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金烏紋已經(jīng)完全淡去，變成了布滿褶皺的年輪紋。在他的身后，原本該有一對雙翼，可金翎脫落后，那對羽翅逐漸硬化成了樹枝，樹枝上掛著一些下垂的藤蔓。

    雖然外貌相去甚遠(yuǎn)，可葉長岐憑借著那雙眼睛認(rèn)出了對方，他驚呼：“棲山！”

    吳棲山緩慢地掀起眼簾。他的眉毛在尾端分叉，好似樹干枝椏，眼尾也長出了樹木枝干一般痕跡，整個(gè)人幾乎有一半保留了梧桐樹的特征。

    吳棲山的目光沉重地從幾人身上挪過，他的聲音沙啞，似乎許久沒有說過話：“我不是吳棲山?！?/br>
    昔日高傲的鳳凰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他怎么可能承認(rèn)自己是吳棲山。

    葉長岐心中酸澀，再也忍不住，走到了冷開樞身邊，抓住了劍尊的手腕，轉(zhuǎn)過了身。

    傳聞只是傳聞，可親眼見到吳棲山停在梧桐木上的這一刻，還是叫他難以置信，葉長岐幾乎是一瞬間，便知

    道了吳棲山的結(jié)局。

    鳳凰或許不能離開吳山了。

    冷開樞回握住他，力量從掌心傳來，葉長岐深呼一口氣，面上努力帶上笑容：“棲山師弟，別來無恙?！?/br>
    ……

    吳棲山將涅槃之能給了吳桐后，本該早早化為灰燼，可他一頭撞入火海后，卻又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梧桐木的呼喚。

    到處都是令他心神動搖的梧桐香氣。

    他仰面躺在火海中時(shí)，那些烈火還未將他的身體燒毀，他只是躺著，閉著眼，可鼻腔中便鉆入了梧桐木的香氣，那種香氣占據(jù)著他的大腦，催促著他，讓他化作原形，停在梧桐木上。

    他性命垂危，早已無力抵抗誘惑，便在火海中化為鳳凰。

    吳棲山身上的羽毛早已脫落，斑駁著，看上去狼狽不堪，他從這株梧桐木上一展翅躍到了另外一株燃燒的木頭上，烈火竄到他的身上，吳棲山就帶著火焰在火海中穿行。

    萬頃火海，無數(shù)的梧桐，他依次停留，卻都不是他愛的那株木頭。

    最后他累了，他奄奄一息，靠在一株樹木上。

    心想著，好吧，就這株吧，反正無人會知道他在哪。

    讓他隨著誓言死在火海中也好。

    吳棲山便在漫長的死亡中與梧桐木化為一體。他的一切都是梧桐，他成了梧桐，作為鳳凰的那部分便死在了火海中。

    他本該死亡，卻停在梧桐上茍延殘喘，一旦離開，就會化為灰燼。

    而現(xiàn)在，吳棲山辨認(rèn)出他，再無應(yīng)答。

    冷開樞嘆息一聲：“今日到此為止，和風(fēng)，取仙閣蓬壺，我們就在附近安營扎寨。”

    …

    吳山入夜中又下起了血雨，葉長岐與冷開樞站在仙閣蓬壺門口，遙遙望著山丘上的梧桐木。

    他靠在冷開樞肩上，目光卻還是無法從血雨中的吳棲山枝干上移開，低聲問：“師尊啊，我們該怎么辦?。俊?/br>
    冷開樞攬著他，輕輕地揉了下他的頭頂，語氣溫柔：“別害怕，為師始終會陪在你身邊?！?/br>
    葉長岐便轉(zhuǎn)過身，雙臂用力捁著對方，將身體全然靠在冷開樞身上，腦袋埋在對方頸窩，冷開樞的手順著他的長發(fā)下滑，將他凌亂的發(fā)絲一一撫平。

    “若你想去，便去見棲山。”冷開樞道，“為師會一直陪著你。”

    葉長岐長嘆了一口氣，松開他，重重地點(diǎn)頭，拎著劍走入血雨中，孤身登上了山丘，他來到吳棲山化作的梧桐附近。

    “你有何事？”

    吳棲山立在梧桐木上，背對著他，他的枝干在血雨中被淋得噼里啪啦的響，葉長岐順著他的面向看出去，卻發(fā)現(xiàn)一片濃黑中唯有仙閣蓬壺散發(fā)著隱隱的光芒。

    原來，吳棲山立在山丘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們。

    葉長岐撤了避雨的陣法，想同他一起淋雨，當(dāng)金色的陣法從他身上消失，吳棲山的枝干又移到他的頭頂。

    “不必如此。我不吃苦rou計(jì)。”吳棲山道。

    葉長岐便固執(zhí)地向外挪了一步，從他枝干的庇護(hù)下挪到了血雨中，他身上的發(fā)頂很快被澆濕，神色卻很平靜，只道：“你也不必如此，我不信你的胡言，棲山師弟?！?/br>
    兩人僵持了片刻，吳棲山偏要遮住他，葉長岐偏不肯讓他遮擋，像是兩個(gè)不懂事的頑童非要一塊淋雨。

    吳棲山不耐煩：“你到底要做什么？”

    葉長岐察覺到對方不再將枝干移到他頭頂，他走過去，隨意倚在梧桐木傾倒的那截木頭上，借著將傾劍散發(fā)出來的亮光照亮兩人周圍。

    “師弟，我想知道這世間可還有能讓人復(fù)活重生的辦法？”

    知曉他不是來追問過去發(fā)生了什么，吳棲山反而沒有趕他走：“怎么想問這個(gè)？”

    葉長岐將二十四年來的經(jīng)歷講給他聽，一面悄悄地開啟了陣法，遮住兩人，吳棲山也沒再說什么。

    吳棲山聽完沉默許久，才用干澀的聲音回復(fù)他：“重生復(fù)活被譽(yù)為禁忌之法，是因?yàn)樾枰┱乖撽嚪ǖ娜烁冻鐾鹊拇鷥r(jià)。在我的記憶中，妖族除了鳳凰的涅槃重生，再無這種禁忌之法。”

    “說個(gè)簡單例子，移宮換羽是用另一個(gè)人的傷痛換得一個(gè)人平安。你說劍尊將路和風(fēng)的傷痛移到自己身上，冷開樞故意由你施展的陣法，其實(shí)這樣，你此生不能再施展移宮換羽。”

    還有一點(diǎn)，劍尊對門內(nèi)弟子向來縱容，就算要救路和風(fēng)，以他的性格，也不會當(dāng)著葉長岐的面進(jìn)行這個(gè)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