女兒,現(xiàn)在在這里找死?!?/br> 喬胭充耳不聞,迎著翻涌的火浪一步步逼近朱雀:“謝隱澤!你睜眼看我!” 很詭異的一幕出現(xiàn)了,那狂妄恣肆,吞天噬地的琉璃神火在觸碰到她之前,卻忙不迭地紛紛退去,似乎在害怕……害怕自己傷害到她。 煽動的火焰稍見平息之勢。 喬胭一步步,慢慢接近他:“你還認得我,對嗎?謝隱澤,快醒來吧,你一定可以報仇,但絕對不是用這種失去理智的方式……” 忽然,嗡—— 一陣長鳴,杜寶琛補全了缺失的弟子,還是從崢然臺下喚醒了東皇鐘。天空驟然變得澄明而肅穆,彌漫著圣潔的天賜,鐘體巨大如一座山丘,赤金色的鐘面神秘的符文似水般急速流淌。 東皇鐘罩住了朱雀,就在喬胭面前。 琉璃神火與朱雀本命相連,在朱雀被罩住的一瞬,神火也黯淡了不少,終于在熾熱之中留出一抹喘息的間隙。 青蛾道君浮在空中,長髯共白發(fā)飄揚,漫天火光將他的面龐映照得十分詭譎,少了仙氣,卻多了幾分修羅氣息,好似一只喜怒不辨的惡鬼:“晏渺,你錯了,我也錯了,我們都錯了。孽障終歸是孽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孩子根本不應(yīng)該長大,甚至不應(yīng)該出生——” 流泉君無言地張了張口。 東皇鐘越來越燙,也越來越紅,表面的符文在高溫中扭曲起來,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驟然間,整個鐘身都爆裂開來,朱雀飛出殘骸。首當其沖的正是青蛾道君,他因一時大意,被朱雀神火染上了衣角,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他在痛苦中發(fā)出尖銳的嚎叫,不斷撕扯著自己燃燒的皮rou,那簡直像鬼神之音。 朱雀又一轉(zhuǎn)眼,盯上了他。 流泉君閉上了眼眸。 攔不住他了。 他血脈的純度比朱雀所有王裔都強大,朱雀降世,毀天滅地,要將梵天宗變?yōu)榈诙€槐京?;蛟S死在這就是他的贖罪,為之前的一切贖罪。 預計中的劇痛遲遲未到,女兒纖細的背影攔在他面前。 朱雀停在她身前,不斷振翅,焦躁無比,卻不愿湊近一步,傷害她分毫。 即便是這個模樣,也還有理智在嗎? 不,那不是理智,是本能。他的本能不愿去傷害眼前的女人,那種呵護的本能一定刻印到了他內(nèi)心的極深深處,連走火入魔都無法與之抗衡。 “阿澤……”喬胭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忽然動手解開了大氅,將其隨手丟在一旁。那是鮫宮銀狐裘衣,不懼水火,失去了銀狐裘的保護,她的發(fā)梢很快在高溫中卷曲起來。 大氅之下她就只剩一身單薄的白紗裙,裙擺在烈風中吹動,像枝頭搖搖欲墜花苞,和強勢的神鳥朱雀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會傷害我嗎?”她的發(fā)帶被風吹落,烏黑的長發(fā)如瀑布披散,眼尾微揚處,一顆多情的紅痣點綴其間,在火光映照下美艷無雙,幾乎奪人心魄。 她一步步走向燃燒的烈火,熾熱的火光溫暖她的肌膚,卻讓她的美更為絢爛。 朱雀發(fā)出威脅的低鳴,似警告,又似焦灼。 在朱雀遮天蔽日的真身之下,她是那么嬌小,毫不起眼,更別提身上還沒有任何的保護措施,這只朱雀若是想,碾死她要比碾死螞蟻還容易。 可地上散落的火星子沾染了女人潔白的裙裾,還沒來得及燒起來,立馬被殺滅了,為了防止這些神火傷害到她,他甚至熄滅了所有正在燃燒的火焰。 琉璃神火,不死不滅,除非它的主人故意為之。 喬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從小到大,哪怕是現(xiàn)在,她都不算一個勇敢的人,可她相信他。相信他哪怕理智盡失,也不會傷她分毫,就像那日夜晚的六道臺一樣。 女人裙裾柔軟,像一滴純白無暇的水珠,而她對面的朱雀,則像滾滾燃燒的浪潮。 一滴水珠,卻逼退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狂浪。 朱雀節(jié)節(jié)敗退,退到六道臺的邊緣,徹底沒了脾氣。周身的火焰熄了,露出它原本的模樣,羽毛瑰麗如 一雙皎瑩柔軟的手輕輕覆在了它臉上。 