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又一次要爆炸的時候，柏今意倚著欄桿，伸出手，拍拍死神的膝蓋：“行了，別氣了，我們談和吧。”

    等拍完了，死神沒有反應，柏今意自己一怔。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簡無緒，意識到……

    除了恐人不恐鬼外。

    對鬼的社交距離，也是可以比照著對人，縮短一點點的。

    死神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一口回絕，特別高傲：“你休想，我不會認輸?shù)模乙欢〞屇阋庾R到什么才是正確——”

    “那你再波及了別的老師和學生的時候，別找我?！?/br>
    “誰找你——”

    “也別哭?！?/br>
    “誰會哭——”

    然而對著柏今意無聲看來的眼睛，死神倔強的聲音還是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他權衡利弊，屈辱同意了。

    “怎么談和？”

    “首先，不能在我工作的時候搗亂?！卑亟褚?。

    “……”簡無緒在思忖，既有點不想答應這喪權條約，又很擔心再度影響到他人，搞成剛才那樣，最后猶猶豫豫的點頭了。但點完了頭，他立刻緊迫盯向柏今意。大有對方再說什么令他不高興的話，他就要亮出他的小鐮刀的模樣。

    “其次，我確實有死亡的念頭?！卑亟褚庖灿X得自己不能把死神騙得太狠，比如死神雖然笨，但騙死神離開或者換人，估計是行不通的。

    死神一副果然吧我就是對的的模樣。

    “每次站在高樓，都有一種地心引力很強的感覺?！?/br>
    死神在思忖，莫非要在柏今意上高樓的時候在欄桿邊放塊肥皂？

    “但感覺歸感覺……”

    死神瞪他。

    “要把感覺變成現(xiàn)實，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這段距離，就是你要做出的努力?！?/br>
    “我要做出的努力？”簡無緒開始感覺迷惑。為什么要求到了他身上。

    “對啊，你要說服我，跨過這艱難的一步?！?/br>
    柏今意覺得自己今天的口才不錯。但也許口才的發(fā)揮，與時間無關，與對象有關。

    “這不就是你的工作嗎？”

    簡無緒感覺沒有道理。

    簡無緒又感覺有那么一點點的道理。

    “你仔細想想，雖然你可以跳過我這個麻煩的人類去找別的人類……”

    “順序！”簡無緒強調。

    “但在未來，你總會在工作中碰到難啃的骨頭，難道每次碰到這些，你都要放棄嗎？”柏今意語重心長，“這不是正確的工作態(tài)度啊。我過去剛剛入職的時候，也什么都不會，現(xiàn)在不是也鍛煉出來了嗎？認真，負責，才是我們正確的工作態(tài)度。”

    “……”

    柏今意看出死神還是猶豫的。

    于是他又說：“當然，這只是我身為人類的一點意見，我覺得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同事，死神是不是應該認真負責，以周全的態(tài)度對待即將死去的人。”

    “為什么要問他們，我才不會讓他們有機會知道我被卡井蓋?！焙啛o緒立刻起跳，“行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會趕緊說服你邁向死亡的！”

    “那么加油?！卑亟褚庹\摯說。

    “……”怎么加油？

    “你可以上網看看。”柏今意給出建議，“看看大家都是怎么勸別人死亡的?！?/br>
    “我沒有手機?！焙啛o緒。

    “學校有機房?！卑亟褚?，“機房在多功能教學樓。圖書館也有電腦，你也可以圖書館找電腦用，上課時間，圖書館人少，你不會被發(fā)現(xiàn)?！?/br>
    “你把你的手機給我用不就好了?！焙啛o緒撇嘴。

    “絕不可能?！卑亟褚饫涞?。社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手機給他人用，他鬼也不行。

    死神很失望。

    柏今意覺得死神的這種失望，不像是簡單的沒方便可使的遺憾。

    果然，死神繞亭子飄了一圈，憋不住話，又對柏今意說：

    “剛剛社會課上，有學生偷偷用手機?！?/br>
    柏今意記下了。

    “他的手機屏幕上彈出了條新聞，一男子因炒股失敗，債臺高筑跳樓自殺?！?/br>
    “嗯？”

    “我有了你的手機，就可以用你的銀行卡了，如果我把你銀行卡中的錢全部花掉，再借很多很多錢，讓你破產，讓你債臺高筑，你是不是就會直接跳樓了？”簡無緒陷入了想出一個好點子的閃光中。

    “雖然這么想象確實挺美好的……”柏今意停頓片刻，“但我覺得，只要一想到那些人因為我而失去了辛苦賺來的錢，我就寢食難安，一定得努力工作還了他們的錢再自殺吧?！?/br>
    “……”

    鬼也被嚇死了！

    死神算是離開了。柏今意對著池塘吁一口氣，剛感覺自己的工作人生能回到正軌上，便瞥見章宇馳的消息。

    這家伙天天給他發(fā)消息。

    他有時候看，有時候不看。看到的時候，也不一定回，非要算比例的話，大約對方發(fā)五十條消息，他回兩條。

    但這個章魚池子朋友太多了，并不在意某個朋友回不回消息，回得及時不及時。

    因此兩人的友誼也平平靜靜，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呦氯ァ?/br>
    他打開信息看了一眼。

    章宇馳：“柏老師，今天你的班級狀況頻出啊！教社會的小柳老師都被氣哭了，還被路過的慈父看見了?！?/br>
    學生們愛給老師取外號。

    校長姓蘇，標志性是他那意味不明的微笑，口頭禪是“我們這個大家庭……”，于是他的外號就叫蘇慈父。

    班主任呢，柏今意知道自己的，因為不愛說話，他們喜歡叫他柏默宗。

    其余的輩分依次遞減，主課老師呢，是某某妃，副課老師，就是嬪或嬪位以下亂七八糟的稱呼。

    比如章宇馳，教音樂的，副課里也沒存在感，就被封了個答應，又由于消息靈通頗有江湖百曉生的古風，被學生賜了個曉字，合在一起就是曉答應。

    柏今意覺得章宇馳特意發(fā)消息來，不會只說這種他肯定知道的消息。

    章宇馳又發(fā)消息，這回才是重點消息：

    “慈父給你爸打電話了。”

    這一瞬間柏今意感覺脖子上的圍巾緊得像繩套。

    他解了解圍巾，深吸一口氣，回復：“他們打電話你都能知道？”

    章宇馳嘿嘿笑，問他什么總能答應上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探子。消息保真，柏老師早做準備！”

    “……”

    柏今意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挪到涼亭外的池子上。

    仔細看看，這池子的水也挺干凈的……

    想跳。

    第七章

    中午和死神的談判至少管用了一下午。整一個下午，柏今意再也沒有見到死神那獨特的白斗篷刷刷飛的身影，身邊安靜得都有點不習慣了。

    也許是想什么來什么，柏今意剛這么想完，便在辦公室外的樹蔭下，看見了一個白球球。再定睛一看，白球球中墜下一個十字架，那分明是死神抱坐在樹下的背影。

    夕陽照著他，那身后拖出的長長影子，寫滿了孤獨與自閉。

    這是怎么了……

    柏今意仔細回想了下死神應該要去干什么。

    是去機房或圖書館拿電腦上上網吧？為什么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難道是鬧出鬧鬼的動靜，別人受驚嚇，死神受傷？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柏今意確實對死神為什么會這樣，產生了nongnong的好奇心……和一點點幸災樂禍。

    “死神?！?/br>
    “死神也有名字。”白球球沒有動，只有悶悶的聲音，從帽兜底下傳出來。

    “簡無緒?！卑亟褚獾谝淮谓谐鲞@個名字，一種非常陌生的感覺。

    “嗯。”依然是悶悶的聲音，依然是一個白球球。

    “你怎么了？”柏今意伸手戳了戳白球球，對上鬼，他的社交距離真的近了很多。

    他的手指沒有阻礙地穿透死神的身體，死神是正常幽靈狀態(tài)。

    不過被人的手指穿透身體，死神肯定是有感覺的。

    白球球動了下，帽兜抬起來，柏今意見到了死神的臉。

    一張超級喪氣的臉。

    “我下午按你說的，去圖書館找電腦上網。”相較于柏今意，簡無緒真是一個很愿意分享的死神，他已經開口說話了。

    “嗯。”

    “你中午說的和談，我覺得有道理，但是口說無憑，這個要落實下來，要同時規(guī)范我們兩個?！?/br>
    “……”只是隨便用權宜之計糊弄死神的柏老師有點慚愧。

    “我想擬一個《人鬼互相侵犯條約》，約定我們互不侵犯的時間，和互相侵犯的時間，以及不侵犯的辦法，和侵犯的辦法。”

    “。”