朱雀將腦袋塞進她懷里,眼睛半闔未闔,似乎是困倦了。它的身影慢慢縮小、縮小,最后變成了一只只有人雙手捧著那么大的赤羽小鳥。羽毛光滑柔亮,色澤宛若血玉,散發(fā)著尊貴的神秘氣息。 肥嘟嘟,圓滾滾,軟綿綿。 喬胭怔在原地。 她被判定為同謀者,被和朱雀一道被軟禁了起來。軟禁的地點長老們商議了許久,定在尋常地牢,根本擋不住,定在天寒獄中,又怕激怒朱雀,得不償失,最后左思右想,竟然囚在了玄源宮中。 玄源宮中,所有人都被驅(qū)趕出去,雖然活人本來就只有一個小奔。 喬胭不知道最后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多思無益處,鬧出這么大的事,他們顯然目前也只能聽從這個安排了。 但顯而易見的是,小鳥不這么認為。是,喬胭現(xiàn)在喊謝隱澤叫“小鳥”,因為他現(xiàn)在本來就是一只小鳥,哪怕再不滿意也沒法反駁她。況且他現(xiàn)在呆得很,聽喬胭這么喊,他會很高興地撲騰自己的翅膀。 玄源宮外被設(shè)置了布滿雷電的防護結(jié)界,連一只蒼蠅飛進來也困難。喬胭試過扔一塊石子上去,剛飛到半空就刺啦一聲化為了飛灰。 每日的三餐倒是按時送進來,但送飯的都是些不認識的弟子,讓喬胭想趁機攀談套套話都沒有機會。 她不知道長老們最后會決定怎么處理謝隱澤,但她——喬胭下定了決心,她一定不會讓他死掉。 變成小朱雀的謝隱澤非常依賴她,喬胭本來有些擔心,若他不愛吃人類的食物餓死了怎么辦?幸好小鳥乖得要命,不管她喂什么都會乖乖吃下去。又乖巧,又安靜,赤色的眼珠濕潤潤的,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比以前還是人類時的高冷樣子可愛了不知多少倍。 小鳥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囚禁,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囚禁”是什么。有天早晨醒來,喬胭看見自己床頭出現(xiàn)了一束水汽泠泠,露珠飽滿的鮮花。這種花玄源宮里沒有,只有疊月山的山谷極深處才會有。她眨眨眼,一下子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來問:“你出去了?” 小赤鳥拍著自己毛茸茸、漂亮光彩的翅膀,揚起腦袋,一臉驕傲。喬胭魂都快嚇得半飛,把他捧在手上翻來覆去查看,扯翅膀揪羽毛,徹底檢查過了沒發(fā)現(xiàn)傷勢,這才松了口氣。 “你現(xiàn)在不能隨便離開這里,知道嗎?會有壞家伙把你捉走的。”她嚴肅道。 可他還是時常出去,因為喬胭的床頭依舊還是會出現(xiàn)新鮮的鮮花。而且為了逃避責罵,他總是在喬胭不在的時候出去。于是有一次,喬胭就悄悄跟蹤了小鳥,想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就發(fā)現(xiàn)他出去的方式簡單粗暴,就是用神火把結(jié)界燒一個洞,完事又悄悄給捏上。 喬胭:“……” 好在,他離開后也回來,不會離開喬胭太久。他對喬胭的喜歡簡直都要寫在那張毛茸茸的小鳥臉上,即便偶爾的離開,也只是為了給她找花而已。每天清晨,喬胭被胸口的重量壓醒,朱雀趴在她的心口上,窩也不挪。 “你不能睡在我胸口上,因為你很重,知道嗎?”喬胭試圖耐心解釋過,但顯而易見的成效不大。小鳥依舊每天在她胸口上醒來。它似乎在漸漸長大,每天都比前一天要重一點。喬胭在想,或許等到他真正長大的那天,謝隱澤就回來了。 她想見流泉君,可卻一直沒能見到。若大梵天仙宗,第一個拜訪玄源宮的人出乎意料,是陸云錚。 他來時喬胭正在喂鳥,把精致的點心掰碎了放在手掌上,毛茸茸的小鳥腦袋拱在她手心里吃點心。 陸云錚看了這小鳥兩眼,大抵是覺得昔日高冷的師弟變成了這么個毛乎乎的小玩意很新奇。羽毛柔亮,黑眼睛圓圓乎乎,赤色鮮妍似血,歪著腦袋看他的模樣還有幾分可愛的憨態(tài)。 “誰能想到就是這么只小鳥,數(shù)日前在六道臺大開殺戒呢?!彼€有閑心去逗弄,手指剛伸出去就被狠狠啄了一口,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來。 “看來是不太喜歡我啊?!标懺棋P苦笑。 喬胭捉住啄完人就想跑的小朱雀,瞪著狐貍眼:“我有沒有教過你不許亂咬人?給師兄道歉?!?/br> 小朱雀:“啾嚕!”左右甩著腦袋,很不服氣的樣子。它不想道歉,喬胭卻非要它認錯,還抽了它的屁股。 喬胭一直都寵它到幾乎溺愛,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對待,小朱雀瞪大了眼睛,又委屈,又不可思議,淚光從濕乎乎的黑眼睛里泛了出來。 陸云錚一看情況頭都大了,當起和事佬:“小傷而已,我沒事小喬,別罵澤師弟了,他現(xiàn)在懂什么啊?!?/br> 喬胭無奈:“師兄,它就是裝的,它什么都知道?!彼至嗥鹦▲B翅膀,柳眉倒豎道,“你看看你,師兄來看望你還這么兇,蠻不講理!這樣下去誰還喜歡你?不聽話的小鳥最壞了,壞小鳥!討厭!” 它瞬間瞪大了眼,氣勢rou眼可見地萎靡下去,看來“壞小鳥”三個字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打擊。 它垂頭搭腦地飛過來,用腦袋蹭了蹭陸云錚手指上的傷口,語氣低迷:“啾啾?!?/br> 陸云錚差點笑場,可看一對師兄妹都很嚴肅的樣子,到底還是憋住了:“無事,澤師弟,我沒怪你?!?/br> 喬胭神色一松,它就像得了信號似的,炮彈似的撞進她懷里,把腦袋拱進她臂彎撒嬌,喬胭輕輕撫著它后脊的羽毛安撫。 陸云錚眼眸微彎:“日后師弟恢復了神智,以他好面子的性格,想起這一幕怕不是要羞憤撞柱?!?/br> 喬胭低頭掰碎了糕點喂它,語氣淡淡:“我倒愿意它一直是只不諳世事的快樂小鳥?!?/br> 她長長的眼睫低垂著,掩住了眸中的神色,勾了勾唇角,笑意卻很勉強,不抵眼底。 陸云錚收斂了笑意,輕聲道:“青蛾道君被烈火焚去了容貌,雖保住了性命,但以后只能戴著面具斗篷示人?!?/br> “他恨不得謝隱澤死了?!?/br> 他搖頭:“你猜錯了。長老們是想將朱雀處死,但提議都被青蛾道君一一駁回。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具體要如何處置朱雀還在爭議之中,我來……是為師尊傳達旨意?!?/br> 喬胭聽到青蛾道君主張免去朱雀死罪還有些詫異,但她很快想明了個中緣由。若是她花費無數(shù)心血培養(yǎng)出一個好用的傀儡,她肯定也舍不得輕易毀去——傀儡傷人,欠缺的只是好好調(diào)教罷了。 喬胭:“掌門怎么說?” “師尊說,姑娘家為情所困,一時拎不清楚很正常,并不代表你參與了朱雀襲擊梵天宗一事?!?/br> 這是讓她摘清自己,明哲保身。 喬胭冷笑:“可我拎得清楚得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活著,謝隱澤就死不了?!?/br> “小喬……師尊也是擔憂你的安?!?/br> “那便勞煩陸師兄回去轉(zhuǎn)告一聲,當年一手促成這門婚事的可是他,小喬如今不過是奉父命行事,從一而終罷了?!?/br> “你非得如此?”陸云錚皺眉無奈又嘆息,“你若堅持如此,哪怕是掌門師尊也保不了你了!” “巧了,我也從未希冀過得到他的庇佑和保護?!?/br> 陸云錚憂心忡忡地走掉了。 窩在她腿上的小朱雀揚起腦袋看著她,雖然聽不懂,卻也憑本能地感受到了氣氛的凝重,親昵地蹭她的手指,想要她重新?lián)P起笑容。 它被一雙纖瑩皎潔的手抱了起來。 喬胭把臉埋在他蓬松的羽毛里,輕聲道:“若天罰來臨,無需擔心,我會和你一起面對?!?/br> 第二個拜訪玄源宮的客人便有些出自意外了。 第76章 玄天雷劫 那日清晨, 喬胭被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吵醒。她這幾日睡眠都不是很好,朱雀喜歡趴在她身上,要么就是擠著她睡, 讓習慣了一個人睡覺的喬胭很不自在。可就算把它趕走, 它還是會鍥而不舍飛上來, 次數(shù)多了,它自己還委屈上了。就這樣,喬胭被迫習慣了另一個氣息的存在。 不過也幸好他現(xiàn)在只是只小鳥,一只無害又粘人的小朱雀。換成謝隱澤本人, 喬胭真不一定過得了心里那關(guān)。 這陣噼里啪啦聲音的來源, 就是朱雀又飛出玄源宮,把東西叼回來往地上一扔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